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們隱藏的如此干凈,即使有四支火把同時照明,陳逸墨等也絲毫沒有察覺。兩軍交戰不外乎是天時、地利、人和,這七人現在是一樣也不占,況敵以有備攻我無備,眾人不但是措手不及而且氣勢上先矮了一分,好在賊人怕被發現跳出來的早,雖也就是十來步罷了,但萬幸沒被包餃子。陳逸墨不愧是被趙元視為心腹手足的干將,關鍵時候顯出了與平日不一樣的勇敢與鎮靜,他雙手緊握,高高舉起斬馬刀,大聲喝道:“全員預備··擲火把!”在如此敵眾我寡,敵強我弱的關頭,陳逸墨沒有下令撤退。怎么撤退,后頭就是方府一家十幾口,而全鎮又不知多少人家在等著自己救援,自己要是跑了那就全完了,死有什么可怕的,早早晚晚的事,何不拉幾個墊背的,再說了鹿死誰手也不一定呢。
四支火把同時擲出,這二十來個黑衣人聽陳逸墨說話時便已戒備,躲閃毫不費力,只是有兩人衣袂被火燎著,人當即閃在一旁,滾地撲滅,絲毫沒有影響眾人的速度。陳逸墨見一擊不成,又道:“長槍手上前一步,預備···。”他目測著敵我距離,高喊道:“刺!”
敵方陣中有一人聞言叫道:“三旗、七旗分抄左右,五旗斬他槍桿。”他們畢竟慢了幾步,四柄長槍嗖的一聲刺出,哪里還來得及斬他槍桿,黑衣人紛紛側身躲避,卻被候在一旁撿漏的刀牌手砍傷兩人,軍士們見甫一交手就有斬獲,不由得士氣大振。
那三旗八人抄右側,向陳逸墨殺來,陳逸墨臨危不懼,待敵攻近了,才橫刀一揮,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線。八人被逼,同時后退一步,陳逸墨不待招式使老,手腕一翻舉刀向其中一人砍去,那人見此物勢大力沉,不敢招架,矮身閃過,其余七人不給陳逸墨再度發招的機會,迅速補上空當,搶攻過來,有攻頭顱,有攻胸腹,有攻雙腿,還有砍他持刀的雙手,一時間陳逸墨全身受敵。但他機敏異常,拉刀向后一躍,先是脫離了險境,又使刀舞了個半圓,重重劈向右邊那人,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陳逸墨向后一躍,黑衣人雖打他不著,但尚在陳逸墨的攻擊范圍內。電光火石間那人根本不及反應,這斬馬刀為精鋼新制,鋒利非常,只聽裂肉破骨之聲,那人甚至連叫喊都不曾,半邊腦袋就被砍了下來。頓時熱血和著腦漿一齊噴出,那半邊頭顱借著余力飛出好遠,一只眼球脫離了眼眶,重重的摔在塵土里,不瞑目的還要看一眼這不值得留念的世界。
這個死法實在是太過慘烈,連陳逸墨自己也沒想到,饒是那幫黑衣人是殺人越貨之徒,此刻也不免膽寒,氣為之奪。陳逸墨心里“砰砰”“砰砰”跳的厲害,握刀的手都在發抖,但他知道若不攜此余威殺他個落花流水,那么恐怕就輪到自己死不瞑目了,他大喝一聲,提刀又殺了上去。
這邊七旗抄左路卻是無人可擋,一下就和五旗聯手圍住了軍士六人。這黑衣人不算領頭的一共三個旗,每旗八人,人數完全占優。六人不似陳逸墨那般神猛,本來只靠長槍逼賊不至靠近,這下左路被抄,形勢一下危急起來,兩名刀牌手趕緊過來卡位,無奈只是杯水車薪。七旗四個打第一個,綽綽有余,突然有一人腿上中了一刀,膝蓋一軟跌倒在地,眾賊豈容他爬起,一擁而上亂刀砍死了。
另一名刀牌手名作孫云海,和那人雖算不得多么要好的朋友,但見得此景也是目眥欲裂,悲痛萬分,他心知今日再無僥幸可言,除死別無他法了,但死也要賠上一個。孫云海猛得扔出藤牌,一把抱住前面的黑衣人,手中鋼刀往前疾送,捅破了那人小腹,但后背卻遭了眾賊一頓亂砍,同歸于盡了。
四位長槍軍士且戰且退,見孫云海二人接連慘死,更是惶恐交加,一人喊道:“陳哥!云海和柳五都去了!咱們怎么辦!”
陳逸墨這邊剛才靠著氣勢尚可周旋,無奈敵我太過懸殊,現在也是險象環生,苦苦支持,聞得此言也心有戚然,高聲叫道:“還能怎么辦?馬革裹尸,男兒本色!弟兄們,殺一個不賠,殺兩個是賺,來世一遭死不足惜,但黃泉路上莫讓人瞧扁了!”
這條街上本就無甚么燈火,靠那四支火把尚可照明,現在卻都漸漸的熄滅了,兩側又都是院墻,雖遠處火光通天,此處也是黑通通的一邊。
沒了光亮對軍士們卻不是什么好消息,賊人一身黑色,只要不動就極難瞧見,而軍士的鴛鴦戰襖是很好辨認的。他們現在只得靠著長槍的優勢暫時保命,黑衣人人數眾多卻難以一齊施展,只好輪番參戰。頭目心中焦急連聲催促,終于又兩名名軍士被殺了。
三旗這邊倒不著急,眾人將陳逸墨三面圍住,使其只能招架不能還手,再乘隙砍上一刀,卻不敢更上一步,一擊致命,畢竟剛才的慘象大伙都歷歷在目,反正遲早的事,何必冒此兇險。
陳逸墨右臂被砍了一下,舞刀的威力頓時大弱,眾賊見狀攻的更急,他勉力為之也再難支持,左腿又中了一下。陳逸墨腿上一軟,踉蹌倒地,黑衣人大喜,七柄鋼刀同時向他砍去,陳逸墨急中生智,順勢轉身,尋了個空當,滾了出來。只聽那邊一聲慘叫,陳逸墨知道又損一人,心中默念‘去也,去也,回宮去也。’想到三十年后若再得來此人世,定要殺光天下賊寇,以報此仇!他慘然笑道:“兄弟們!好樣得,咱沒給趙大人丟臉,沒給咱爺們丟臉,死后定會有人給我們報仇的!”
有一軍士朗聲和道:“陳哥!咱們現在可算是響當當的漢子了吧,今日真他娘的痛快,老子刺中一個,也不知死了沒有,哈哈,咱們這就一同去吧,黃泉路上也有個伴!”說罷放聲大笑。
黑影中突然躍出一人,正是那個頭目,他口道:“死到臨頭還敢呱躁!”手起刀落,這軍士便人頭落地,只是仿佛笑聲依舊未歇。
軍士終于只剩最后一個,這人叫做楊五六,瘦高的個子,平日里就沉靜斯文不甚活潑。他武藝在眾人中最是稀疏,今日竟能撐到此刻也算奇跡。但他見戰友接二連三的慘死在眼前,早就心膽俱裂,心中的恐懼一絲一絲的積累,到此刻終于奔潰。對生的渴望再也無法壓制,他丟下手中的長槍,扭頭就跑,但眾賊豈容他逃命,呼喝著追趕上去。
那頭目忙道:“別追了,讓他去吧。”
陳逸墨本來半躺著,左手倒拖著斬馬刀,刀刃尚有鮮血流動,他卻再也無力再戰。這時見楊五六此舉,他頹然的一撒手,倒在地上,他耗盡了最后一絲念想,再打下去也是毫無用處了,于是絕望的閉目等死,只是兩行清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頭目手持利刃慢慢的踱到陳逸墨面前,見英雄了一晚上的陳逸墨臨死前居然也會流淚,他心中終究覺得今晚自己是徹底的勝利了,笑道:“怎么?你也怕了?”
陳逸墨還是閉目不語。頭目轉念一想,旋即笑得更大聲,道:“哈哈哈,你確是怕了,但不是怕死,而是因為你們中間出了一個孬種!若是你們今晚全都戰死于此,你恐怕死也開心,但現實卻非如此,那瘦子臨陣脫逃了,當孬種了,你覺得他對不起死去的兄弟,是也不是?”
陳逸墨臉上的淚水越來越多,但還是不答。頭目不依不饒的道:“所以我放走了那個孬種,讓你死也不能瞑目!”
陳逸墨被戳中心事,他覺得今晚所有死去的兄弟都因楊五六一人,而蒙上羞恥,他終于忍受不住,淚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面部都抽搐起來,他咬緊牙關,但還是哭出一絲聲來。
這時一人喊道:“將軍,快看!”那頭目居然是個將軍,真是令人萬沒想到。將軍順眼望過去,只見東邊紅彤彤的喊聲震天,蹄聲如雷,似有一隊騎兵往這奔來。這將軍暗叫不好,再也沒有閑情啰嗦,順手一刀送進陳逸墨的胸膛,陳逸墨嗚咽聲戛然而止,一股沸騰的血液噴出,染紅了將軍的鋼刀。
那將軍高聲叫道:“撤!”
喧囂了一晚的小鎮慢慢的靜了下來,沖天的火光也漸漸的熄滅,令人窒息的長夜終于過去了。
昨日晚飯的時候,司吾鎮的王軍鵬帶著李雀子突然趕到演武場,原來他倆正好剛見過偷偷上岸的牛二,牛二向他告訴了蔣康今晚將帶大批人馬到劉馬莊洗劫消息。趙元聞知此事心中驚訝不已,既驚蔣康不但沒死還做了張岳二當家,又驚陳逸墨此刻正好在劉馬莊。他不及細想,手中正好還有十匹淮安府剛運來軍馬,于是立刻帶人向劉馬莊奔去,緊趕慢趕還是沒能救下陳逸墨一行。趙元無暇去追剛剛遁去的賊人,見街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全是自己人,赫然還有一個半人頭,和一灘一灘的血跡,最前面的正是陳逸墨。趙元下馬搶到他面前一把抱起,只見他面如金紙,雙目緊閉,胸口創傷處鮮血涓涓流出,忙拿手一探,居然還有一絲鼻息,趙元大喜過望,扯下一塊衣襟裹住傷口,喊道:“逸墨還沒死,逸墨還沒死!快都下馬,說不定都只是受了傷。”眾人都是輕呼一聲,王軍鵬也在陣中,數他最焦逸墨的情況,聞言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竟帶著一絲哭腔罵道:“臭小子,你要是敢這么死了,我就是殺到閻王殿也要把你拉回來打一架!”眾人挨個尋去,不停著喊著戰友的名字,只是任他無論如何叫喊,無論如何搖晃,無論試探,也再沒有找回一個生者。
王軍鵬剛才還心中歡喜,現在看到平日一起打鬧嬉笑的戰友再也醒不過來,再也無法罵自己一句“你個狗日的。”全都死了,被賊人殺死了!最讓人動容的是周磊,雖然身首異處,但渾圓的頭顱還保持著嘲諷的笑容,可以想象當時是多么慘烈,多么壯烈的情景。淚水在王軍鵬的眼眶里打轉,不知誰叫了第一聲,眾人都哭出來了,王軍鵬也不想再忍了,淚水便如決堤一般奔涌而出,他垂首走到趙元面前,嘶聲道:“大哥··他們··他們都走了,一共六個人··都走了。”
趙元默默的點點頭,什么話也沒說,沒人在意到他那似欲噴火的雙目和牢牢攥緊的拳頭!
方府大堂前,錢木和王喜還持刀全神戒備的守在外面,饒是外面火光沖天,喊殺四起,他倆也都恪守軍令沒有離開一步,索性一直沒人來襲擾。突然見門口奔進來一人,二人立時齊聲喝道:“來者何人?”
趙元抱著陳逸墨跑過來,嘶聲道:“是我。”
錢木二人見是趙大人來了,都是又驚又喜,轉眼看見他懷里緊抱著的不知死活的陳逸墨,錢木慌道:“大人,逸墨怎么了。”
趙元道:“還不知道。”
這時堂內也是一陣騷亂,里面趕出來一人正是方缶,拜倒道:“草民方缶見過趙大人。”
趙元急忙道:“方先生不需多禮,快給我找個干凈的房間,再把鎮上的所有的大夫都找來,要快,一定要快。”
方缶道:“好,快隨我來。”
趙元正欲跟著方缶前去,王喜見趙元后頭并無旁人,忙道:“大人,云海他們呢?”
趙元神色一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云海他們··全都陣亡了。”
屋里突然傳出一聲驚呼“雨秋!雨秋,你快醒醒,你怎么了?”原來方輕愁主仆見趙元抱著陳逸墨進來,看他面無人色,胸口鮮紅的一大灘,心中都焦急他安危,恨不能立時上前看個究竟。這時聽趙元說:“都陣亡了”以為也包括陳逸墨在內,侍女梁雨秋對他用情最深,聞得此言一下子氣血攻心,暈了過去。
方府后宅方輕愁的閨房內,只見伊人著一襲素裙捏著手帕,立著門邊呆呆的看著外頭的云起云落,只不過幾日的光陰,輕愁芳容已是十分的憔悴。梁雨秋更是清減許多,整日悶在房間里唉聲嘆氣,獨自垂淚。她二人都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平日絕無接觸到同齡異性的機會,這次同陳逸墨并駕而來,陳逸墨意氣風發、奮勇當先的形象深深的映在她倆心中,積郁十幾年的情感第一次有了宣泄的地方,都不免暗許芳心。方輕愁轉身進屋見梁雨秋靠著窗口默然不語,不由得輕嘆一聲,盈盈的走到妝臺前,拾起一支描眉細筆不知在寫什么。
梁雨秋緩過神來,問道:“小姐,你說陳公子不會真有什么事吧?”
方輕愁轉頭看著雨秋嗔道:“你呀,一天都問八百回了。伯父不是說了,鎮上的大夫都被請來了,連縣城的大夫也被趙大人帶來了不少,陳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說罷,嫣然一笑,輕聲道:“你與其在這干著急呀,還不如去看看呢,省得整日疑神疑鬼的。一個還沒見過幾面的‘陳公子’就燎的你心神不寧的,哪天他要是和多說你句話啊,你還不生死相許了咯。”
梁雨秋羞道:“小姐··你還好意思說我,你不也時時惦記著嘛?”
方輕愁沒有其他閨秀的忸怩,大方的笑道:“那也比你差遠了。”
梁雨秋又道:“小姐,你在那寫什么呢?”說著一把搶過來,只見一張桃花色的薛濤箋上,清秀的有幾行小字,梁雨秋會唱的曲兒不多,但袁宣卿曾知石首縣,他的詞在當地膾炙人口,梁雨秋是石首人自然也記得這首“劍器近”,上面寫道:“佳樹。翠陰初轉午。重簾未卷,乍睡起、寂寞看風絮。偷彈清淚寄煙波,見江頭故人,為言憔悴如許。彩箋無數。去卻寒暄,到了渾無定據。斷腸落日千山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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