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后余生痛，戚戚冷風過

　　我們是彼此的世界，我們的世界會因為彼此的存在而有一點點不一樣。

　　我站在王瑩的墓前，不知道給她說些什么，默默地望著她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她同樣安靜地望著我，好像在訴說著什么。

　　我知道你還在歉疚，那么多年輕且充滿活力的生命就那樣消失，你哪怕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依然覺得自己不夠稱職！我們這個被稱之為天底下最光輝的職業在物質泛濫的今天成了社會必須的卻又處在社會的底層且時刻遭受冷嘲熱諷的職業，我們自我嘲弄也自娛自樂，造物主的易主偏愛讓我們嘗試著人世間的各種味道，唯獨少了對自己生命的尊重和對自己生活的品味，我們生活在自主意識超強的奴化社會里，矛盾得我們隨時聽得到咬碎牙齒的咯噔音和咽進肚子后的回腸聲。

　　“瑩，我明白你的心意，理解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深深地愛著，又遠遠地看著，就是無法逾越那不可跨越的鴻溝，那是屬于我們的蒙眬，是我們唯美的回憶。”我心里念著也痛著，當玉馨告訴我瑩在我離開之后的種種思念后，我莫名其妙地笑著流淚。

　　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準備轉身離去，看到了兩排熟悉的面孔——我原來高三（1）班的學生。

　　他們帶著渴望的目光望著我，也用悲切眼神望著他們敬愛的王老師，他們中有用紗布包著頭的，拄著拐杖的，還有……每個人的臉上掛著悲戚和淚珠……

　　我咬住嘴唇，心疼得在顫抖，他們曾經是如此的天真爛漫，他們笑他們鬧他們快樂，如今，昔日的朋友和老師卻人鬼殊途，他們默聲祈禱著死去的老師和同伴，誰會為他們的未來祈禱？活著，卻要經受更多，難道這就是活著的意義！？

　　一滴血順著我的嘴唇滴落，和著數不盡的淚流，流進這片大地——瑩沉睡著的大地。

　　玉馨走了過來，拭去了我臉上的淚珠，心疼地望著我咬破的嘴唇。

　　“老師，我們失去了王老師，失去了我們的同窗和親人，我們不能再失去您，老師，您能留下來嗎？”玉馨含著淚問道。

　　“李老師，您留下來好嗎？”同學們也都帶著懇求的語氣詢問。

　　不知什么時候陸青華走了過來，握著我的手，說：“留下來吧，孩子們喜歡你，學校也需要你，你看，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高考了，孩子們已經失去了太多，不能再讓他們連十多年的愿望也無法實現，現在開始你就是他們的班主任，好嗎？”

　　問題，都是問題！我沒有選擇，只能回答。

　　我紅著眼睛微微點點頭。

　　沒有欣喜，只有愛和責任，還有，瑩沒完成的心愿！

　　政府為學校在濱江市郊區的一塊荒地上用板房和大帳篷臨時搭建了教室和宿舍，校長還是陸青華，老師少了很多，班級重新整合組建，原高三（1）、（2）班合為高三（1）班，我擔任班主任。

　　這塊荒地挨著金沙江，江風吹來，不禁讓人打個冷顫。

　　三月的天變幻無常，時而雨風交加寒氣逼人時而又風和日麗氣候宜人，所謂三月天亂穿衣，形容天氣的詭異和人類拼命地去適應的服從。

　　上課的第一天。

　　我站在講臺上，目視坐在教室里的四十五位學生，他們異常規范地坐在課桌上，不見了昔日東倒西歪嬉戲打鬧玩牌耍手機的各種姿態，讓我回想起了小時候，老先生說：正確的坐姿，應該是“一尺一寸一拳頭”。所謂一尺，就是眼睛離書的距離是一尺；一寸，手握鋼筆時食指與筆尖的距離為一寸；一拳頭，則指腹部與課桌之間是緊握拳頭時一個拳頭的距離。而如今的學生，不知小學教育如何，我所接觸到的大多數學生都在坐姿上存在太多的問題，所以有年紀輕輕就駝背的、戴著教授級近視眼鏡的等等，看著令人心寒。

　　今天，他們坐得端正，坐得正義凜然。

　　世界真是如此奇妙，經歷苦難歷程才會大徹大悟。

　　佛家有云：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塵埃煩惱亦菩提，菩提煩惱亦塵埃，眼見菩提心生喜，物現塵埃何憂愁。

　　經歷過，是為成長。

　　“同學們，我們今天開始復習《人生的真諦》……”

　　我沒有再過多說教，無聲勝有聲，事實更有力，坐在這里的他們已經是戰勝了恐懼鼓足了勇氣，他們是強者！

　　我心里念著：前生的孽，今生的痛，來生如何？

　　瑩，我會為你撐起一片天，為你祈福為你活著，累也好痛也罷，我會堅持！

　　玉馨從他的身上撲捉到了一股力量，讓自己忘記所有的痛和淚，她沒有告訴他和同學，自己的父母在地震中都離她而去，只剩下年邁的爺爺！

　　她背著所有人撕心裂肺地哭過，甚至感覺到父母對自己的召喚，那種發自肺腑的思念讓自己窒息，但她必須堅強地活下去，為了爺爺，也為了心中的某個人。

　　此時，這股力量如父親般慈愛，如情人般曖昧，如母親般溫柔，她找回了自己散落的靈魂，摸清了自己人生的軌跡，自己不再沉淪。

　　她望著他的眼睛，深邃得探不到底，他到底埋藏了多少歲月？

　　我重新選了班干部：侯玉馨當班長，白盈盈任團支部書記，申雨香是學習委員，勞動委員秦曙光。

　　白盈盈，一米六的個兒，精致的俏臉，她說喜歡政治，并發誓要考取公務員。我曾經勸過她，談過現實版官場現形記，只是她不為所動，固執得如一頭牛，她堅信，她可以改變些什么。

　　如果不是這場災難，我會讓她離這個職位越遠越好。

　　申雨香，瘦削的身體，戴著厚重的眼鏡，出身農村，衣著樸素但也大方，為改變命運而視讀書為最高境界。

　　秦曙光，他說他是秦叔寶的后人，就如我曾經幻想自己就是李世民的轉世一樣，充滿著自豪和滿足。他愿幫助他人，更愿跟著“明主”打天下。

　　接著我把他們幾個召集一起開班干部會議，部署以后兩個多月的工作，之后讓他們回教室組織大家復習，自己一個人走到江邊……

　　古時候的人說，心跡未了的靈魂會縈繞在她眷戀著的土地，久久不愿離去。

　　瑩，你還在嗎？

　　江風颼颼，波瀾不驚

　　望著滾滾江水

　　我聽到了風哭的聲音

　　我想讓你感覺到

　　我未曾敞開的擁抱

　　抱著你

　　在江風中飄蕩

　　那是你甜甜的回應——

　　我想聽著你的聲音

　　哄我睡著

　　我想蜷縮在你的懷里

　　給我力量

　　在凄寒的幽境里

　　會有一絲暖風吹過

　　……

　　（外傳：2013年4月20日8:02，四川雅安蘆山縣發生7.0級強震，震源13公里。就在兩天前我正在寫第二卷第十章關于地震的情節，許多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