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三甲終于算是塵埃落定。
顧幀作為新科狀元郎,走馬洛城,看盡繁華,一路風姿俊雅,氣質卓絕,顧盼間,又不知多少深閨女子夜難眠。所謂的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大抵也就是眼前這般情景了吧。
然而這一波的浪潮尚未平息,五殿下迎娶的皇子妃的消息又在瞬間沸騰了整個洛城。
在眾人看來,這位五殿下素有風流名聲,但好在算是風流不下流,也不過算是貴族皇家子弟的獨特情趣,甚為世人寬容體諒。但這番突然婚事,卻著實有些讓人措手不及。更為令人矚目的還是謝家。謝家二小姐嫁與莫家獨子還只是去年下半年的事情,這相隔不到一年,謝家的長女又要嫁給五殿下為皇子妃。謝氏一門,連嫁兩女,顯赫至極。但著實令世人觀念大改,感慨萬分,自此不重生男重生女。
消息早已傳遍整個洛城,沸沸揚揚,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然而事件源頭的所在地卻甚是平靜,不過是尋常日子一般地吃飯喝茶睡覺。
那日青持雖說只要跟他說一聲,出去逛逛也是好的。宓笑當是自然是極其歡欣地說好,可實際上卻更加謹慎了,如非萬分必要,輕易不出門。多帶些人跟著一同去?笑話!他還嫌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不夠多嗎?她可不想綏陽的身份過早暴露。
只是,有這么些日子過去了,綏陽那邊的調查仍沒有進展,若是那份名單果真在其中誰的手中,那必定是密切關注并且知曉自己如今的處境的,如若不然,這份名單有何意義。但綏陽的一番試探,卻恁是沒在朝堂上驚起半片浪花,若泥牛入海。
宓笑握著書卷,斜靠在藤椅上,瞇眼望向窗前桌上的一只滿布冰裂紋的花瓶,瓶中稀疏地插了幾株木槿花。逆光看去,眼前這景象也似蒙著一層絨絨的光圈。
靜汝見宓笑面無表情地盯著這花看了半晌,也不知她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囁嚅道:“主子,這木槿……”
“今年的木槿倒是較往年開得長久些。”孰料宓笑慢慢調回了目光,淡淡道:“秋闈已過,居然還能得見。”
靜汝松了口氣,接道:“今年可不是晚些么,苑子的開得更好,主子若喜歡,不如去看看。”
宓笑似有些遲疑,沉默不語,過得片刻方道:“算了,不過是些花兒,在園中與在花瓶中又有什么區別……”
靜汝有些疑惑,待要再說,卻見她稍稍側了側身子,握著書卷,向著另一面躺下了,顯然不愿再言,只得識趣地緘口不言。
傍晚時分,青持不聲不響地便出現在了宓笑的住處。宓笑正孤身一人立在書案前,一手輕挽了搖曳的衣袖,一手執著小楷紫毫,筆底行云,只是寫到一半,卻好似思緒凝澀,怔怔駐了筆,抬頭若有所思地望向窗欞之外。
窗外是昏昏然的天色,隱有秋風習習,冷香輕送。宓笑一動不動,只是臉上卻好似有了凄然神色,殘余的淺淺夕照落在她的眸中,光華暗暗流轉,仿佛即刻要落下清冷的淚水。
青持心中一動,不覺微蹙了眉心,情不自禁像宓笑走近幾步,想去拭干她眼中的淚水。然宓笑卻驟然醒覺過來,倏然回身,看見青持,面上既驚又喜,輕道了聲:“殿下。”
青持一瞥案上的字紙,向著宓笑微微一笑,溫和道:“聽聞苑中的木槿開得不錯,宓兒可愿陪我去觀賞觀賞?”
宓笑不禁一愣,過了片刻方喃喃道:“想必是靜汝那丫頭多的嘴……”
“我倒覺得她做的很好。”青持含笑在她鬢側輕輕一撫,徐徐道:“我最近因著秋闈的事情,都抽不出空來陪陪你,對不起。”
宓笑聽到‘對不起’三字,有些震驚地抬頭望向青持,正對上他笑意溫柔的眼眸,好似說的確是真心話,宓笑心底突地一跳,有些慌亂地避開相對的眼眸道:“那,我們……我們便去吧……”說話間,不動聲色地將案上的詩句夾進了書籍內。
“別急。”青持看到她的小動作,不易察覺地一笑,輕輕一捻她的袖底,道:“這衫子薄了些,你一向體弱,只怕受不住夜風,去換件厚實些的。”
宓笑本想反駁,可又覺著青持這話毫無破綻,只得抿嘴一笑,退到里間去尋合適的衣裳。
青持眼角瞥著宓笑進去以后,極快地向案上取過那本夾了字紙的書籍,翻開來看。
這紫毫筆本是青持慣用的,后來見宓笑極通文墨,高興之下,便將自己的素日極為喜愛的文具都搬到了宓笑的住處。只是這紫毫較尋常女子所用羊毫要硬,頗為符合男子的剛毅風骨,然難得宓笑藏鋒斂芒,以柔化剛,字字深婉,似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波浮霞。青持不由地贊賞一笑。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著詞句上時,唇角輕抿了起來……
風露颯已冷,天色亦黃昏。
中庭有槿花,榮落同一晨。
秋開已寂寞,夕隕何紛紛。
正憐少顏色,復嘆不逡巡。
詩句到此處便是戛然而止了,想來正是自己進來看見她發怔的時刻。
青持的眉愈發皺的厲害。
木槿花,花朝開而暮落,所以也常有人喚其為舜華。寓意韶華一瞬,浮生如夢。詩中宓笑分明是拿木槿花自喻,很是不詳。他嘆了口氣,突然聽見里間響動,忙將書信放了回去,抬頭便見宓笑披著羽錦紗慢慢走了過來。里面衣裳并未更換,束得纖腰裊裊,娉婷惹人憐。她見青持一眼不瞬地盯著自己,不由便紅了耳根,幾分羞赧地低下頭去,向自己周身望了望,忐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青持收回目光,輕笑道:“宓兒穿什么都好看,方才不禁移不開眼了。”
宓笑聞言,登時耳背似染上胭脂,泛出一抹殷紅,扭過頭去不肯再看他。
青持見她含羞帶怯的神色,方才還在糾結的木槿一詩,此時豁然開朗。女為悅己者容,宓笑此時的神態不正是如此。而患得患失,恐韶華空負,不正是女子對自己心上人的情緒。青持得出這么個推論,頓覺自己心潮有些澎湃難安起來,或許,宓笑心中是裝著自己的,她也會回害怕自己老去不再青春少艾。也會害怕被自己冷落。也會想著身上的衣飾是否適宜養眼……只是,這些當心,她都不跟自己說,只是一個人的時候,默默地書寫。
青持強忍住自己心頭的喜悅,一句“宓兒,我太高興了”險些脫口而出。
宓笑將青持湛亮的眼眸看的清楚,心中卻微微地發虛,目光輕盈地掃過案上那本書籍,已然不在自己刻意置放的位置了——果然他看過了,那么若是自己演技還差強人意的話,讓青持信了自己對他確有真情意在,他對自己的提防是否會少有減少……
只是……宓笑的手緩緩攥緊身側的羽錦紗。
真心?他竟果真還在乎著所謂的真心?宓笑很想冷笑,可心頭卻萬般苦澀難堪:“真心?宓笑哪還有什么真心可言?五殿下——你如何能向禁臠跟玩物索要真心?若是你自己都沒有,又拿什么來要求我!”然而,這些話卻始終不能向人言,心中萬般酸楚算計,浮到面頰,都只得柔情百轉的一個笑靨。
青持執了宓笑的手,在滿苑的木槿中閑步。晚風徐徐吹過,輕輕帶起宓笑的青絲,拂到她的面頰上。她纖柔的手指撩開唇側的長發,輕聲道:“殿下,這一屆的秋闈應算是結束了吧。”
“嗯,新科狀元叫顧幀,方及立冠,算得上是潁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了。”青持被宓笑這么一提,順了她的話頭開了口。
“顧幀?”宓笑心中迅速地合計了一下,輕笑道:“殿下說的……莫不是日前流傳甚廣的傾云公子。”
“傾云公子?”青持側望著宓笑微微一笑:“看來宓兒對這個傾云公子還很是關注嘛……”
宓笑掩唇笑道:“殿下說哪里話,宓兒雖不出門,但洛城中這般風云的人物,多多少少還是知道的,便是不知,聽這些丫鬟們的言語也就知道了。”
“是啊,公子傾世絕,平步青云端。說的傾云便是此意了。”青持若有所思自語道,然而忽得心思一轉,不動神色道:“宓兒最近可有聽到什么閑言碎語?”
宓笑不解道:“閑言碎語……出了傾云公子的傳聞之外,宓兒倒不曾聽聞其他……難道……”一雙琳瑯妙目暗暗地打量著青持,清凌凌的眸子藏著一絲嘲諷。
“哦……我不過隨便一問。”青持好似驟然緩過神來,一笑岔開話題。
我什么都不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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