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街幽靜迷人,童貫的宅子更是清靜。這一邊少有人煙,多半是些大宅大院,一些朝廷的重臣常嫌這邊遠了,又偏僻,并不在這邊落戶,就是有宅子也是空空的,基本上是大半年才來一次,只是占著,不肯遷出。
一早起來,童貫整了整衣裳。找來了兒子童師閔,兩人在書房里談了一會兒,童師閔身上有疾,行動不便,便一直坐著。他的面色略微蒼白,對于父親與金朝簽下的協議是不太滿意的,句句都不離此事。這件事情與父親有關,到底是他一手簽下的。童師閔雖然不管政事,可是這一件事情確實鬧得太大,早就傳遍了汴京城了。他素來敬重父親,總覺得這件事情會有什么后果,讓父親失了顏面,又讓朝廷蒙羞,那可真不好。
“父親,財物送給遼。送給金,有什么差別嗎?您一向精打細算,這一件事情,就不怕別人鉆了空子,給自己留下一個千古的罵名嗎?”童師閔輕敲著桌子,不無失望地說。
童貫沉默了一會兒,抿嘴一笑:“我兒覺得我行事草率了?真覺得是我一個人所為?皇上若不點頭,我一人又成得了什么氣候?”他悠悠地說完。
童師閔一臉恍然,緩緩搖了搖頭:“父親總是有道理的,也包括今晚的宴席嗎?”他只是點到,卻又戛然而止了。
童貫臉色一變:“決定下河之前,要探探湖水,看其深不深,不然怎么溺死的都不知道,這種時候,是沒有人會救的。”
童師閔聽完,只是嘆氣,他扶著桌子,在架子上挑了一本已經發了黃的小冊子,佯裝看著。童貫不再說什么,出了書房。
夜幕降臨,汴京天黑得早,夕陽一時紅,約摸幾刻罷了。黑暗襲人,初覺時還是微亮,眨眼又黑了一層。
童貫早就備好了一桌子菜,又讓張玉燕煮了茶水,靜靜地坐著。李若冰和李綱一同出現。李綱常年帶兵打戰,頗有大將之風,臉上時刻掛著威嚴,已是中年了,發絲已經夾雜著幾絲的白。李若冰稍有儒雅之氣,面容剛毅,神色冷峻,辨不出思緒來。
童貫笑了笑,“老夫乃一宦官,不想邀得二位大人,實在是榮幸。”
“柩相言重了,您這樣說,我和清卿都受之有愧。只是不知,柩相如此盛情,所謂何事?”李綱客氣地問。
“誒,今日不談其他,就當談心,對,談談心!老夫年歲高了,倒想起故鄉來了。開封如此近,倒是清卿故鄉遠,南下須得一段時日吧?不過這南方一帶倒是人杰地靈。”童貫拂了拂袖子,一雙清亮的眸子盯著李若冰。
“柩相可有記錯,我乃廣平曲周人士,不過伯紀倒是南方邵武人。”李若冰正色道。
李綱也插上嘴來:“是啊,只不過好久都沒有回故地了。”
“真是這樣嗎?果真是年紀大了,連這些小事也記不了。”童貫嘆了一口氣,伸手夾了一塊肉,放到手里咀嚼著。頓了一會兒,又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這些飯桶,竟是這樣騙老夫,說什么經常在南邊遇見清卿!呀呀呀,可真了不得!”
“我確實是喜歡江南,人杰地靈。有時也會南下,眾大人亦喜歡前往那里,若是遇得,也并無奇怪。”李若冰當然聽得出來他話中的玄機,莫不是在試探他,他只隨口一答。看童貫的神情,像是有抓著他的把柄,可是也只是懷疑罷了,不然也不會設宴,說這些,也是警告他什么吧。李若冰一笑,敬了這兩個人一杯酒,便只靜靜地吃著飯。
童貫見他如此答,便沒有再說什么。像是忘記了還有這么一件事,果然是依了他的那一句話,“年紀大了”。
李綱吃著,想起故鄉來,忽道:“如今花石綱貽害各地百姓,起義的呼聲到處突起。柩相,現在是非常時刻,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否則,一旦亂了起來,這半壁江山只怕都要染血,您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皇上想必是對這些還不了解,何不給皇上提一個醒,暫時廢了花石綱,平了百姓的怨氣,這樣一來。國泰民安,朝野上下都會感念柩相的恩德的。”
童貫一聽,怔怔地握著茶杯,呷了一小口茶,眼神深邃,不知其幾深。過了一會兒,他緩緩放下了茶杯,說:“伯紀這是體恤百姓,只是眾大人都不提了,哪里輪得到老夫嘍。況且,平日里清卿也和萬歲蠻清靜不是?”
李若冰抬頭看童貫的神情,這個人當然不是輕易可以說得動的,一看就知道希望無機。另外童貫明明知道朝廷的事情,他不能太多地過問,還要扯到他的身上來,終究還是在試探他。
李綱心系江南百姓,除了這個,也沒有了其他的辦法,幾次上書,都沒有回應。君臣畢竟有別,不能直問,還不知道那些折子有沒有到皇上的手里呢。李若冰聽李綱這樣說,也知道他是考慮不周,這樣會引起童貫的戒備。朱勔確實是令童貫惱怒的,但還不會威脅他的利益,而花石綱一廢,童貫在江南的所設機構便會癱瘓了,若是不到萬不得已,他定然是不會這樣子做的。
李綱本是還有話說,又咽了回去。這宴席本來就是童貫的算盤,結果弄得童貫在內的三人都心神不寧。
張玉燕本來是要來加菜的,可是聽了他們的對話,便只是縮在了屋角,心里涼去了一半。她也多次提起過此事,童貫大概以為她婦人之仁,也是不了了之。
九月,暑氣尚未散去,炎炎烈日將大地烤了個正著,地上,田野上,都是大大的裂縫,一般的石子,如小孩子的拳頭大小的,都可以漏下去。江南大街小巷人們都形形色色,被烈日曬得口干舌燥。天氣越來越壞了,變幻無常。
一品鮮因了這天氣,成了消暑的勝地。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喜往來。緣何忙得沒法子消停。自歡最擅長弄的就是這些吃吃喝喝了,各色的夏日涼菜讓客人贊不絕口。生意不錯,自歡便再找了一個幫手,可是因為吃不了苦,又走掉了。這兩日,自歡說是要去散心,可把緣何嚇住了,他百般阻止,她還是在他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順著人群溜走了。只是留下了字,讓他看店。
清溪近期打亂,自歡這兩日的行為異常,可是店里生意這樣忙,緣何認為,她總不可能丟下就走。可是,事實證明,這個女人實在不是尋常人,緣何只得哭天搶地。不知道該如何向那人交代。
正煩惱著,忽而聽得一個聲音叫他,他回頭,見是走了快一年的江濠,心下一喜。那陣子,一品鮮只有他同一個人忙活,口中還一直抱怨,因為江濠跑了。江濠是個好脾氣的人,在這里少不了被他欺負的,在這里,他也只能夠欺負他一個罷了。他還一直嚷著要把江濠找回來呢,每次自歡只是淡淡地頷首。
江濠說:“恰好經過這里,并想進來歇歇腳。”他趕了路,有些乏,便往樓上去了。
“掌柜的不在。”緣何說。他知道江濠過來多半是因為自歡,這一段日子,他對自歡的情意,或多或少,他是知道的。自歡素來不做女裝,可是,那一副相貌,活脫脫的如仙子下凡,江濠對她動情也是情理之中的,況且她又不只有皮相。只是,他這樣,太不應該。
江濠聽了,愣了一下,臉色果然不好,卻也沒有多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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