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

　　一九九九年的冬天，我來到深圳。

　　這是一座讓我向往已久的城市，如今也是我寄托希望的城市。在我的想象中，這里道路錯綜復雜，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然而，當我夾在人流之間走出火車站的那一刻，我看到與多數城市并無多大區(qū)別的景象時沒有一點想象中的興奮與激動。相反，我甚至懷疑，在這座城市里是否能夠實現我的夢想。

　　陌生的景象使我有些無所適從。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休息，順便安頓一下心情。

　　我看了一下時間，晚上七點鐘過一些，街燈已經亮了，天空一片灰暗。行行色色的人群匆匆地穿行在火車站的廣場上。有的人衣冠楚楚，神情泰然；有的人和我一樣，衣著寒酸，表情木然。在流動的人群中，我還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他衣衫襤褸，背著一條蛇皮口袋，手里拿著破舊的搪瓷碗，卑微地向行人乞討。盡管他的樣子夠可憐的，可是愿意施舍的人少之又少，都是冷漠地匆匆而過。

　　我從來沒有想過，像深圳這樣的城市也會有乞丐。也許在任何一個地方，不論是在經濟發(fā)達的一線城市，還是在貧窮落后的鄉(xiāng)鎮(zhèn)，同樣都會有飛黃騰達的人，也會有窮困落魄的人。雖然每個人的成功與否跟環(huán)境有著緊密的聯系，但個人的信念與拼搏的精神才是決定是否成功的關鍵因素。想到此我不禁心生豪情，望著不遠處繁忙的馬路與高聳的大樓心中暗暗宣布：深圳，我來了！

　　我抬起頭，再次看了看深圳的天空，它依然灰暗，但很廣闊。

　　休息了片刻，我來到一家小店，用公用電話給余小雨報平安。話筒里只“嘟”了一聲很快就接通了，然后傳來余小雨急切的聲音。很顯然，她一直守在電話機旁等我的電話。我有點激動，過了片刻我才說：“我到深圳了?！?/p>

　　余小雨叫了聲老公，我的心頭熱乎乎的。

　　“路上順利嗎？”

　　“挺順利的?！?/p>

　　“聯系上李劍了嗎？”

　　“聯系上了。他過一會就會來接我”

　　“哦，那我就放心了?！庇嘈∮甓谡f，“你在外一定小心點，多主意安全?！?/p>

　　“知道了，不用為我擔心?！?/p>

　　“如果有人和你搭訕，一定要警惕點。現在騙子很多的。”

　　“嗯?！?/p>

　　“別忘記了及時吃飯。天氣冷了，要多穿點衣服。”

　　“深圳不冷?！?/p>

　　“哦，那你掛了吧，不要浪費電話費?！庇嘈∮暧盅a充說：“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也別忘記了給我寫郵件?！?/p>

　　我看了一下通話時間，數字由五十六秒跳至五十七秒。我急忙說了聲老婆再見，然后斬斷兒女情長，迅速掛掉電話。

　　我順便買了張深圳地圖。在確定我所在的位置之后，開始徒步向眼前這坐城市的深處走去。

　　很久以前我便幻想過：有朝一日，我希望自己能夠背上簡單的行李，帶上簡易的畫板，獨自踏上沒有目的旅程，沿途畫下不同的風景，用它來豐富自己的人生。我還幻想著能有一次艷遇——邂逅一位同樣浪跡天涯的姑娘，因為志同道合，我們結伴而行，一路上共同描繪我們眼中的世界。我想，今晚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不用為工作發(fā)愁，不用為去處發(fā)愁。做一個自由自在地、真正浪跡天涯的行者。只可惜我沒有讓余小雨與我同行，否則，今晚也許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我沿著馬路行走了一段時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繽紛的燈光將眼前的景像渲染的分外繁華斑斕。此時的深圳才如我過去想象的那樣——馬路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我放慢行走的速度，迎著拂面吹過的微風，盡情地欣賞著者深圳的夜景。盡管已經進入十一月，這里好像才到夏天的尾聲，很多女孩依然穿著絲襪與短裙，像只驕傲的孔雀，抓住夏天留下來的余溫盡情地展示著她們迷人的身材。兩三個小時之后，隨著新鮮感漸漸消失，我欣賞風景的心情沒有了，疲憊與饑餓感趁機而入。我丟下那些女孩和繽紛的景象，走進一家臨街的小飯店要了一份簡單的蛋炒飯，然后風卷殘云搬地吃光，連一粒米飯也沒有剩下。付錢的時候，我向老板打聽：

　　“請附近是有便宜的小旅店嗎？”

　　“你想住多少錢一晚的？”

　　“三十塊錢左右的吧。”我有些難為情地說?！霸奖阋嗽胶??！?/p>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體型微胖，上身穿著一件具有職業(yè)性的白色廚師服。他朝我打量了一下，略有遲疑地說：“有是有，不過條件很差，就怕你住得不習慣。”

　　“沒關系，只是睡一覺而已?！蔽夷贸龅貓D，請老板標出大概的位置。

　　我道了謝，走出小飯店之后又給余小雨打了電話，告訴她我已經在李劍的往處安頓下來了，剛剛吃完晚飯，是李劍請的客。為了使她放心，我說，李劍租的房子挺大的，條件也不錯，還有一臺舊電視機?，F在他一個人住，我可以長住下去。

　　余小雨在電話里疏了口氣。她說：“老公加油。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我們說幾句情意綿綿的話。余小雨說：“已經累一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也要睡了?！?/p>

　　我和她道了晚安，有些不舍地掛掉電話，然后照著飯店老在地圖標出的位置去找旅店。

　　將近夜里十二點，我在一家小旅店住了下來。如飯店老板所說，這里條件確實很差——房間狹小，空氣渾濁，墻體斑駁，白色的床單已經泛黃。由于漿洗的次數多了，有些地方已經破損。整個房間，除了一張簡陋的床基本上沒有任何其它設施。如果洗漱，還要到公用的衛(wèi)生間去。不過對于我來說，只要有一張床就足夠了。

　　把我行李放好，沉沉地躺到床上。盡管我即困又乏，但沒有立刻睡去，而是抽了一些時間梳理了一下我的計劃。

　　來深圳之前，我已經想過好多遍：盡管我來此是為了更好的發(fā)展，但是人生地不熟，也沒有任何聯系工具，即使投了簡歷，對方也沒有辦法聯系上我。而且我身上只有一百多塊錢現金，卡里只有一千多塊錢的余款，不管我怎么節(jié)省，每天至少也要花費掉五十塊，只消一個月，我就會變成身無分文的流浪漢。因此，我必須盡快找到工作，并不敢奢望有多么好。只求盡快站穩(wěn)腳跟，然后等待或尋找更好的機會。我暗暗給自己鼓了氣，然后沉沉睡去，一直到了第二天的八點鐘多一些我才醒來。起床之后，我到公共衛(wèi)間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后背上包，拿著地圖離開小旅店。

　　簡單地吃了早餐，我走進大街小巷里，像一條饑餓的狠尋找獵物那樣搜尋著廣告公司。一天下來，我造訪了六稍微像樣的公司，其中五家公司直截了當地說他們不需要人手，另外一家和我談了兩分鐘，讓我留下簡歷和聯系方式，等老板回來之后再做決定。我如實告訴對方，我沒有簡歷，也沒有聯系方式。

　　我誠懇地說，“我明天可以再過來?！?/p>

　　對方有些鄙夷地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不勉強你了。”

　　整整一天，我都是徒步行走的。到了傍晚時分，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幾乎邁不動腳步。我堅持著走進一條小巷子，選了一塊相對僻靜的地方，放下包，坐在墻角休息。由于沒什么收獲，我隱隱的有些擔憂。不過，按照原計劃我還有四天時間找工作，也許明天、或者后天就能找到愿意收留我的公司。我放寬了心，打開包，拿出中午買的一塑料袋包子，一口氣吃了四個。

　　晚上，我早早地找了家小旅店。進入房間，我躺了一會，然后趴在床上給余小雨寫信——打算在適當的時候到網吧里，把這些寫好的文字輸進電腦，通過電子信箱發(fā)給她。

　　我剛寫下一些想念她的話，然后就不知道應該寫些什么了。我趴在硬邦邦的床上，想念著她溫柔的樣子，想著她的每個動作、每一個眼神以及她說過的一些話。我不知道她是否為我擔憂，但我知道，此時她的心里一定在牽掛我。一定不不能讓她知道實情。我想了想，決定編造一些關于李劍的故事。于是我在本子上寫道：“李劍目前在一家設計公司上班。他是兩個月前進去的，試用期三個月，每個月一千五百塊。由于他能力出色，現在已經提前成為正式員工，簽了兩年的勞動合，每月薪水升至兩千兩百塊。他們公司在一座寫字樓里，他說那里還有另外一家設計公司。今天，我跟著他去那家公司面試了，對方很熱情地接待了我，感覺還不錯，也許過兩天就可以去上班了。即使沒有成功，你也不用為我擔心，這里設計公司很多，我相信很快就會找到工作的?！?/p>

　　為了增加故事的真實性，我又寫道：“李劍剪掉了長發(fā)，胡子也刮掉了。現在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比過去精神了不少。他每天早上七點半出門，晚上六點半回來。工作之余的時間他一直都用來看書學習。我想我也應該像他那樣不斷地提高自己。我相信，通過交流和切磋，用不了多久，我們都會成深圳設計界的新星，一展宏圖?！?/p>

　　編造了這些故事之后，我忽然覺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孤單，好像李劍就在我身邊。不管怎么說，在這座城市里好歹有一個朋友，雖然我并不知道他在那里，但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就奇跡般地相遇了，從此以后我們相互幫助，相互鼓勵，朝著人生的理想與目標共同奮進。盡管這些想法有些自欺欺人，卻也讓我生出一線希望。

　　我的心情舒暢起來，又在本子上寫道：“今天晚飯后，李劍陪我出去逛了一會。深圳確實是個很開放的城市，由于氣候溫和，很多女孩穿得都很少，也很時尚。她們通常是套一件短裙或短褲，腿上裹著絲襪，腳上蹬著高根鞋，當然，裸著腿的也有不少。不過她們的身材都沒你的好，我是不會多看她們的。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才是世上最美的女孩，其它的都是過眼云煙?！?/p>

　　寫完信，我合上本子，內心忽然產生立刻給她發(fā)過去的沖動，仿佛我寫的那些都是真實的。也許，那就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愿望。

　　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十點了，也不知道哪里有網吧，只好等到第二天再給她發(f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