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懺悔

　　其實我從前選擇過你們那條道路：

　　帶著一個面具

　　出入人煙場所

　　信仰上帝

　　然后滿口謊言

　　叫某些人必須跟隨你

　　跟著你那副嘴臉

　　學你怎么去說謊

　　一一以耶穌的名義，阿門。

　　（《懺悔錄》第三章第一節）

　　……

　　如果我去犯罪

　　那么我一定是個天才！

　　（《懺悔錄》第三章第三節）

　　……

　　我一直很想給自己寫一本懺悔錄

　　也敬給這座用積木塌起的世界

　　懺悔我所做和被做的一切

　　也偶爾同時感傷地寫幾首詩歌

　　只是我來到世界之前

　　我又做了些什么而做錯了什么

　　這才是我所懺悔的關鍵。

　　（《懺悔錄》第一章第一節）

　　……

　　永遠不要去相信時間

　　你的腦袋有時候比它快

　　也比它慢

　　它會奪走你的欲望和靈感

　　（懺悔錄第一章第三節）

　　以上皆是插曲，與本章無關。

　　正文：

　　“警官還有一分三十秒。”

　　郭盛大聲連續地吼出聲來，像是要把這幾個月源源不斷的夢魘給吼退一般，他說：“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會得到什么？有什么意義！”

　　青年淡然地回答：“時間很珍貴的，警官，特別是對你而言。”“還有一分二十秒。”他一只手抓住了艾德羸弱的肩膀，說：“如果你不趕緊的話，我等會可能會看到鮮血從太陽穴噴濺而出的場景，而且我會表達出很是享受的表情。”

　　“你這個，混蛋！”郭盛在最后兩個字咬了重音。

　　“隨意你如何稱呼，只是我偶爾會提醒的是，還有一分鐘，哦不，是五十九秒。”

　　郭盛已經把拳頭捏得咔咔作響，眼前的藍紅兩色此時是如此刺眼，晃得他無從下手。在這么多個問題里，如果能夠剝離其雜質，那么最后的最后剩下的答案簡單之極，也沉重之極：

　　家庭，還是，責任。

　　如果說到責任的話，在法定日子上，郭盛早已經退休了，只是他還要再“努力”做上一段時間，而不是去等死。

　　責任的問題在郭盛的腦海淡漠之際，藍色的按鈕也變得清晰起來。再多的語言也只是蒼白地浪費時間。郭盛的食指從顫抖到堅定直按在藍色鈕上時，一稚嫩的聲音帶著閃電之勢打破了沉寂：“爸爸！”

　　郭盛的眼里只出現了一對母子，而再回頭的時候看見青年的肩頭顫得如臨寒冬。

　　青年如此冰冷地看了她們一樣，那對他想愛而無法去愛的人兒。他看見小李凡好奇地眨著她的大眼睛，他看見李蔓眼眶滿滿溢出的淚水。

　　他看見。

　　他假裝沒看見。

　　青年從未如此嚴厲地質問自己的手下，“誰讓她們進來的！啊！誰！”青年手無足措地手里揮舞著那把裝滿子彈的左輪槍，一一指著眼前低頭默罪的手下，這些彪形大漢仿佛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任憑那把隨時都可能走火的左輪槍指著自己。

　　“我……我以為……”稻草人吃力地說著話，想解釋些原因，只是他剛剛抬起頭來就被青年一巴掌，用非常專業的反甩手法，在他白凈的臉上打出五條紅印，并把他甩打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李蔓似乎認識稻草人，想沖過來制止的時候，周圍的幾個彪形大漢很及時地攔住了她。

　　“沒你的事！”青年忽然大吼了一句，這讓李蔓也嚇得閉上嘴巴，這些人，包括郭盛，也從未見過青年這樣的瘋狂摸樣。他此時正抖出左輪槍的彈巢，瞄見是滿荷實彈后，重新按上了彈巢，把左輪槍的槍口無情地指向稻草人的頭。然后他用如審判罪過的口語，說：“你差點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事業。”剛要扣下扳機時，他的眼神猶豫那么一下，把槍口稍微地往下移了一點，瞄準了稻草人的左腿膝蓋。

　　“蹦！”

　　緊接是一聲還未吐出來的悶哼。

　　青年轉過頭，目光森寒地看著郭盛，看著他，看得他脊背冒汗。他重重地呼吸了幾次，瞬間從剛剛的歇斯底里的摸樣冷靜了下來。

　　口語清淡得可怕地命令著手下們：“帶她們出去！”

　　青年走到郭盛的跟前后，森森地問：“如果說，艾德是我的底牌的話，那么她們兩個，是不是你的底牌呢？”

　　迎來的是郭盛堅定得沒有任何謊言的眼神，他簡單有效地回答：“不是。”

　　青年的眼里變幻出許許多多的東西，他最后輕描淡寫地略過剛剛發生的事情：“這么說，這是一個有趣而感人的小插曲了咯？”“那么好吧。”青年掏出自己的懷表，瞄了一眼，說：“那么想想正事吧，還有十五秒。接下來的十秒我會為你隆重地計時的……”他一歪頭，殷紅的嘴唇得意地笑，“警官。”

　　“十……”

　　“九……”

　　“不用計時了。”郭盛決然地問：“告訴我，這座城市還有多少人？”

　　“無人。”青年沒有撒謊。

　　郭盛聽罷，一指按在了藍色的按鈕上面。

　　一切簡單，了然。

　　之后從遠處傳來了一連串可怕的爆炸聲，從遠到近，似乎還在逐漸遞減。

　　青年也沒有撒謊。

　　“那么坐下來我們再好好談談。”郭盛目光深遠地飄了周圍不斷掉落塵灰的墻壁一眼，請求道：“好么？”

　　“好！”

　　“你叫什么？”這正像是警察一如既往的審問方式。

　　“陳洪。”青年也極為配合。

　　“那么……你還能活多久？”問到這個問題時，郭盛的拳頭狠狠地擰了一下。

　　青年點了點頭，說：“今天。”

　　忽然又是一聲爆炸，周圍掉下來的塵埃幾乎把所有人的頭發染成灰色。

　　郭盛的速度從未如現在這般的快，他幾乎是一個箭步就串到了青年的面前，十指如鎖一樣地捏住了他的肩膀，“那你為什么還這么做！”周圍的大漢驚恐地撲了上來，忙手忙腳地想要把他從青年的身上扒下來。

　　青年一舉手，暫停了這些大漢的動作。殷紅色的唇回往了幾下，似乎無法確定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最后無奈地說：“抱歉。”他一揮手，手下們得令立行地收回自己的手腳，他說：“我不是好人。”

　　郭盛劇烈地在肺里喘了幾口氣，“沒有人天生就是……”

　　“但總有人天生受罪。”青年打斷了他的話，然后從自己的肩膀上輕而易舉地拔下那對“爪子”。

　　“那你又痛恨些什么？你應該把那些該殺的人已經，殺了，才對，不是么？”

　　“我不恨這座城市，也不去恨那些帶給我和別人痛苦的人，我只是始終如一的覺得，它已不需要存在下去。”淡然地回答完自己的問題后，青年走到了少年的旁邊，牽起他的手，要求道：“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艾德眨巴著自己的睫毛。疑惑地看著他。

　　“艾德，你姓什么？”

　　“我姓，我姓郭。”

　　“為什么你要知道你的姓呢？”

　　“聽朋友說，那是爸爸的姓。”

　　“可是他拋棄了你，去追那些壞人了，把你晾在了陽臺上。”

　　“嗯！”艾德重重地點頭。青年笑著撫著他鳥窩樣骯臟的頭發，只是他從未嫌棄過這個臟兮兮的孩子，他說：“你不是跟我說，等這一切都結束后，你要一個愿望。能提前告訴告訴我，你要什么樣的愿望？”

　　艾德此時抬起了頭說：“我要爸爸。”

　　“他在那里。”青年眼神飄向了郭盛，眼里的欣慰無法言喻，“我從未騙過你吧，艾德，那個男人就站在那里。”他推了一把猶豫不決的少年，面向著郭盛，說：“我記得，我也從未騙過你吧？”

　　他微微一笑，丑陋破碎的臉龐上，仿佛要綻放出一朵花。

　　潔白的花。

　　“郭盛，我知道你還有很多問題，只是我……”青年又掏出了自己的懷抱，只不過這次，他為了自己，倒計時，“時間不多了。”

　　“我可能還能回答你三個問題吧。”

　　“不用猶豫了，這不是一個雷厲風行的警官該有的風格。”

　　郭盛的心里仿佛要空出了些什么，隱隱作痛在那片空白之處，他如一地問，可能是對青年最后的尊敬，“為什么你知道你能活多久？”

　　“嗯一一其實我還能活很久的，差不多還有半個月吧，半個月的時間都浪費在病床上。不過我吃了一種藥，類似興奮劑，可以讓我站著，走著，坐著，這也就夠了。”

　　“我看到那個小女孩，那是你的孩子吧？”

　　“是的，她今年，就該上小學了。”

　　“嗯一一愿你走好。”郭盛不該有的在自己的眼眶里流淚。

　　青年笑道：“這是一個問題么？”

　　“不，不是。”郭盛連忙解釋。

　　“謝謝。”

　　青年的眼神飄向了底下那條黑色裂縫，他的目光就想在那汪黑色的海洋里找到自己的歸宿。

　　“其實我在給自己玩一個游戲。”青年回過頭，那面破碎的臉上笑意全無，他嚴肅莊重地說：“我想看到一個人的靈魂。所以我不斷尋覓，尋覓，在你知道的那些案件里的恐懼和可怕之中。還有背叛，悲傷，淡忘。”“我甚至無法看到自己接下來的一步要做些什么。所以我只能寄托于他人，我希望能在別人的影子上，看到完整的靈魂。”

　　“其實，郭盛，你剛剛也看到了我的靈魂，就是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孩子。那才是真實的我。一個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就歇斯底里的，孩子。”青年把兜帽輕輕地戴上，輕得似乎不讓人發現，他習慣這樣的黑暗。在這片黑暗里，他才能放肆呼吸。青年繼續說，似乎不管周圍是否有其他人，“所以我一直想去學會如何掌控一切。我花費無數的時間學會了如何掌控，人心。我利用著它就能讓許許多多的人如傀儡一樣，依我所說而所做。”

　　郭盛的沉默是最后的聽眾，只是他的目光從未停止于那片熟悉在噩夢里的黑色兜帽之中。

　　他說：“所以我在教授身上看到了那么一丁點的，靈魂。我寄于他厚望，可惜他最后為了自保而出賣了我，這也是我所料之中，只是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沒有一絲的猶豫。”

　　“所以他慘死，死得我對他的尸體也不給予尊重。”

　　“而你，郭盛。”青年此時的胸口疼如火燎，劇烈地喘息了幾次才能把自己的談話繼續下去，“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和我一樣不斷尋覓的性格，所以我看到了希望，你也讓我如愿以償。”“如果我們談談責任的話題，那么將會是非常無聊，因為它始終是一紙屁話，不負責任的屁話。因為責任只會在你‘光榮’之后在你的身上蓋上一面國旗然后就沒有人會去想起你。因為你只是那千千萬萬的責任感殉道者之一，而已！”

　　“其實你的最終答案就在你的兒子身上，不是么？”

　　“你可以為了艾德放棄了作為警察的責任。”

　　“這就是你的執念，你的靈魂。只不過我唯一遺憾是沒見過你的妻子一眼，那個能安然躺在你懷中的，幸福女人。”青年從懷里掏出破舊的懷表，只是打開瞄了最后一眼，把它放在郭盛的手上，說：“把它用禮物的方式送給我長大的女兒吧。”

　　“我答應你。”

　　“謝謝。”

　　“可能我今天話有點多了，老家伙的話可能都會很多很多。不過我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

　　“轟隆！”周圍的墻壁像是被人打了一記勾拳，只是在它危危可及的身下，無人動彈。

　　“你看吧，撒旦都在歡迎我。”青年腳下一個倉促，似乎沒有站穩，周圍的人包括郭盛想上來扶住的時候被他揮手拒絕了。

　　青年穩了穩身形，并昂起下巴，彎起殷紅的唇，帶著滄然的決毅。用開玩笑式的口吻，留下最后一句絕言：“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死在床上的。”

　　他縱身一躍，滑入那，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