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生水起（三）

大殿上，方臘坐在高堂上，一派威嚴。“咱們下一步計劃，是這里，這里，然后，拿下整個睦州。”他用木棍指著那一福簡陋的地圖。

“圣公，有位江公子求見。你看這——”一小斯進來通報道。

方臘愣了一下，“他來干什么？”他喃喃自語，“就說讓他在前廳等候。”他吩咐那人。心中正盤算著什么。

正在這時，忽見一人闖了進來，一下子就撂倒了守門的好幾個大漢。“圣公，圣公，我攔不住他！”剛剛那個小廝揉著酸痛的胳膊急急地道。

“方哥。真是打擾了。”江彧一進門，就作了一個揖，只是面色有些冷，語氣更冷，在場的那些人本是要撲上來的，被他散發出來的冷氣息又震懾了回去，呆在一邊，不敢動。

方臘見狀，微微發怒：“江老板這是什么意思？我這殿堂雖然簡陋，可也不是任給你游走的。”他警戒地望著眼前人。

“方哥說不能游走，就真不能游走了？偏生我江彧就不是一個會順人意的主。我既然可以進來，當然有辦法出去。不過方哥放心，我對大家伙的生家性命沒有什么興趣。實不相瞞，小弟有一兄弟，姓景，喚作自歡，前段日子來到貴莊，至今未歸，在下擔心得緊，還請方哥幫忙打聽一下。”江彧換了一個態度，恭恭敬敬的樣子。只是，他的一雙眸子，在不停地掃著在場的人。

“景哥哥他……”“住口！小小。大人的事情，你插什么嘴！”方臘大喝一聲。方小小嚇得臉色青白，趕忙住了嘴，瑟瑟抖著，頭也不敢再抬。

“小景確實來過一趟，但只是探望了一下幾位叔伯，和賤內說了幾句，便自行歸去了。想來也有一個多月了。該是到了才是，莫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方臘說著，眉頭擰了一下。

“是嗎？”江彧的眉頭一皺，遲疑了一下，好久才鞠了一個躬，“若真如此，多有打擾了。”他的目光在方小小的身上定了定。言畢，緩緩離開了。

“爺叔，你騙人！你說過，騙人的人不是好人！”方小小不滿地道。眾人聽得一陣忌憚，都斜眼看著他，惱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方臘好似沒有聽見，徑自出去了。

又過了兩日，方小小偷偷潛入石屋子。自歡只剩了一口氣了，他叫了好幾聲，她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連意識好像都沒有了。他慌了起來，趕忙回去告訴方臘。方臘帶了人過來，她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都涼透了。

自歡其實，有一絲意識尚存，只是連眼睛也睜不開了，沒有多余的力氣，話更是說不出來。自那日她踢了飯碗，送飯的人沒有再來過。那人大概是認為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卻不知道，她知道的非比尋常，不然，方臘也不會將她扣在這里。他的意思本來就是，可以用，就留著，不可以用，就關著，到死為止，他也不會動手殺她。

“前兩日有人來尋你。我將他打發了。現在看來，我也是多此一舉。你不會妥協，至死也不會。這又是何苦？”方臘悵然地道。心里忽生了憐憫之意。頓了一會兒，一旁的方小小已經哭得像淚人了。直是搖著方臘的袖子，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方臘倒也不掙扎，任由方小小搖著。他伸手撫了撫前額。大笑起來：“你知道我不會放你！你終究是一個威脅！……如此甚好……如此，便可遠離……”

地上的人，死一般地寂靜。一個老者上前一觸，自歡已經全無鼻息了，他再查脈搏，絲毫沒有了跳動的跡象。他退到了一邊，話不敢言。

方臘怔了怔，長袖一揮，上來了幾個人，將自歡抬走了。方小小欲追上去，被幾個漢子從后面生生地拉住，拖了回來。他跌坐在地上，雙手不停錘著地板，眼淚汩汩的往外流。

是夜，寒風呼嘯，搖曳著樹杈，僅存的幾片樹葉在風中消失殆盡。方臘正欲回屋，卻被一人堵在半道上。那人一身夜行衣，與黑夜的顏色交融。

“閣下有何貴干？”方臘倒也未慌，從容問道。

“找人，前兩日不是跟方哥說過。方哥倒是健忘。”來人的語氣如寒冰，一句話就可以將人凍結一般。方臘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他冷著聲音答道：“我說過，這里沒有這個人，閣下找錯地方了。”

“方哥真是說笑，既然來過了，又怎么可能走得掉？在下可從未相信過你的那幾句話。”江彧輕輕的一個反手，便擒住了方臘。“我說沒有，便是沒有。你若再糾纏休怪我不客氣！”方臘動彈不得，嘴上哪里肯服。

“你覺得這么一個地方可以困得住我？方哥也許是在這里長大的，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難道不知道，有人比你還要熟悉這清溪縣的地形，或者，一草一木！靠著這天然的屏障自是好作戰的，只是不知道，若是讓敵人將這些都窺了去，是不是會對方哥不利呢？”

方臘一聽，不免吃驚。“你就這么自信你？”

江彧哼了一聲，嘲諷道：“不想方哥一介圣明，竟要如此為難一個女流之輩，實在有失風范，說出去都會讓天下人恥笑。”

方臘又是一驚：“怎么可能？女子安能有如此氣魄!你莫匡我。”他想起某一日，自歡將整個朝野上下都詳詳細細地給他分析了一遍，講得極其透徹，面面俱到，之前他也曾懷疑過，但是那以后，他從未以為她是女兒之身。

“你不會懂，當然不懂。”江彧的力道加大了幾分，“阿歡，是我妻。”他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說了出來，自己也覺得悵然，不知所以。

方臘雖是不服，但想起過往，對于自歡，除了贊嘆，終究還是有些憐惜，只是低低地道：“你來晚了，早已經晚了。”

江彧像是受了當頭一棒，一把將方臘退出了兩丈開外，“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弱了下來，其中的情愫，自己也道不清楚，在他看來，她除了任性，根本什么也沒有。只是，私下相處的時候，雖然不多，卻會記得她的氣息，想起她被逗得臉紅的樣子。緣何說得對，只要他想丟，沒有什么丟不開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丟，硬是要將她鎖著，派人看著。不然就會覺得少了什么一樣。他千方百計毀了她自以為是的夢，就像斷了她的翅膀，讓她幾乎絕望了，在朱府的時候險些將自己活活燒死。有一段時間，怕她會知道。只是現在，什么也不怕了，她似乎毀了他的另一個夢，那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絲溫暖。她醒來的時候，對著他笑，那種笑，純潔得沒有一點兒瑕疵，讓他想起了母親來。他呆呆地看著她，心中有好一會兒的悸動。總覺得，她在身邊，格外的親切，心安，像是，他們早就認識。

在汴京的時候，心中偶爾會浮出她的臉，讓他總想著要南下，不管朝廷有什么大的事情。她美得驚人，幾乎可以奪人呼吸，他這樣守著她，大概也是怕她被別人窺視了。除了他，誰也不可以！

“他們可能已經把尸體拋下亂葬谷了。我知道時，她本已經氣息奄奄……”方臘想起自歡當時的情形來，心中不知怎地，抖了一抖，滲出寒意來。

“滾回去！這件事情，我不會放過你！”江彧的聲音冷冷地，寒意幾乎滲入了方臘的骨髓，令人毛骨悚然。方臘正欲走開，江彧的一個拳頭已經過來，正中他的左肩，他受不住，重重地倒地，忽而，身上的命門穴，氣海穴，關元穴三處大穴同時中了針，動彈不得。只得跪坐在冰冷的寒夜里。狂風又卷，卷起一地的落葉，往上飄著，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