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歡拎了一個包袱,快步走在路上。最近清溪的動亂已經(jīng)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自歡對此很擔(dān)憂。想到從前,夜里便會做夢,夢到動亂中老弱婦孺慘叫的聲音來,讓她一直都睡不著。常常是冷汗頻出。方臘一家對她的恩德,她不能夠忘記,若不是他們,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她,就當(dāng)是還一個人情,她也應(yīng)當(dāng)回去看一下。
一江秋水,凈如匹練,煙波浩森,淙淙奔騰,蜿蜒北去。江的兩岸,重山復(fù)嶺,環(huán)抱屏峙,連綿不斷,奔競起伏,或亭峰插云,或巖石奇峭,千姿百態(tài),青崖翠發(fā),遙同黛抹一般,令自歡嘖嘖贊嘆。水浸山足,旁無沙沚,江水碧清澄深,云影嵐光上下一色。此景遠(yuǎn)非二十一世紀(jì)之景所能及。
江面上,有艨艟巨船,排成一字長蛇,逆水而上。
到了清溪縣上,自歡找了一條小船,欲前往幫源洞。船家乃是一老者,胡子已經(jīng)白花花了,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巨船,老者不由得抖了一下,顫顫地欲轉(zhuǎn)換方向。自歡詫異,忙問:“老伯,怎么了?”
那老者面露難色,盯著自歡,見她瘦瘦小小的,好久才道:“小兄弟,那可是花石綱的隊(duì)伍,咱們?nèi)遣黄穑€是繞開吧。”說著,又重重地嘆著氣。
自歡側(cè)耳細(xì)聽,隱隱地從岸上不斷傳來呵斥聲和鞭打聲。細(xì)看之下,不計(jì)其數(shù)的纖夫正打著赤膊,手拉背套,無數(shù)根碩大已經(jīng)被磨得光滑發(fā)亮的纖繩在他們中間縱橫交錯。纖繩的另外一頭,直橫江上,分別鉤掛于十艘巨船上。船上不知載著什么,都用油布裹著,船身吃水很深。
“那是……”自歡喃喃地問。
“小兄弟快別問了,還是早些離開的好。”老者的聲音帶著顫音,一雙枯竹般的手不停地?fù)u著槳,在水面拍出一股股波浪。自歡看過去,只見老者滿身是汗,單薄的衣服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搖著槳的手由于用力過猛,水泡都被磨了出來,近乎黑色的手泛了點(diǎn)點(diǎn)的紅色。
小船越駛越遠(yuǎn),看不見了那十艘巨船,老者這才松了一口氣,大聲抱怨起來:“造孽啊!小兄弟還是回去,如今去哪兒都不能去幫源洞,那兒正亂著,恐怕對你不利啊。”
自歡聽了,心中一陣悸動,傷痛就要漫出來,她定了定神,問道:“老伯,方家莊還好嗎?方臘一家怎么樣?”
“這個年頭,能夠好到哪里去啊。留著一條賤命就是不錯的了。剛剛你也看到了,這些狗官哪里會將咱們小老百姓當(dāng)成人看哪。幫他們干粗活也就算了,還又抽,又打,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啊。昨天,方家莊的方小小不明不白地就被毒打了一頓,現(xiàn)在,只剩下半條命了。”老者熱汗?jié)M面,只得伸出一只手來擦著汗,臉上的皺紋凸顯了出來,頗有一種猙獰的感覺。
自歡臉色也不好,已經(jīng)發(fā)白。方小小她見過,十四五歲,活潑好動,是方臘的鄰居。她住在方家的時候,兩人經(jīng)常膩在一起,方小小的心思很單純,易于相處,自歡也喜歡和他說些心里話。在自歡看來,他就是一個孩子。偏偏那個孩子還說她長得好看,不像男子,若是她是女子,便要討了她做娘子。當(dāng)時,她只是笑而不語。
船緩緩靠了岸,自歡給了銀子,匆匆下了船,步子越來越快。臉上直冒著汗。到了方家門口,她卻站住了,久久邁不動步子。她想起上次方臘來找她時的情景,非友即敵。這些東西在這些受壓迫的農(nóng)民階級當(dāng)中,一向分得很清楚,她此番前來,又是站在什么立場上呢?她的心中被壓了一塊石頭一般,透不過氣來。
方家人聲鼎沸,吵吵嚷嚷。一群公差模樣打扮的人,正氣勢洶洶地要拆房子。方臘攙扶著多病的老父親站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將先祖新題“行善人家”的金字黑匾扔在了地上,發(fā)出了重重的響聲,心上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住了,一口怒氣憋在心頭,就要噴發(fā)出來。
老父親聽了這響聲,頓時暈眩,癱倒在地。
“父親,父親!”方臘慌忙地扶起父親,口中叫道:“快來人!”
三兩個人奔了過來,將老父親抬了進(jìn)屋。
沒多會兒,幾個公差也進(jìn)去了。為首的是一個皂隸。說話還算是客氣的:“方少,今朝兄弟們先拆你個牌樓,上邊可交代下了,三天之內(nèi),你這莊子要是再不搬,可就別怪咱們把它一把火燒了!”
方臘心中雖有怒氣,可也只能忍著,連連作揖,低聲求道:“我知道兄弟們是給我留足了面子,可是,我方家世世代代住在這里,怎么能夠說搬就搬呢。那大慈山上的巨石要挪下山,就不能改道,不從我這莊子上走嗎?”
“不行!”皂隸回答得斬釘截鐵,“咱們李綱頭說了,好不容易在這大慈山上找到一塊玲瓏剔透的奇石,可不能弄壞了,要掉腦袋的,挪它下山,只有從你這莊子上走才是直道,其他的路,都是七灣八扭的,不行!”
“得了,得了,別跟他啰嗦了,給他三日之限就是了。”另外的公差不耐煩地說。容不得方臘再行求告,那幾個公差貿(mào)然出院。
“爺叔——!”方小小從大槐樹下慢慢出來,渾身濕漉漉的,泣不成聲。
“小小,怎么是你?”方臘大叫。
“爺叔。”方小小痛哭流涕,“我,我二叔被李綱頭下了大牢了。還有,還有咱們莊上的好幾家伯伯。”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講完事情的經(jīng)過,方臘不由得緊皺眉頭。不一會兒,又有人來報,他的老父親承受不住,已經(jīng)去了。方臘大叫了一聲,抱著頭顱,痛不欲生。方小小呆住了,手足無措。
這時,方家莊后的大慈山火光沖天,煙霧騰騰。
“不好了,少員外,李綱頭派人在燒山哪!這可怎么辦?山上是成林的松杉啊!”護(hù)山的方成英哭奔而進(jìn)。
“什么!”方臘伸手抹了眼淚,火冒三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順手操起靠在屋角的銀槍,方成英說:“你去莊上叫人,隨我一起上山,要是他們不肯罷手,咱們就和他們拼了!”
“是!”方成英應(yīng)了一聲,飛奔而去。
一會兒,莊前老杏樹上的那口銅鐘“鐺鐺”急響,錦聲綿長,回蕩在莊里莊外。鄉(xiāng)親們也看見了大慈山上的熊熊大火,正焦急萬分,忽然又聽到那口輕易不敲的大鐘嗡嗡直響,知道出了大事情,于是紛紛拿了家伙,朝老杏樹這邊聚集。自歡在人群之中,是被推著向前的,不知不覺也到了老杏樹下。
才半晌的功夫,樹下已經(jīng)是黑壓壓的一片了。方臘登高而立,頓時,曠野上鴉雀無聲。“鄉(xiāng)親們,官府正在燒咱們的大慈山,說是借路運(yùn)石,咱們怎么辦?”
“他們還讓不讓人活?不能讓他們燒!”
“我們可就望著這些木料了!”
……鄉(xiāng)親們怒不可遏。
眾人在方臘的領(lǐng)導(dǎo)下,快速涌上了山頭,憤怒地將公差趕下了山頭。鄉(xiāng)親們余怒還是未消嗎,趕上去,用石頭,棍子向他們?nèi)尤ィ瑧K叫聲此起彼伏,漸漸的遠(yuǎn)去。
鄉(xiāng)親們見賴以生存的大樹在火中化為灰燼,心痛不已。自歡只躲在人群之中,無聲的嘆息。大慈山,她也上去過,那確實(shí)是一筆不小的資源了,說沒有就沒有了,真真可惜了。如此慘狀,她從未見過。處處都是嚎叫聲、咒罵聲、痛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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