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初戀是一道傷

　　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去回憶從前了，這并不是我的風格。

　　上周和一個多年前的好友聯系上，我們聊著十幾年前的舊事，都感嘆時光飛逝。

　　她跟我說，曾經的同學中間成了好多對。

　　我說，真可惜，早知道那時候我就該好好去發展一個，也不至于現在還單著。

　　她笑言，其實M君就不錯，那時候他愛你可真是愛得死去活來的。

　　M君是我的初戀，我們已經分手十二年，十二年沒有聯系過。

　　那些故友也像齊齊約定般，從未在那十二年間，在我面前提過有關他的任何。

　　我已經習慣去淡忘這個人，雖然我知道心里一直留著一道叫初戀的傷。

　　這道傷，不是因為愛而難舍。

　　而是因為，直到現在，我都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說，他有愛過我嗎？

　　好友在電話那端停頓了幾秒，然后詭異地笑起來。

　　我不明白，她卻說，怪不得所有人都說你很冷血，阿璟，你是一個沒有心的女人。

　　我笑了，是不是已婚婦女都愛看臺灣言情，這句話，那些小言里面該出現不少了吧。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嚴肅，說，你現在還敢回想以前嗎？

　　我說，為什么不敢，我問心無愧。

　　是的，我問心無愧。

　　可是為什么所有人都說我愧對他？

　　離開故鄉的那一天，程跟我說，阿璟，你為什么這么狠心？

　　他是我和M君的好友，確切地說，他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說，你什么意思？

　　他說，你為什么這么狠心，從來不給M機會。

　　后來我才知道，畢業會餐那一天，M君在餐桌上哭了，說他丟了我。

　　那一天，我缺席了。

　　程說，所有人都不曾懷疑M對我的感情，可是我卻不信。他說我是一個狠心的女人，狠心到不給一個為自己流淚的男生任何一絲機會。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就哭了。

　　所有人都說我不給他機會，可是他可曾給過我機會。

　　所有人都說他愛我，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我沒有安全感，我不敢相信自己可以那么好運做他的女朋友。

　　我甚至不相信，那么出色樣樣出挑的他會喜歡我。

　　所有人都說我已經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他卻從未給過我一個笑臉，很少跟我講話，沒有禮物，沒有浪漫，甚至都沒有一句表白，一個承諾。

　　是他太高傲，高傲到不屑跟我說。

　　還是他太自信，自信到以為我全都了解。

　　可是那時候，我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懵懂的初戀，沒有人告訴過我要怎么好好去愛人。

　　其實，這些傷口，我已經忘記它曾經流過血，曾經痛過。

　　我對好友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的，我現在很后悔，后悔自己沒有好好珍惜那個默默喜歡了我很多年的Z君。我后悔自己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知道有一個人在默默喜歡我。

　　我說，過去無法去追憶，也沒有必要再把已經結痂的傷口再撕開來重新疼一次。

　　她說，其實Z君對你的感情，我們早就知道。

　　我說，那為什么那時候不提醒我。

　　她說，那時候我們都覺得你跟M君是天生一對。你難道沒有注意過M從來沒有和Z說過一句話嗎？

　　我不語。

　　她又說，你太年輕了，太多的愛根本就負荷不了。

　　她說，你恨我嗎，我沒有及早告訴你這些。

　　我說，我不恨。青春總是會錯過很多風景，我只后悔自己趕得太急，沒有給自己留一雙觀賞風景的眼睛。

　　第二天，好友給我發來信息：這是M的號碼，無聊的時候給他發個信息吧，解開心里的那個結。

　　我沒有回，因為我知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后來，過了很久的一個午后，我窩在圖書館看書，窗外是一群男孩在球場打籃球。那獨特的聲音和歡笑讓我想到了多年前。

　　那時候學校舉行春季運動會。M是班級籃球隊的主力，帶領我們班一直殺進半決賽。

　　我記得那一天上午，陽光甚好，M穿著白色的襯衣，身后是臨時貼的球員號碼。

　　他跑到我面前，將自己的外套扔到我手上，然后說，幫我拿著。

　　我抱著他的外套，看他奔跑運球，那一刻是我第一次覺得，我對他而言是特殊的。

　　結果，我們班只得了季軍，大家都很沮喪。

　　但是我卻牢牢記住了他那一天的樣子，那么沉默寡言的一個人也會有那么激烈的動作。

　　迎著陽光汗水折射出來的光，讓我記住了那一刻他燦爛的笑容。

　　我聽著身邊的陌生女生花癡似的指著他小聲說，那個男生好帥。心里的笑就不可抑制地爬上嘴角。

　　M，你或許永遠都不記得那一天了吧。

　　可是，你卻讓我記住了初戀的美好，那種美好，讓我一生都難以忘記。

　　后來想想，其實他對我也是有過溫柔的時候的。

　　記得有一天放學，他讓同學轉達我，讓我明天到學校玩。

　　第二天是周末，天氣很熱。

　　我穿著碎花的襯衫，騎了二十幾分鐘的腳踏車，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心一直突突地跳個不停。

　　到了學校的時候，我踩著樓梯慢慢走向班級。每踩一步，就覺得自己好像離幸福更近了一步。

　　教室門是關著的，我很生氣，心想他肯定是忘記了。

　　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M從里面將門打開，然后突然涌出來好幾個人，大家笑著對我說生日快樂。

　　那一刻我承認我被感動了。

　　我在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后看到了M的笑臉。

　　我記得那一天我們喝了好多雪碧，蛋糕甜得膩人，我小口小口地吃掉我的那一份。

　　后來，我和M走到學校的小樹林里，我問他，你不怕以后我會欺負你嗎？

　　M說，不怕。

　　要知道，那時候我的脾氣很臭。仗著成績優秀，老師寵愛，總是像個小土匪一樣在學校橫沖直撞。

　　我從來就不是淑女，可是M卻是一個清高又安靜的男生，這是我覺得自己最配不上他的地方。

　　我看著他的臉笑了，心想，以后自己一定要當一個淑女，這樣才不會讓M失望。

　　可是我還是讓他失望了。

　　我永遠也成不了淑女，所以注定與他分道揚鑣。

　　那年以后，我從來沒有過過生日。我討厭蛋糕的味道，但是卻愛上了喝雪碧。

　　對了，后來是怎么分手的呢？

　　是我太年輕，還是真的他太高高在上？

　　不太記得清了。

　　只記得，分手前的那個早上一切都還很美好。

　　我照舊收作業，監督大家早讀，想著昨晚的科幻小說還沒有看完。

　　早讀過后，我們班級內部的一對情侶在鬧分手。

　　我和他們的關系還不錯，就去了解原因。

　　原因了解了，不為其他，不過是女生愛上了另一個男生，所以堅決要分手。

　　而那個男生就是M君。

　　我看著那個男生難過的臉覺得自己笑得特別難看。

　　我望向M君，他還是同往常一樣，沒有表示，沒有否認，什么都沒說，那張好看的臉依舊那么英俊而冷靜。

　　我害怕了、膽怯了，也自卑。我沒有那個女生漂亮、可愛，也沒有她那么自信。

　　后來，我抓著那個男生，跟M說分手。

　　M君盛怒的臉，就像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

　　我不會在心里想那么煽情的念頭，說什么如果你說一個不，我就不分手。

　　那是不可能的。

　　十二年前的M，十二年前的阿璟。

　　一個太高傲，一個太決然。

　　所以此后在一個班級的三年，我們就成了陌路。

　　沒有過解釋，沒有過挽回。

　　一切終究不咸不淡，陌路一般地相處。

　　縱然后來有人跟我說，他為了我傷心難過，還是頹廢買醉。

　　但是十二年前的M君，在我面前表現出的永遠是最佳陌生人的角色。

　　再后來，快畢業了，我聽說，他去追了一個臨班的女生，人盡皆知。

　　我突然覺得倉皇，我們的那段過往基本無人知曉，可是他這般清逸冷漠的人，卻將另一個女生捧上傳聞的最頂端。

　　我捏著黑色的簽字筆，在那個酷熱的夏天，將遺忘刻在自己日記本的最深處，也刻進了我的心里。

　　再后來，畢業了，我們就這樣，各奔東西。

　　現在十二年過去了。

　　我不知道M君現在在哪里，怎么樣，想他定然活得有滋有味，他本來就是一塊磁鐵，注定吸引異性。

　　而我，每天宿舍、圖書館兩點一線地生活。

　　看大部頭的外文書，畫畫，寫論文，寫小說。

　　不是習慣了單身，只是好像就這么稀里糊涂地一個人過了這么多年。

　　親人朋友的相親追殺令天天逼得我喘不過起來。

　　好友說，你不會是在等M君吧。

　　我笑，我不是在為誰守身如玉，只是還沒碰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碰到了，我當然會好好再去談場戀愛。

　　晚上，我對著電腦畫圖。QQ提示有人加我。

　　我點開，竟然是那個曾經聲稱自己喜歡M君的女孩。

　　她跟我說，她要結婚了，讓我務必五一回家參加她的婚禮。

　　我說，當然。

　　她說，回家要介紹她的新郎給我認識。

　　我說，好。

　　我知道，她的新郎必然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不是她曾經鬧分手的那一位，也不是M君。

　　我聽著《夜的鋼琴曲》，心境如這音樂一般悲涼。

　　找出好友發給我的號碼，十二年后第一次給M君發去訊息，嘿，我是AJ，你好嗎？

　　臨睡覺前，我收到了他的回復。

　　他說，挺好的，我現在在老地方，這里的大海很美。你呢，這些年很好嗎？

　　我不知道要回復什么，老地方，只有我知道在哪里。那個城市，曾經是我和他說過的最美的城市。我曾經寫過字條跟他說，以后我一定要到那里去，你要是問起我在哪里，我就說，在老地方，你就不會找不到我了。

　　沒想到他竟記得。

　　過了好久，他又發來一條信息。

　　其實很早就聽到你的消息，想過要聯系你，看你過得很好，怕打擾你。

　　看我過得很好？一個人過得很好嗎？

　　我過了很久才回，你……現在還單著嗎？

　　他再也沒有回復過來。

　　我又試探，你不要誤會，其實，我是怕你女朋友會誤會，這種事情發生過，所以我很討厭。

　　他回，我女朋友不會介意這種事情的。

　　……

　　我把短信刪除倒頭將臉貼在畫紙上。

　　他又說，我看過你在網上寫的小說了。

　　我說，怎么樣？

　　我還沒看完。

　　我說，哦，我也還沒寫完。

　　……

　　我聽說，你感冒了，好好注意身體。他說。

　　我說，謝謝，我會的。

　　故事就到這里結束了。

　　十二年后，M君還是那個M君，只不過已經是別人的M君了。

　　而十二年后的阿璟，還是那個阿璟，只不過已經習慣了守著自己過生活。

　　我說，我不是為了為誰守身如玉，不過是沒有碰到合適的人。

　　M說，加油，愿你早點找到你的幸福。

　　我說，不要覺得困擾，你的幸福就是我的救贖。

　　我沒有告訴他心里的那道叫做初戀的傷，因為沒有必要。

　　那是我自己的傷口，疼痛還是痊愈也只是我自己的事。

　　其實我很想親自問他，你愛過我嗎？

　　我想問為什么，也想說對不起。

　　可是十二年后的我依舊沒有勇氣，就如同十二年前的我一樣懦弱。

　　朋友問，你天天嚷嚷著畢業后要去那個城市，現在呢？

　　我說，不去了，那已經是他和別人的老地方。

　　我要去找屬于我自己的。

　　第二天，我一個人跑到蛋糕店買了一個小小的黑森林。

　　濃郁的巧克力，像極了那時候的味道。

　　我用淚眼看穿了時光，看到了過去。

　　斑駁的樹影下，一個女孩仰著臉對男孩說，你不怕以后我會欺負你嗎？

　　男孩說，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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