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盈袖本是端坐在房內(nèi)看書,房門卻砰得一聲被撞開了,謝婉君滿面憤懣地沖了進(jìn)來。謝盈袖笑盈盈地站了起來,過來牽謝婉君的手,輕笑道:“我自幾日前回來,便一直想著何時方便過去莫府看你,倒是你自己先趕了過來。我都沒能參加你的大婚,你可別埋怨我,我可是早早便為你準(zhǔn)備了賀禮。”她一面說著,一面拉著謝婉君往自己妝奩行去,笑道:“今日你既來了,便自己挑挑,可有中意的,看上了便拿去。”說著便伸手推開了妝奩錦盒。
都說黃金有價玉無價,謝盈袖這妝奩中盛放的便是玉。
謝婉君雖對玉研究不深,但謝家出來的小姐,但凡穿戴都是極其精致之物,便是家中擺設(shè)也都是有價無市的古董。尋常人鑒寶需得種種史書典籍,百般考證。而對于像謝家一般出身的子弟,對于正品贗品,只憑直覺便能斷定個八九不離十。話雖不太靠譜,可這確是擺在臺面上的事實(shí)。
而眼前這玉,謝婉君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軟玉中最為上層便是羊脂玉,尤以籽料為佳。但整塊的籽料千金難求,所以面前這只玉鐲若是拿出去,會將皇族貴女都嫉妒紅了眼。然而謝婉君只是淡淡看了眼,顯然另有心事,正要開口,卻又被謝盈袖刻意打斷。
她若無其事地伸手向奩內(nèi)取過一只扳指,向謝婉君溫聲道:“你若是不太中意那小女兒家的玩物,這只冰種翡翠的扳指如何?”她見謝婉君不太搭理,輕笑道:“便是你不要,也擔(dān)保不了我的小外甥兒喜歡吶。”說著,目光落在謝婉君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被謝盈袖這么驟然一提,謝婉君也不近微微紅了臉,但此刻也無法忍受被謝盈袖一再搪塞,直直地沖著謝盈袖道:“姐姐,你不能嫁給他。”
“哦?為何?”謝盈袖見自家妹妹心意堅(jiān)決,倒也不再刻意岔開話題,只是自顧自地將奩中的玉鐲攏到自己手腕上,順了謝婉君的言辭,淡淡道。
謝婉君見姐姐漫不經(jīng)心地模樣,不由地有些氣餒,捏著謝盈袖的肩頭道:“姐姐,那五殿下身邊已經(jīng)納了人了。”
“便是尋常人家,納個三妻四妾也是慣見的,更何況帝王家?”謝盈袖始終是淡然,就這手,細(xì)細(xì)地端詳著那玉色潤澤的羊脂玉的手鐲,一聲輕笑:“妹妹倒是愈來愈顯出小家子氣來了,到底是做了當(dāng)家主母的人了。”
“姐姐!你還有心打趣!”謝婉君將謝盈袖的手打到一側(cè),沉著臉道:“我們謝家是什么樣的身份地位,哪能自輕自賤與那些庸脂俗粉相提并論。若是毫不相干的其他女人,五殿下既納了便納了,無話可說。可姐姐,你可知那個唯一被他留在身邊的女人是……”
“話說來,當(dāng)年我離開謝府,在故宅跟隨老輩研習(xí)之時,她身材荏弱,還似個小孩子,比你尚且矮上一截。實(shí)在不曾料到,久別重逢,竟是如此情境。到令我好生感慨。”謝盈袖微笑著緩緩道來,看不出絲毫的介懷,如若真有什么情緒,倒似是悵惘多一些。
謝婉君冷笑道:“姐姐倒是好氣量,可不見得那人便一定看得懂臉色。”她再一看謝盈袖無動于衷的模樣,遲疑道:“莫非爹沒有告訴你,謝家跟那女人的恩怨?”
謝盈袖眼唇一笑,悠然道:“傻妹妹,恐怕是便是整個謝家也沒有比我更了解這其中的來龍去脈的人了,不知道只是你罷了。”
謝婉君始料不及,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又有些氣惱:“你既然知道,為何不告訴我!我……我……”
“你如何?”謝盈袖看著自家妹妹的糾結(jié)神情,不由地又是一聲輕笑:“這事確是謝家做的,可為的也是自保。如若當(dāng)初不曾拿宓家頂罪,如今,可還有你我再此相談。”
謝婉君一時啞口無言,忿忿看向側(cè)邊。
“妹妹,我們既享受著謝氏家族榮光的蔭庇,理所當(dāng)然地也要承擔(dān)蔭庇背后的罪孽。”謝盈袖望著窗欞處,幽幽道:“只是,謝家也實(shí)在是頹敗了太多年了,若在這般無所作為下去,只怕連謝氏骨血中殘存的尊貴,都會消磨地一干二凈了吧。”
謝婉君蹙眉道:“姐姐,你這又是打得哪門子啞語,明知我素常言語直來直去,什么無作為,難道你們打算做什么嗎?”
謝盈袖微微一笑,突然發(fā)問道:“你說說,我們謝家是何時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的。”
謝婉君一愣,垂眸一思,自語道:“謝家雖然不大參與政治事務(wù),以清流著稱,然則卻始終算是朝堂上算得上號一派勢力。何時……何時的話……啊!這樣一細(xì)想,倒是潁國初立之際,謝家在朝堂上便有了一席之地。”
“不對!”謝盈袖卻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正色道:“其實(shí)……若真要比較的話,謝氏家族的存在,遠(yuǎn)比青姓皇室來的長遠(yuǎn)。”她對謝婉君驟然變色的面容毫不詫異,繼續(xù)道:“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當(dāng)時的青家人寒門出身,一介庶民。而謝家,卻是舉世公認(rèn)的貴族,兩者之間的天差地別,孰強(qiáng)孰弱,一眼便知。”
“可是謝家卻輸了。”謝婉君用的是陳述的語調(diào):“所以謝家退而求其次,由敵對轉(zhuǎn)為聯(lián)手。”說完瞥了自己姐姐一眼。
謝盈袖輕嘆了一聲:“你可曾見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的聯(lián)手合作?你以為謝家在朝中為何不偏不倚,清靜無為?不過是迫不得已。對于皇族而言,謝家是個需要提防的威脅,卻又不能貿(mào)然除去,怕萬一自己元?dú)獯髠v然除了謝家,卻為他人做了嫁衣。既然不能除,還有比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著還要更放心的方法嗎?”
“那又如何,我不認(rèn)為如今的謝家有什么不好,想來與從前的貴族生活也差不了多少……”謝婉君不解,又帶著不耐。
“妹妹,你看看妝奩中這些玉石。”謝盈袖不答,只是伸手指了指方才拿給謝婉君挑選的東西。
謝婉君疑惑地揀看了兩下奩中的玉石,道:“都是難得一見的寶貝,可除此以外還有什么奇異之處嗎?”
“難得一見?”謝盈袖那袖子微遮了唇角,噗嗤一笑:“是啊,便是如今謝家的二小姐見著這些玩物也得道一句難得一見。可是——”她話鋒陡然一轉(zhuǎn),眉目間似是閃耀著金石一般絢爛光芒,神采飛揚(yáng):“在當(dāng)初的謝家,這些不過是司空見慣的頑石罷了。白玉為堂金作馬,烈火烹油,錦上添花。便是王室遇上謝家人,都得禮讓三分,因?yàn)橹x家貴族的身份遠(yuǎn)比王室的地位穩(wěn)固。改朝換代或許只在頃刻,而要動搖謝氏的根基,卻無異于登天。”
謝盈袖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謝婉君,一字一頓:“謝氏曾尊貴至此。”
“那爹的意思是……讓你……”謝婉君已然被震撼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謝盈袖向奩中取出一只水色極好的玉釵,斜斜簪進(jìn)謝婉君的發(fā)髻,似笑非笑,淡淡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與其看著謝家一日日地衰敗,坐以待斃,還不若奮起一搏,或許還能乍現(xiàn)生機(jī)。選擇五殿下,既是父親大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是姐姐的意思?難道姐姐喜歡他?”謝婉君詫異道。
“喜歡?我可能會是他的皇子妃,將來還可能是他的皇后。但惟獨(dú)不可能喜歡他”謝盈袖輕輕掠了謝婉君一眼,道:“因?yàn)槲铱墒侵x家的女子。讓將來的天子具有謝家血統(tǒng),才算此行的終極目標(biāo)。”
“可姐姐……你就真甘心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嗎?你愿意為一個你不愛的人生兒育女嗎?”謝婉君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激動地沖著謝盈袖吼起來。
謝盈袖臉上霎時閃過狐疑的神色,卻默不作聲,直至謝婉君自己安靜了下來。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妹妹,那你可愛你現(xiàn)在的夫君?”
“我當(dāng)然愛梓謙,可……”謝婉君低頭輕撫著隆起的腹部,好似驟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話語突兀地便噎在了喉間,有幾分難堪地轉(zhuǎn)過頭去。
謝盈袖瞬間便反應(yīng)過來,輕聲道:“難道他并不喜歡你?那他喜歡誰……”言語中有些詫異,遲疑。
謝婉君沉默不語,謝盈袖卻極快地捕捉到她狠咬唇角那一刻,對梓謙心中人的怨念深深,還有難以掩飾的屈辱感。之前一些被自己忽略的細(xì)節(jié)——譬如,謝婉君咬牙切齒地稱呼,那女人,那女人,瞬時串連起來,所有的矛盾集中在了同一個人的身上。
“哦……居然是她……”便是謝盈袖也忍不住苦笑了:“我從來不曾想到,你與梓謙青梅竹馬,他卻對那人動了心……”
“……姐姐,要不你還是別去了吧……你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從前那個樣子了,她簡直跟瘋了一樣,對謝家恨之入骨,我怕你應(yīng)付不了她……”謝婉君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下定決心要勸自己姐姐回頭,莫要越陷越深。
謝盈袖收好了妝奩,又重新坐回凳上,向書桌上拿起謝婉君闖進(jìn)來時自己正在看的那本書,淡淡道:“這點(diǎn)我們得借鑒姓青的皇帝,如若不能立即了結(jié),那還是自己看著比較保險。她的命必然是保不住的,不過早晚。”說畢,不再多言,儼然是心意已決,沉默而堅(jiān)定。
謝婉君輕嘆了口氣,想著若是姐姐真嫁給了五殿下,那應(yīng)當(dāng)如何收場。她說要宓笑的性命,那估計(jì)宓笑也就兇多吉少。只是……她隱隱覺得,這只是一個開端,將來的故事還有很長,恩怨情仇交錯糾纏,像盤根錯節(jié)的血脈,植入肌體,無法剝離。
好腹黑的大小姐……我都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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