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祭根
一個長冬的熟睡,要一下子醒來并不那么容易,就如門前的幾棵樹,那禿枝雖然在春風中顫悠抖動,在鳥兒喧鬧和踩踏里,輕搖細擺。可不是醒來,充其量只是樹在做夢,被夢中激情牽動。村里人說樹醒來時就會在枝節處開目,也就是長出細芽,我仔細看過那枝節處的樹皮還光滑如肌。
樹的夢鄉又在哪?我想曝露在太陽和月光里的樹不會有夢,這“桿、枝、葉、花、果、蕊”也就是樹的一生夢境,“枝繁葉茂,花果累累”就是樹高高擎舉的匾額。夢境再夢也就回到了原點——樹根,于是樹的夢鄉一定在樹根。
一棵長在石縫中的松樹,它的根脈走勢讓我看到求生的可愛。死命地向有土有水的地方伸去。像嬰兒一樣哭著鬧著,就是想咬住豐腴且奶水充沛的奶頭。石縫中的樹根如是,其它地方的樹根肯定也不例外。生長中的樹根有著孩子一樣的向往,一定也有著孩子一樣的夢:吸奶、長大、有力、飛翔、求愛等等。
樹一旦長大,常做的夢是開花,花期短暫,總歸是樹最美好的時刻。蜂來蝶踴,門庭若市。更愉悅的是能借風為媒,彼此心心吐蕊,在暈暈糊糊中完成了粉紅色的夢境。即便花期一過,一切隨風即失。然而花事中的一切美夢,依然是耐過長夏的動力,是面對漫長秋夜與月傾訴的甜蜜,是傲雪斗霜對根的祭奠和新花怒放的向往。樹就在這一期期的花夢中成了老樹。
爺爺也有著老樹一樣的夢,七月十五祭祖,他反復叨念著:“子孫辦酒設宴請您,您就喝足吃飽。又焚紙錢給您,好讓您有得用,有得花。您就帶好錢財,快快趕到百花橋頭,多采白花,讓子孫滿堂,人丁興旺。”我說了句紅花更好看。爺爺大聲訓斥:“放屁!你娘已經有六個女孩,還嫌少嗎?都是紅花還有誰來祭祖。”原來我是祖上在百花橋頭采回的,是爺爺夢寐以求的一朵白花。
樹枝上的花是樹根的夢,草芯吐出的花自然也是草根的夢。矮小的草兒,它開出的花更貼近于根,也許那花的香氣還能透土襲到根須,根須會醉在自己的花夢中,于是草根比起樹根短小、膚淺得多。夢與現實這樣貼近,這樣真切,也就注定草的一生只能隨夢而來,隨夢而去,花開則榮,花謝則萎,所以就有詩人寫下了“一歲一枯榮”詩句。
爺爺的夢是一株草的夢還是一棵樹的夢,我是樹上的白花,還是草根上白花。爺爺說:“人活一生,草木一秋。”這里的草木,我爺爺的本意是草,他把一生的經歷與草芥一秋的歷程等同,大概是說自己是草芥。這么說來爺爺的夢,是草根的夢,我是草根上的白花。然而爺爺在掃墓時,常給我講述宗室的淵源,這里頭的說法有根、有桿、有枝,各枝各脈代代繁衍。可見對于一個姓氏,爺爺的夢則是樹根的夢,我也是樹枝上的白花。
春風被樹枝抽打出水份,在萬物的眼角抹了一把,驚蟄又借雷鳴大聲轟隆。醒了,大地一切都醒了。它們張雙開眼看著周圍的世界。這一看,看出了清楚:新生的一切露頭露臉,花兒開著,新葉絨著,蘭香幽著。爬蟲從土里出來尋偶,蚊蠅居然比翼,更何況那些可愛聰明的生靈。整個世界仿佛有著末日般的縱情。好在人類的清醒,花是根的美夢,夢的故鄉是在根。失去根開不出花,無根的花會找不到自己夢鄉的門。棒頭大喝,要把暈糊糊時節叫“清明”,要清楚,明白,根在何處。要去踏青掃墓,為祖墳拔去荒草,掃清落葉蒙塵,要讓墓穴中的根,聽著祭祀念叨,看著自己這一枝開出花兒,收藏著一個個夢想。
我是一朵爺爺夢寐以求的白花,清明時節我自然不能渾沌,自然要去打掃那個種著我這朵花的根穴——爺爺的墓。好好祭奠著這截根須,祈禱著根不腐、樹長青、年年花開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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