一覺醒來,草廬外紅日西墜,天朗山青。我暗忖:“若她病好,能與她隱居于此,此生何憾?”
我剛走出屋門,一張大網當頭罩下,頓時把我拖翻在地。一個黑衣人手持尖刀滾地來襲。我摸起一枚石子彈了過去,嘶地一聲,石子洞穿黑衣人的腿骨,痛的他倒地慘叫不絕。我喝了聲:“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個細腰豐臀的黑衣蒙面女子撫掌而笑:“顧右使果然好功夫!”她的身后一群黑衣人押解著介未休和童子。
介未休武功并不在我之下,黑衣女子能將他拿住,實力倒不可小覷。我定了定神,說道:“有什么你們沖我來,跟他們無關。”黑衣女子冷笑道:“顧右使久不在江湖,江湖上的勾當真忘了嗎?你武功在我之上,我不拿人豈敢脅迫你?”我問:“你想怎樣?”黑衣女子道:“有人出了大價錢要買你一雙腳。你自己斬下來我就放人。”我說:“我若不答應呢?”黑衣女子哼了一聲:“你能掙開金蠶絲網我自然放人。”
我叫聲“多謝!”雙臂一叫力,金蠶絲網如同一件破布衫被扯的七零八落。黑衣女子似乎早已料到,呼了聲:“撤!”一把銀針撒向無瑕,我舞起一道劍屏護住無瑕。黑衣女子早丟下介未休、童子逃之夭夭。
童子抄起一根木棒就要追趕,介未休叫了一聲:“窮寇莫追!快救人!”
三人查看木桶,發現一條水線往外激射,介未休大驚,打開缸蓋,在無瑕的背上找到了一枚細若牛毛的銀針。介未休拔針在手,臉色一變,我問:“怎么樣?”介未休道:“針上有毒,好狠的心!”我的頭頂上霎時響起了一聲悶雷。
介未休安慰道:“不會傷及性命,但,將來縱然能解去體內之毒,只怕也是全身疤癩,容顏盡毀。”我說:“她這般要強的人,這豈不是要了她的命。”介未休笑了笑道:“也不必太悲觀,或許余牙子能有辦法。”我自然知道余牙子的醫術要高過他,卻故意問道:“余前輩的醫術難道比先生還高?”介未休道:“我當年不過是他的藥童,他嫌我愚鈍把我趕了出來,你說誰更高明?可惜了我的一副好壽材。”
介未休吩咐童子將存在他寢室里的一副楠木棺材擦洗干凈。童子驚道:“師父,你舍得?”介未休喝道:“多嘴!”童子嘟噥道:“你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棺材擦洗干凈后,童子在底板上澆了層粘稠的黑藥油,稍稍風干,又墊了層厚厚的草藥,再澆上褐色藥油,藥油稍干再放一層草藥,然后又澆上藥油,反復五次,最后鋪墊了一層金絲軟草。顧青陽將白無瑕赤條條地放在軟草上,雙手交叉在腹部,用一塊手帕掩住**。介未休在她身上撒了些軟草,澆上一層藥油,等稍干再澆第二層,反復三次,除口和鼻外,無瑕全身都被黑色的藥油覆蓋。
介未休再三叮囑我每五日給她喂一次清水,每次只喂三湯勺。藥膏不可以沾水,不可以直射陽光。若有一點閃失,便是個終身殘疾。我已哽咽難言。他一擺手道:“罷了,罷了。算你們欠我一份人情。”說話時臉上顯出無盡的蒼涼,也不和我招呼,提起藥鋤就默默走出小院往后山去了。
我問童子道:“先生為何這般傷悲?”童子道:“師父費了千辛萬苦才采集到這些草藥,可保尸身千年不朽。西隱一脈輕名利,重生死。生前想盡辦法享樂長生,死后要尸身千年不壞,只有這樣才能成仙得道。收羅了半輩子的東西突然沒了,你說他心里如何能好受?”我趕忙往后山去找介未休,但,暮色蒼茫,哪里有人影?
童兒追上來,呵呵笑道:“你何必介懷,等白姐姐的病好了,你們成了親,你也就是西隱一脈的人了。到時自然有機會報答他。”他見我一臉茫然的樣子,就解釋道:“師父小時候給余牙子做了十二年的煉藥童子,做夢都想拜他為師,卻被拒之門外,這么多年來一直耿耿于懷。你能幫他入門,豈不就還了他的恩情?”我點頭稱善。
童子又道:“我聽師父說孤隱峰常年隱在云霧里,即便到了山腳也難尋見,你要有些耐心。還有余牙子這個人脾氣不好,人也固執,你小心應付才是。不過,他婆娘倒是個熱心腸,到不妨求求她。”我謝過童子,帶著無瑕回到均州,買了輛馬車裝載棺材,為掩人耳目,我全身縞素,謊稱扶靈歸鄉。
行入江陵府境內,村鎮漸多,市面繁華。每隔幾里便有鄉軍設關卡盤查過往行人,說是抓捕蒙古奸細。
到了江陵城,我將車子停在飯鋪門口,進店去買干糧,前后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等回來卻就不見了馬車,這真是見了鬼了,光天白日的有人竟連靈車也要偷。街邊一個算命老者傳話道:“車子讓劉將軍手下趕走了,要你去西大街楊柳巷取回。”我憤怒道:“這廝當真無禮!”甩開大步趕到楊柳巷,果見馬車停在一座大宅院前。
我正要上前查看,就見一個戎裝大漢從車后轉了出來,拱手笑道:“師兄,多年不見還記得我嗎?”
娘的,是劉青烈,化成灰我也認識你。
我罵道:“裝神弄鬼,你做的是哪家的將軍?”他翹著大拇指神氣洋洋地說道:“是咱洪湖派自家的大將軍,掌門師兄封的。”清河師兄這幾年在荊湖操辦鄉軍,頗見規模,他自稱大帥,封青烈、清泉五人為將軍,這些事我在落髻山就知道。
我岔開話說:“你把棺材拉到門口,就不嫌忌諱嗎?”
青烈攔著我不讓走,他說:“師兄攜白姑娘歸隱山林的消息早已傳遍江湖。卻要瞞著小弟,是何道理?……哈哈……”我道:“這也是迫不得已。在江湖難,歸隱也不易啊!”
落座獻茶,只聊了幾句話,就有好幾個小校進來報事。我問:“蘇師兄經營鄉軍也有六七年了吧,有一萬人沒有?”青烈嘿嘿一聲冷笑:“師兄也太小瞧咱們荊湖軍了,我江陵就有一萬八千人,其他各處加在一起不下十萬。還有十萬洪湖弟子不在此列。”劉青烈雖然不是那種亂放炮的人,但說蘇師兄麾下有十萬廂軍我還是將信將疑,我問:“這么多人,就不怕官家猜忌?”他說:“咱幫他趙家守江山,他樂還來不及,豈會猜忌?再說,襄陽的呂大帥和師兄好的就差沒穿一條褲子了。”
這時一個身材妖嬈,模樣標致的錦衣丫鬟來報:“夫人從平江回來了。”
青烈一躍而起道:“在哪里!”大步就要往外走,忽覺自己失態,尷尬地笑了笑道:“顧師兄不要笑我,她若是得了白姑娘的病,我也會千里送她治病的。”
他嘴里的那個“她”自然說的是陸云風的表姐朱雨菡,我說:“我還是不見弟妹了,免得大家尷尬。”青烈也不愿再提當年天王莊之事,便取出一枚令牌交給我說:“憑此在江陵境內暢行無阻。”
當晚我宿在江陵城外臨江的一處野店,飯后打坐運功,忽覺窗外有人窺探,只做不知,打坐畢,便和衣而臥。不多久有人向屋內吹迷香,我假意昏迷,兩個蒙面人撬門而入,潛行至床前,舉刀便砍。我一個翻身捉住一人手腕,一拉一推,二人便撞在一起,“撲通”倒地,二人武功既差,膽量更小,頓時跪地求饒。
我鄙夷地瞄了二人一眼,喝問道:“為何行刺我?”一人道:“我等都是拭劍堂的人。”我不覺好笑,喝道:“還敢唬我,拭劍堂有你們這般膿包嗎。”另一個叫道:“我等真是拭劍堂的人,我們有令牌。”說話的時候他還真的拿出了一塊令牌,我用劍挑過他的令牌,仔細看過,心中疑團重重。問道:“你們隸屬那個盤口?”拭劍堂在各地的分支叫盤,問盤口便是問他隸屬哪一個支脈。一人答道:“我們屬慶和堂。”
我喝道:“果然是在唬我,拭劍堂兩堂三十二盤,哪來的什么慶和堂?”
他話未落音,門口一道人影閃過,一人笑道:“顧右使這句話就顯得有些孤陋寡聞了。慶和堂與內外兩堂平起平坐,奉太后諭旨創設,如何是假?”說話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我見過她,她是朱雨菡貼身侍女,名叫凝玉。
二人一起嚷起來:“大姐救命啊。”凝玉喝道:“蠢貨,慶和堂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還不快滾下去?”二人如聞大赦起身便跑,我喝道:“我讓你們走了嗎?”二人慌忙又跪了下來。凝玉也是哭笑不得。
女子跺腳罵道:“沒用的東西,你們怕他作甚?”說著一拍巴掌,四下里頓時沖出二十多名軍漢,都蒙著臉穿著洪湖鄉軍的號衣。我輕蔑一笑,身如浮光幻影,在人群中穿了個來回,只見眾人一個個手腳僵麻,丟刀棄劍站立不穩。女子這才慌了手腳,顫聲嚷道:“你不要過來,殺了我你就……”我劈手奪了她手中短劍,當著她的面折成兩段,丟在地上,呵斥道:“好端端的拭劍堂被你們搞的烏煙瘴氣。你再敢跟來,我必取你性命。”女子嚇得眼淚在眼圈里只打晃,再不敢吭一聲。
趕走眾人,我生了陣悶氣,趕來到渡口。船家忌諱棺材不吉利,雖有重金卻不肯出船。一個打魚的年輕人譏諷眾人道:“棺材棺材升官發財,大吉大利的事,你們卻不懂,可見愚蠢。”船夫譏笑他:“你說吉利,你去載好了。”年輕人不甘示弱,笑道:“只要客人愿意,這活我便接了。”我大喜出重金酬謝。
年輕人一路唱著漁歌,船到江心,卻突然縱聲大笑,小船隨之劇烈搖晃起來。我心知有變,抓劍欲擒那年輕人,卻是慢了一步,年輕人一個猛子扎入水中不見了蹤影。我心知不好,持劍護住棺材,心中暗忖:任你有何手段,只要敢露頭,我便一劍取你性命。四顧白水茫茫,久久不見動靜。
我正驚疑時,忽然發現船底開始滲水,仔細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填充木板縫隙的膠末被人用刀撬開,膠末本是用木屑混合油脂制成的填充物,性質柔軟,用刀撬的時候不會發出聲響,這也是他雖全神戒備仍舊沒有發覺的原因。
我熟悉水性,即便落水也有把握逃生上岸,但介未休叮囑過無瑕是見不得水的。事到如今,雖然說不上山窮水盡,但我的的確確是落盡了下風,還顧得上什么顏面?我站在船頭,抱拳四顧,問道:“是哪路朋友?可否現身一見?”喊了三遍,就見一葉孤舟隨風順浪飄飄而來,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盤坐在船頭,左手提壺右手執杯,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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