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迎娶皇子妃的日程是安排在秋闈之后,因著陛下需要休養調理,監考遴選一事便交付與了青持,自己只在最后的殿試中方才露面。
眼見得皇帝日益氣息微弱,命不久矣,孰料自蘭貴人隨侍身側之后,身子倒是漸漸有了回轉。原本青持只道是回光返照,卻不料生此變故?;噬想m疏遠了三皇子,可卻并不曾對自己另眼相看。如此折騰下去,鹿死誰手,還真是難料。
青持在宮閣雕欄處負手而立,思及此事,不由地皺了皺眉,低頭望向欄下,考生正自瑄華門魚貫而入,意氣風發。這些人,也算是歷經艱難險阻,千篩萬選,終于成為了此次秋闈最后的角逐者。經由殿試,便能評選出狀元榜眼探花。
相較于絕大部分考生的或忐忑或激動,人群中有一人面容卻是十分沉靜,微垂著眼眸,若有所思,穩穩地踱著步子,緩緩地便落在了眾人身后。青持站在高處,這樣的視角一眼便看出異樣,不由地定睛去看這人是誰。卻不料那人徐徐抬頭望向自己所在的地方。
青持此時看得清楚,欄下之人正是自己在這次秋闈中極為看好的考生,名喚顧幀,年紀與自己相差無幾。若不出意外,此人是極有可能一舉奪魁,成為狀元。如今陛下身體狀況不明,眾皇子蠢蠢欲動,培植個人勢力是當務之急。此次入圍的新科仕子更是成為眾人垂涎的目標,各方勢力都在極力拉攏。
然而這個顧幀……青持輕摸了摸下巴,皺了眉頭——這個新人軟硬不吃,簡直跟宮中那個蘭貴人一個德行,著實讓人有些為難。
依著青持的原則,能用則用看,不能用則殺之,絕不心慈手軟,給自己留下后患。眼見得便是就要進行最后的殿試,而顧幀仍未表明自己的態度。
“那事,你想的如何了?”青持轉身下了樓閣,在顧幀入殿與自己錯身的剎那,沉聲道。
顧幀抬頭看了他一眼,復又避開眼眸,仍有些猶疑,輕聲道:“我曾跟你提過的那個女子……”
“大丈夫何患無妻?待得你我大計得成,我必會尋遍天下,替你找到……”青持本以為顧幀之前在自己跟前提過的,替他尋人一事不過是托詞,如今看來,倒許是自己想錯了嗎,眼前這男子,大概是真心對那客船上萍水相逢的女子一見鐘情。只是,這般語焉不詳的線索,如何去尋,莫說是不知姓名住處,便是容貌年紀也得個估計。唯一記得分明便是,那女子在,靠在船舷處,吟唱過一首曲子——當是青持望著顧幀就有些無語,總不至于把當日種種情形張告出來,順帶附上曲辭一首,似大海撈魚般地去尋吧,那也得人家姑娘自愿相認啊……那若是人家姑娘已經成了家了呢?
“不用了?!鳖檸溃骸拔乙呀浾业侥莻€人了?!?/p>
“找到了?”這次輪到青持詫異了,不想顧幀行動竟如此迅速,不聲不響之:“那……那人如今在哪?”
“殿下,如果陛下薨了,他的嬪妃當如何處置?”顧幀卻答非所問,望著青持鄭重問道。
青持有些懵了,但又似乎猜到了此時的情況,緩緩道:“沒有生育皇嗣的后宮中人,一律遷入北苑,若是極得皇帝恩寵喜愛的新晉妃嬪,或許還得殉葬?!?/p>
“北苑?殉葬?”顧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目格外的凝重,眼瞳愈加黝黯,似是在紛亂的思緒中掙扎。
半晌,他突然側身恭敬地向青持一揖,堅定道:“顧幀懇求殿下為我保全一人,若殿下能夠答應做到,顧幀愿追隨殿下,蹈死不顧?!?/p>
……
殿試的結果在意料之中,當日放榜。顧幀正如青持先前所預料的那般,輕而易舉地奪得了狀元。只是,再沒有哪任的狀元,似他這般冷定平靜,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又好似,失去了自己最為牽念的東西。
皇帝因不太見得風,露了一面之后,便隱在薄幕之后。隨侍身側的便是最近風頭最盛的蘭貴人。青持的案桌擺在稍下一階,洞察入微的眸子捕捉著殿下顧幀恍惚的神情。
顧幀有些不敢抬頭去看殿上薄幕之后的女子。他早就聽聞宮中新晉的蘭貴人寵冠后宮,與陛下形影不離。未見這人之前,他便在心中為她下了定論,不過是貪慕虛榮,妖媚惑主的艷俗女子罷了。然則,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遭人議論紛紜的貴人,與從前在游船上偶遇的女子,原是同一人。他曾下定決心要尋遍萬水千山,卻不料寤寐思服之人,近在身側。
那日,他受忘年交所邀,前往翰林院評鑒一部古書。離去之時,天色向晚,下起蒙蒙細雨,空氣中隱隱浮動著濕潤的花香,幽階青苔暗生。他立在屋檐,將一冊書籍護在懷中,舉起一幅衣袖勉力遮在頭上,正打算頂著細雨匆匆來去。
然而方才一動,便見眼前靜靜出現一雙精致秀麗的繡花鞋。翠綠的鞋面繡著翩然的彩蝶,似是要撲閃著輕柔的羽翼,盈盈飛走。他愕然抬頭,卻見得一個體格纖細女子,低低地執著一柄油紙傘,未能看見面容,只能瞧見身著一襲百蝶穿花碧霞羅,外罩濃淡相宜煙色紗,盡是這般濃麗熱忱的色彩。
顧幀詫異地向四桌望了一眼,確認來人找的的便是自己,可自己卻與她素昧平生。
然而,那女子始終默不作聲,卻將手中的油紙傘慢慢遞到了顧幀的手中,絕美的容顏自傘下緩緩露出——驚鴻一瞥青茶子,緣是前生傘下人。
“是你……”顧幀盯著面前女子的容顏,全然忘了去接她遞到自己跟前的傘,嘴唇卻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眸中的熱望似潮水頃刻間鋪天蓋地。
他急切而又慌張,心亂如麻,悲喜交加,正待開口相詢,為何她在此處,卻驀然看見立在她身后還立著一個小丫鬟。
那丫鬟也是撐著一柄紙傘,卻是素的,容貌清秀,舉著傘遮在女子頭上,小聲道:“貴人,我們快些回去吧,只怕皇上就要見貴人了?!?/p>
好似沉寂的天幕見陡然閃過一道驚雷,轟轟的雷聲綿綿不絕,排山倒海,教人瞬間淪陷,窒息。
“貴人……”他好不容易見到了她,幾近狐疑自己是在夢中——因為在夢中,他曾無數次地與她這般脈脈相對不語。然而,在現實中,他甚至還從未與她過一句話。但今日,他終于有機會開口,可說出的第一個詞卻是——貴人。
女子輕輕‘嗯’了一聲,又將油紙傘往顧幀面前一遞,他神思恍惚地接過了紙傘——其實他都不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眼睛卻始終不能再離開,是濃地化不開的思慕,還有深不見底地絕望。
那女子好似沒有看見顧幀的失態,扶了小丫鬟的手,回身向著園外走去,精致的繡花鞋踏在沾了細雨的青石板上,帶出線條柔和的水紋。只是臨去時,側過臉來,深深望了顧幀一眼,千言萬語都似包涵在這臨去的一瞥中。
……
而此時,端坐在幕后的蘭貴人,是否也看見了自己呢?她如何想的?她為何會入宮?為何會守在皇帝身側?她是自愿的嗎?她……可還記得那日船上的初遇?可還記得那日雨中相贈的紙傘……
顧幀有太多的話想要追問,卻沒有任何立場開口。
青持皺起了眉頭,暗道:“莫非……顧幀的意中人竟是蘭貴人……”雖然有些意外,但也還在自己能夠接受的范圍內。青持本是做好了一箭雙雕的計劃,這蘭貴人便是其中丟命的一只小雕兒,只是如今既然顧幀看上了,不若做個順水人情,索性將計就計,將這燙手山芋送給他。如此一來,大家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要翻船就大伙兒一塊兒沒命。
這樣轉念一想,連日來縈繞在青持心頭的混亂疑難,終于算是云開見日。
其實線索是那把描金折扇,顧云非手中拿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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