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云逸閣（一）

周圍的空氣凝結了一般，火勢小了，門外的侍衛叫著門。有人在提水往里面潑著。黑衣人一直沉默著，朱勔已經爬至門邊，搖著門，大喊。黑衣人不動聲色，可是，抬腳就踢了一根椽木過來，那椽木又長又粗，將門栓得死死的。朱勔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見兩影子在眼前晃了一晃，臉上突然火辣辣地疼，才知道是被摑了兩拳，嘴角正滲著血絲。

黑衣人冷眸盯著他，冷冷地道：“大人命貴，成為別人的陪葬，真是可惜。”

朱勔盯著他，什么都沒來得及想，肩上已經中了一掌，他正要開口，黑衣人指尖輕輕一動，朱勔就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口中化掉了，他大驚。“你給我吃了什么？”說著，他一個勁的咳，想要吐出來，可是根本不行。

黑衣人道：“大人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這玩意兒遇唾液則化。沒有法子了。”他走近幾步。“大人可聽過‘三日斷腸’？”

“你！你……到底是誰？”朱勔一陣急喘，眼神夾帶著驚恐。

黑衣人的眉毛動了動，只是望了朱勔一眼，又看向懷中的人，她臉色微有些青黑，手腕上的一條黑線明顯而突兀。“大人覺得有資格知道？”他冷笑，“想好怎么做了？希望大人是一個識相的人，不然后果，可絕不是這樣。”

朱勔眼前一黑，吐了一口鮮血，腳軟得沒法站立，緩緩才點頭……

晚風蕭蕭，碧樹拂動。這座庭院里寂靜無聲，燈光無幾。“云逸閣”三個字若隱若現。高高的圍墻突然越過了一個人，悄無聲息，他懷中的人杳無聲息，睡得正沉。

“閣主。”一蒙面的紫衣女子迎上來。

“打清水過來。”男子說了幾個字。往屋子去了。他輕輕將懷中的人放在榻上。她的額頭正在滲出汗珠來，豆大的汗珠密密地分布在臉上。她的臉色蒼白中泛著青黑。他靜靜地看著她，伸出手來替她擦汗。她動了一下，躲開了，縮到床角。

他以為她已經醒來，于是道：“沒事兒了。”可是，才發現，她本就沒有醒來。大概做著噩夢。她的眉毛顫動著，汗已經將枕頭沾濕。她在夢中說著什么，表情有些哀痛，她的聲音很低，他冥神細聽，才聽出來，那是一個名字。他站起來，想要離開。她突然扯著他的手：“好渴！”他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可是不夠，他于是又倒了兩杯。她終于不鬧了。停下來，安詳地睡著。卻又扯著他的手不放，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般。

他站在一旁凝視著，沒有動一下，她睡得像小貓，這樣乖覺，還真是從未見過她這個摸樣。

安靜了一刻鐘，“對不起……”她吐出幾個字，手上的力道大了幾分。她的雙手一下子松開了，在空中狂抓著，哀求著：“別走……以后我都不再逼你，對不起……”他默然地站在一邊，緩緩才替她拉了一下被褥。她翻了一個身，踢開了，只是抱住他的手臂。他皺了皺眉頭，用力拿開她的手，她一下子又纏上來，緊緊地扯著。

“閣主，清水。”紫衣女子站了一會兒，才開口。他做了手勢，女子將水放下，正要出去，他突然又開口，“等等，這里交給你了。”他掰開她的手，放好。

女子回頭，有些詫異，他的口氣冷冷地，沒有起伏。她點了點頭，“是，清華明白。”

自歡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她夢到了母親，她奮力追著，可是追不上。她還夢到陳方舟，他用血紅的眼睛看著她，控訴她的逃離，可是，她無能為力……

清華見榻上的人動了動，湊上前了，果見自歡睜開了眼睛。喜悅的道：“姐姐,姐姐，你可醒來了。”自歡盯著眼前的女子，她還有些恍惚，隔了許久才想起來，“你是清華？是清華吧？”她說著，情緒有幾分的激動。

清華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懇求道：“好姐姐，你饒了我吧。”

自歡只是道：“明明是你，卻又不告訴我。”說著，她就要站起來，可是身子又一軟，完全沒有力氣一般，身上的疼痛感覺依然在，她的意識緩緩回來。想起了那日在朱府的變故，原先，她是打算一死了之的，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不能夠。她不知該喜該悲。心中只覺空的慌，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是你救了我？”自歡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更顯得蒼白無力。清華道：“姐姐高估清華了，清華沒有那個本事。姐姐，是閣主救的。”

“閣主。”自歡喃喃的重了一遍，她該是認識吧。她在腦海中回憶著。頭部隱隱約約有些痛楚，她又不敢再往下面想。“閣主送姐姐回來就不見了影子，還不知道去了那里呢。”清華在一旁說。

自歡點頭，又不語，清華慶了慶身，緩緩說：“姐姐好生休息，閣主交代，這幾日，須得睡好了，不然會落下病根也不一定。”說罷，她便出去了。自歡依舊躺在那里，她的身子極度的疲憊，才一下子又睡了去了。

夜涼如水，天邊掛著一輪明月，夜空敝明。許久，東方已泛出了魚肚白，遠遠的又公雞“喔喔”地叫鳴。自歡醒來已經是兩日之后了。這兩日里，她總是做夢，卻又醒不過來，感覺生不如死，似有千萬錐子在身上不停地錐著。

自歡坐起來，環視了一下屋子，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音。在屋子的一角，立著一個身影，帶著一種孤傲，她起身緩緩，看著他，卻又不說什么。“醒了。”他突然轉過身來，開口道。

自歡愣了愣，又坐下來：“是你。我該說聲謝謝。”但是她的語氣并沒有一絲的驚喜，她根本不欲求生了，他又何苦多事？

“這么想死？總會成全你。”他哼了一聲，“不過，現在，你的命是我的。即使不想還什么，你也得還。”他的聲音恨恨的。有著幾分的沙啞。

自歡還是靜靜地坐著，沒有什么精采。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并不是刻意地想要走絕路，可是，那一刻，她真的沒有想過要活。她對于生命竟然覺得倦怠了。這樣想著，手臂突然被抓住了，她觸上了他的眼神，深邃悠遠，看不出任何情緒。也許這個人就像他外表一樣，已經深深掩藏起來了，別人不會知道他長什么樣子，誰又能窺視他的內心？她驚了一下，拿開了他的手，“還什么？”她冷冷看著他，“還給誰？你還是姓江的？”

他錯愕了，一會兒又笑，“還會對我說狠話，說明還有救。”自歡怔了一下，竟不料這個人還是會笑的，她曾經以為他這樣的人，該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反應過來，又道：“你該回答我的問題。”她需要知道，對于他，她多少還有幾分感激，不會把話說得太絕。

“如果我說，都是呢？”他低聲道。才一說完，他人已經出門了。自歡沒多想，知道他也不會說真話。她覺得口渴，可以一碗水。剛走到門口，就見清華正在朝這邊走過來。可，她只走到一半，就被他攔了下來，說了幾句。自歡見清華匆匆的離去了。她站了一會兒，正欲離開。

“去哪里？”他的聲音傳來。很快地，人也已經到了她的眼前。“亂走什么，在云逸閣亂走，是要付出代價的。”他說得十分認真，自歡將信將疑。“閣主是說，小心腳下，不要被亂箭射死，是嗎？”想了一會兒，她知道他說的是機關，江苑到處是機關，這兩個人本事一丘之貉，云逸閣怎么會遜色？她的語氣依然是冷冰冰的。正說著，有一個聲音就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了，“咻”的一聲，從她的耳畔飛過。她來不及想什么，胳膊酒杯一只手，緊拽著，撞入了一個胸膛，兩人滾到了地上，自歡壓在他的身上，箭從他們的頭上飛過了。她唐突地起來，微微尷尬地理了理衣服。他也很快站了起來，“我不是說笑的，阿歡，你最好注意。”語氣還是冷淡。他的態度比每一次見她都要差，但她根本看不出端倪。

經歷了剛剛的事情，自歡確實知道他的那些話不是隨便說說。她捏了捏袖子，想要回到屋子，他卻說：“清華不在，想去哪里，你最好和我說。”語氣不容置喙。自歡道：“既是危險之地，自歡又何必留在這里，閣主不妨好事做到底，送小女子回一品鮮。”

“昏了兩天，倒不料人也傻了。”他似笑非笑的聲音傳到了自歡的腦海，說完拂袖而去。自歡被他這樣說，有些窘迫，揣度他的意思，心道，這件事情，朱勔怕是不會罷休的，她回去，勢必又要遭受災難，貿然回去，確實不妥當。她想著就跟了上去。好幾日沒有進食，她其實餓得慌，可是偏偏又不敢明說。說白了，她與這個人并不熟悉，連他的名也不知道。他說過，她知道，只是她已經忘記，并不好再問起。她見他進了一個門，于是她跟了進去，可是卻又不見他在里面。那里似乎是一件書房，擺著些筆墨硯臺，簡簡單單。桌上有些信箋。自歡掃了一眼。“水裕親啟”看了那兩個字，她恍然大悟，原來那日他說的“水裕”，竟然就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