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淡淡舐傷口，見你唯一親

　　兩個月的時間很快，不知不覺間，我的學生即將踏進高考的考場，兩個月的時間很慢，心靈的傷痕不斷滲出血跡，每當黑夜降臨，失去親人朋友的人卷縮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含淚舔舐傷口。

　　我給家里打過電話，母親聽到我聲音的一瞬間已泣不成聲。

　　父親支吾了半天只說了句“活著就好！”

　　這兩個月里，我也知道了很多——

　　白盈盈父親的家族產業毀于一旦，還好保險費交得高，可憐了保險公司；秦曙光一家將搬進政府正在修建的安置房，他農村的父親逢人便說都是我們的政府好，沒有政府我這輩子也別想住上這樣的洋別墅。從此他繼續游手好閑，坐享政府的優待政策，也期待著兒子出人頭地，再讓自己洋氣一回，為此秦曙光在我面前總是會低下腦袋，以示無奈；侯玉馨的父母在那次地震中雙雙遇難……

　　我沒有跟玉馨談起她的父母之事，有一回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問她：“我可不可以收你為干女兒？”

　　她瞪大眼睛，望了我半天，冒出一句讓我哭笑不得的話：“你見過十二歲就當爸爸的？”

　　我始料不及，愣在那不知道說些什么。

　　她倒撲哧一笑，轉身離去。

　　背影丟下一句“等高考完了再說吧！”

　　如此釋然？

　　腦袋里又閃現出冰兒的身影——

　　她的媽媽說：冰兒乖，快去睡覺了啦！

　　她嘟著嘴巴表示不愿意，背著雙手睜著大大的眼睛天真地望著“我”和凝霜，說：你們又想甩開我，不干，我是爸爸的女兒，那就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我”和凝霜都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凝霜問她小小年紀怎么能說這些？

　　她又很溫柔地把頭埋進凝霜的懷里，嬌滴滴地說：媽媽，我只是想說我愛你們……

　　夢中的情景總是揮之不去，冰兒和侯玉馨的影子似乎在慢慢地重疊，接連的變故讓我難以靜心思考，這發生的一切似夢魘般魅惑，又如堅石般無懈可擊。

　　每當深夜，我經常頭痛欲裂，難以抵擋，如地獄深處的召喚。

　　張蕓妍每晚會打電話過來，用她深情的溫柔治愈著我內心的創傷，試圖點燃我幸福的微光，在繁星滿天的世界里安然入夢。

　　我心中裝著滿滿的思念、痛楚與無奈，卻不愿于她提起。

　　如果她是凝霜，為什么無法勾起我對她痛徹心扉的思念？那千年的戀，萬年的情此時如此淡漠，難道是歲月洗去了它本該有的溫存，亦或是王瑩的死如一座大山壓在我本抑郁的心靈，徹底壓垮裝著凝霜的方寸，直叫心死如灰？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6月4日，濱江高中臨時校區為高三學生舉行了壯行儀式。

　　6月5日，高三（1）班學生在相互擁抱告別后都帶著不舍和對未來的期待默默地回家了，除了玉馨。

　　玉馨走進我辦公室，抱著厚厚一大疊復習資料，徑直放在我辦公桌上，拍了拍手，按住胸脯給自己順氣。

　　她穿著我為她買的淡藍色長裙，高挑的身材顯得儀態萬方充滿魅力。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姿態與夢中的凝霜如出一轍，而冰兒的影子卻失去了蹤跡……在去買裙子的那天，我先看中了一條白色的裙子，讓她去試試，她先是一陣欣喜，接著目光慢慢黯淡，我突然覺得自己真該死，馬上改口說這件淡藍色的更適合……

　　她笑盈盈地走到我的身后，用小小的拳頭給我捶背，輕輕的，如微風拂面，享受十分。

　　“老師，能陪我回去看看我爺爺嗎？”她淡淡地說。

　　我知道，她內心的某個角落藏著脆弱和悲傷，一直被壓抑著。

　　因為政府修的保障房還沒完工，玉馨的爺爺尚住在臨時帳篷里。

　　掀開帳篷的門簾進去，第一次見到這位老人，心中卻驚詫不已。他頭發花白，山羊胡凌亂地垂在胸前，好像很久沒有梳理過了，眼神呆滯地望著一個相框。

　　歷史，似乎從來都是驚人地相似。

　　老人見我們進來，慢慢放下手中的相框，目光移向我和玉馨。

　　看到我的一剎那，他猛然起身，因為太激動打了個趔趄，退了兩步差點摔倒。

　　玉馨急忙跑過去扶住他，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忙問有沒有事。

　　老人握住玉馨的手，激動地問玉馨我是誰？

　　玉馨詫異地望著她的爺爺，回答說是她的班主任李老師，專程陪她來看他的。

　　老人的目光始終沒有從我身上移開，在玉馨的攙扶下蹣跚著走到我的面前，仔細打量著，生怕看丟了什么。

　　我微笑著握住老人的手，問：“老先生身體可好？”在握住他手的一霎，一股奇怪的感覺傳遍我的全身，我無法解釋，也不愿細想。

　　他微微點頭，沒有再說什么，熱情招呼我坐下，然后忙前忙后準備倒茶。

　　玉馨見到爺爺心中自然欣喜萬分，看著爺爺忙碌的身影，舍不得他操勞，就嗔怨著接過老人手中的水壺，扶他坐下，熟練地泡了兩杯清茶。

　　“李老師，這茶是老漢我自己種的，不要嫌棄，有潤喉清熱之功效?！崩先俗龀稣埖氖謩?。

　　我道謝端茶，吹吹漂浮的茶葉，用鼻子輕輕聞了聞，深吸一口，閉上眼睛，心中感嘆，果真好茶。

　　濱江市盛產綠茶，我恰恰又好這口，此前市面上的各種茶都嘗了個遍，有時候也會拖同事在春茶出品之際捎幾斤回來，但從未嘗過這個味道，估計是土茶了吧。

　　我吸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品味，然后慢慢地咽下，先是淡淡的味道，慢慢地融進喉嚨，將清香流淌在腸肚。

　　忍不住道一句：“難得好茶！”

　　老人笑了，用手捋了捋長須，點頭。

　　玉馨沒有再打擾我們，出了帳篷在外面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