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談傷心事，愿為空悲切

　　我漸漸興奮起來，這種體驗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無數次夢中的演繹成就了今天的親身體驗，我生命的光輝在此暗黑的隧道里漸漸發亮，眼睛迷糊腦中清醒勾出一副美景——在白色的世界里，我站在山巔，長衫飄云間，雙臂攬蒼穹，爾后，塵封的記憶被打開，憶前生共奏遺魂曲，尋往來齊聚天籟音，人生自此無憾。一身青色長裙的張蕓妍走了過來，取下身后背著的古琴，盤坐山地，玉指輕輕一彈間，什么幾世煩憂皆空冥，逍遙嘆遺魂，曲斷愁人腸……

　　“醒醒！”

　　我不情愿地睜開眼睛，是張蕓妍，她拿著一盒方便面坐在我的旁邊，一臉的關心。

　　“我怎么睡著了，現在是什么時候了啊？”我揉了揉還在發困的眼睛問道。

　　“我怎么能知道你怎么就睡著了，現在都是晚上了。”她嘟著小嘴。

　　“晚上？我記得剛才看了表才早上八點呢，怎么一下子就到晚上了？”我疑惑地問道。

　　“誰知道你的，等我忙完了過來給你送這個的時候發現你一直昏睡，怎么叫也叫不醒，只有守在這，誰叫你迷迷糊糊還喊我的名字……”她微微低下頭。

　　看她表情聽她所述我也不好意思起來，不知道說些什么。

　　她繼續說：“那些人都折騰累了，瞧瞧，都在開始回憶人生了。”

　　車廂里確實安靜了許多，當絕望來臨，恐懼過后便是可怕的平靜。這里一般的通訊工具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所以這些人都又拿出手機平板之類的，不知道是著手遺囑之事還是其他……

　　我不想這樣做，生命對于我雖然飽經風霜折磨心力交瘁，但內心深處似乎總有一種力量在召喚，是親情的力量，是男人的責任，是李氏家族的使命等等……也不斷安慰自己，爺爺會保佑我……其實，我是想說，這個時候說不定政府派出的救援隊伍已在途中，到達這里只是時間的問題，所以，大可不必擔心自己會因此而喪命于此。

　　事后才知道，自然的力量不能比較其大小，人類沒資格！對此妄加評論會因此而受到詛咒。不曾想，如此冰雪天氣，直升機無法降落，公路同樣被冰封，而徒步來這里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蕓妍說：“其實我也怕，我是去年才從蘭州交通大學畢業，這行業女生不好找工作，只有做了這列車員。父母看我穿上了一身警服，以為就此端上了國家的飯碗，倒也十分高興，如果這次我們有什么意外，我，我真不敢往后想了！說句真心話，看到你如此的鎮靜，給了我不少的力量，謝謝你！”

　　我輕嘆一聲，這世界其實不太復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故事里的事總是大同小異，所以現在的電視劇好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出來一樣，將勾心斗角演繹得五花八門卻如出一轍。

　　我也擔心父母還有正在上大學的妹妹，若我不小心走了，他們該如何是好，盡管有妹妹在，但她始終無法取代我在他們心中的地位，養老送終在農村人的觀念里始終是兒子的事，所以很多人拼了命也要生個兒子出來，所謂“超生游擊隊”就此產生。為了生出個兒子，哪怕傾家蕩產、顛簸流離也無所謂。我是長子，父母自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但遺憾我又是獨子！所以我承載著一家人的希望，一家人的幸福和安全！

　　我和蕓妍開始聊自己的家人，童年的樂趣，也漸漸地對她多了些了解——

　　她原來和我在同一座城市，只不過她是在城里，我在鄉下。她父親是教育局的領導，從小到大她讀的都是當地最好的學校，她刻意強調不是因為父親這層關系，而是她從小就很聽話，學習成績很好。她并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被迫在每個周末去參加各種培訓班，卻發自內心地喜歡古琴，她說從琴里能體驗到古樸的純真，在這紛擾的世界里顯得如此特別！有很多男生追求過她，從小到大從不間斷，但她從未動心，直到上了大學，她喜歡上了教她古典哲學公共課的老師。老師已經結婚，且有一個超可愛的小公主，所以她只能將這份情埋藏在心底。

　　我問她，你喜歡他什么？

　　她說喜歡他的睿智和才華，喜歡他的憂郁！

　　“他長得帥嗎？”我問得可笑！

　　她望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沒有回答。

　　空氣變得凝固，也漸漸發冷，我裹緊了衣服，問她：

　　“怎么突然這么冷？”

　　她從回憶中緩過神來，說去問問。

　　對講機一陣響動，我也聽到了對講機里傳出來的聲音：某處電線被壓斷！當地基站的維修人員正前往冒險搶修……

　　車廂里又是一陣躁動，很快被穿外套的聲音取代。

　　我打了一個哆嗦，說：“我給你朗誦首詩吧，好填補你思念你哲學老師的空白！”

　　她驚訝地看著我，還是沒有說話。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我為什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彼此心靈相通的人才會有這種感覺！

　　我也沒等她說什么，輕輕地開始吟誦——

　　那是通往天堂的路

　　你灑下無助的淚

　　企圖喚起生命的露

　　滋潤早已干涸的魂

　　那是走向地獄的道

　　我獻上挽留的心

　　希望留下生命的根

　　根植即將降落的靈

　　在人生的盡頭

　　我愿挽著你的臂

　　踏上往生溫馨的家

　　古樸的街頭

　　只留下你我幸福的笑

　　……

　　淚水浸濕了她的眼眶，卻執著地圈住我的臉龐。

　　“李貴云，你知道不知道，你真的很討厭！你怎么能夠看穿我的內心，看穿故事的始末？”她的聲音顫抖著。

　　“啊？”我驚訝著，有點不知所措！

　　“他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也是第一個想見再也見不到的人！無情的車禍在我大三那個暑假奪走了他們一家人的性命！當我開學回到學校聽到這個消息后，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么好一個人怎么老天就舍得讓他失去寶貴的生命，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當看到貼在校門口的訃告的時候我還是不相信！他還活著，他們都還活著！”她已經完全變成一個淚人。

　　我輕輕攬她入懷，不知道是否有用，但再堅強的女孩子都需要一個肩膀能讓她依靠。

　　她沒有拒絕，在我的懷里抽泣著。

　　“你知道為什么我要找你聊天嗎？因為你的身體里散發出一股和他一般的氣流，讓我欲罷不能，我知道這很荒唐很突兀，我知道……你知道的……”

　　我僵直在那，不曾想天下會有此等巧合，這般際遇如同電視劇般不可思議，而我自己是誰，已經不再重要，我需要一個場合，將自己安置！

　　那些夢中的境遇，那個無數次在夢中勾畫的容顏，此時此刻，恍惚就在眼前，我只需要輕輕地觸摸她，就可勾起千年等待的情愫，一發不可收拾！

　　好似在做夢，否則如此離奇之事，不是我所能夠遇見！漸漸的，我不再相信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那種夢醒時心中空空的感覺始終讓自己覺得難受，我情愿空白一片，將夢境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