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柏松圍墓地，魘鬼迷夢人

　　爺爺的墳墓挨著我的家，東面，背靠南山，面向北斗，四周寬闊，傳乃風水寶地。整塊墓地呈正方形，面積大約30平方米，周圍松柏環繞，四季常青，固守一方安寧。

　　我乘爸媽他們聊天沒注意，悄悄打開房門，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

　　用手機照亮路程，兩分鐘不到就到了被松柏包裹著的爺爺墳墓的外圍，夜風吹來，絲絲涼意，掩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復雜。多少年未曾謀面的爺爺，您在那方世界過得還好？

　　在兩棵松柏樹的中間，我走進墓地里，爺爺的墳堆就在眼前。

　　我雙膝跪倒，腦中閃現出和爺爺過往的種種——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夏天一到就跟著爺爺一起去山上放牛，大西北的夏天也是一片綠意盎然，各種農作物的顏色和大自然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至美的畫卷，并非南方人所形容的一年四季只有光禿禿的荒山。這一帶最多的樹木是非常出名的，矛盾的《白楊禮贊》被收錄進語文課本，曾幾何時是我們一度引以為豪的東西，那種象征的精神正是西北人率直、向上的品質！但在現代世界，保持著白楊的樸實無華的西北人，卻成了落后和迂腐的代名詞，而白楊樹是什么，人們早已不再知曉和關注。

　　我趕著牛兒跟著爺爺，將牛趕到草茂盛點的地方，等它們愉快地吃草的時候，爺爺便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說讀起來，我一個人在一邊玩土坷垃，筑起高高的城堡，再用一顆“炮彈”將其轟塌，宣布一個時代的結束。

　　爺爺讀的書很舊，老古式的排版，繁體字。一本《西游記》他反反復復讀過不知道多少遍，我就好奇這書有什么好讀的，便借過來瞧瞧，奇怪的是，其中的意思我已經能讀出個大概，盡管是那種老古式的排版，古文版繁體字原著，那時我小學五年級，爺爺的那本《西游記》成為我小說寫作的啟蒙老師。

　　兒時的記憶和各種夢境交織著，我欲尋找它們中有所關聯的細節，又始終覺得這一切之間風馬牛不相及，我出生并成長在這個時代，這個時代只相信科學。

　　一陣冷風吹過，手腳已凍得痛麻。

　　有人可能會問：黑夜里一個人在墳堆前，你不怕嗎？

　　我確實不怕，自小就喜歡黑夜。

　　朦朧中望著爺爺的墳墓，他與自己近在咫尺，但早已人鬼殊途，感嘆人生苦短，歲月磨人，生死離別，所謂生活。

　　“爺爺，孫兒想您，我內心的困惑始終纏繞在我正常生活的軌道，遠古的記憶折磨著我本敏感的精神，如此這般怎會讓我堅持平淡生活的原則，爺爺，我需要您的指點！”我虔誠地詢問，就如問天，答案似乎遙遙無期又在冥冥之中早已明了。

　　黑暗裹蝕了整個空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期待著爺爺神靈的出現，如期待UFO劃過長空，常人眼中的空想者。

　　又一陣冷風吹過，身體的顫抖帶動了心靈的顫動，一個久遠的聲音傳來，如此的親切，那么的清晰，如就在耳畔——

　　“連誠，爺爺能為你做的已經做了，你的命運早已被注定，前世來生各種恩怨此生必然要有個了斷，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要改變歷史已經不再可能，你所能做的只有改變現狀！”

　　這樣的答案不是我所需要的。

　　“爺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一切，也知道結果？我記憶中發生過的經歷過的種種如此離奇，哪如常人？我到底承載了什么，到底要改變些什么？”我提出一連串一直纏繞著自己的問題，作為常人經受不了如此多的磨難，我不求成佛，我只愿做好一個快樂幸福的凡人。

　　“連誠，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人世間的事需要自己去經歷，需要自己去體會，需要自己去解決，你承載了些什么，你要改變些什么，經歷了這么多難道還沒有些許感悟？”爺爺語氣滯緩，帶著威嚴逼迫我自己思考。

　　“爺爺——”我眼中含淚，扣頭拜謝，沒有了以往在他面前的無所畏懼和胡作非為，終于明白為什么整個家族都那么怕爺爺，他非圣賢，勝似圣賢！

　　又一陣冷風吹過，吹走了漂浮在夜空的烏云，半輪月亮掛在高空，照亮了被黑暗包裹的世界，混沌不再，意識清醒，眼前的墓堆在漸漸幻化，成為一間房屋。

　　這間房屋是爺爺老院子里最小的一間，平時兼作廚房用，它位處東南角，正對坐南朝北的上房，以前每年過年爺爺都要帶著家里的男丁在這間房子里祭拜安撫神仙。

　　我記得這間屋子，是專門用作家族里的女人住的，媽媽曾就住在這，我就是在這間老房子里出生。

　　媽媽說：這間屋子奇怪得很，只要住在里邊必生夢魘。她舉了很多例子，比如奶奶、大嬸、二嬸，還有她自己。

　　我問媽媽：夢魘是什么？

　　媽媽說：夢魘就是做夢，但跟一般的夢不一樣，能看清周圍的一切，能感覺到自己就是在做夢，但自己就是無法醒來，傳說夢魘久了甚至會死人（后來我明白，這種死亡是窒息所致，確有此事，而非傳說），對此，迷信中有魘鬼之說，民間也有“鬼壓床”的說法，其實都指的是一回事。

　　我一直不相信媽媽說的，直到那一次——

　　那年我九歲，爺爺和二叔他們外出做法場不在家，奶奶一個人在家感到害怕，便讓我陪著她，整個老宅子就我和奶奶兩個人。凌晨四點的時候，院子的大門被人使勁敲打并伴隨著喊叫聲，奶奶穿衣開門，我聽到父親的聲音——連誠媽要生了……

　　奶奶讓我一個人睡，自己就出們走了。

　　我起身走到院子里，天并不黑，微微能看到院子的輪廓。心里也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為了打發這種感覺，拿出“寳”（小時候的一種玩具，用紙折成正反面不同的正方形，一個人拿自己的“寳”去打另外一個人的“寳”，若打個翻滾，將正反顛倒，則會贏取該“寳”。）來玩，又覺得沒意思，便返回小屋去睡覺。

　　剛躺在床上，就感覺不對勁了，黑黑的屋子，自己卻能看見周圍的東西，能看到自己躺著的姿勢，想起媽媽說的故事，我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夢魘了！

　　我看到眼前無數的彩色騎兵從一個打開的校門口出來并朝自己襲來，那騎兵由一個個身穿盔甲的小孩組成，騎的馬就像死人鋪的紙馬，我站在他們的前面無法動彈，冷汗直冒……我使勁地想扭動自己的身體，可軀體似乎根本就不聽我大腦指揮，一動不動，如死了般。

　　是意志在支撐，我咬牙試圖讓自己翻滾，騎兵小孩從我的頭頂一躍而過，我醒了過來……

　　繼續躺在炕上，望著黝黑的屋頂，沒有害怕，只有思考，我想起了媽媽說過的那些故事，什么黑貓掏心之類的，原來，親人是不會騙自己，哪怕是十分離奇的話語，也都曾真真實實地發生過。

　　那天，妹妹出生。

　　……

　　“爺爺，您展示這間屋子想給我說什么？讓我明白這就是宿命？”我問。

　　沒有回音。

　　我知道，這是爺爺默認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