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十四

　　一輛人力三輪車在蘇小卉的身邊停了下來，她直接坐了上去。車夫連問三遍“去哪里？”蘇小卉反應過來之后又下了車子，猶豫了片刻后復又坐上去。她依然不知道該去哪里，神情凄楚地對車夫說離開這里就行了。

　　車夫開始有點為難，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模樣又不忍趕她下去。

　　既然不知道去哪里，那哪里都能去。

　　車子啟動之后蘇小卉終于流下了淚水。她無力地躺在車子上，一只手揪著胸前的衣服，似乎不堪忍受那里的陣陣刺痛。

　　她已經不記得如何來到這里，更不知道車夫何時來到自己的身邊，就像自己直接被丟到這里一樣。過去的一段時間全是空白，空白地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現在她又恢復了知覺，感到了陣陣心痛。她閉上眼睛，拒絕身邊的一切。

　　她已經沒有了思考能力，只感覺到自己如一片孤零零的葉子在無邊的水面隨風漂泊，心里的痛依然強烈，就像有千萬把箭插向內心的深處，胸前的手抓的更緊了，關節處成了慘白色，似乎里面的骨頭要沖破皮肉的縛束，隨時都有可能爆裂。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漸漸感到不支，放棄要忘記這一切的念頭，任由痛苦的侵襲，這樣她反而感到好多了，胸前的手漸漸的輕下來，最終無力地滑落在坐墊上。

　　她終于有了意識，對車夫說：“去車站。”

　　“早已經到車站了，”車夫說。“看你沒有下車的意思，我在廣場上轉好幾圈了。如果在外受了委屈，就回家吧。”

　　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她吃力地下了車子。向車站走去。忘記了車夫的車費。

　　車夫剛想提醒她，但看到她凄楚的背影，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

　　她徑直走進候車室，選擇一個角落坐下來。無視來來往往的人對她好奇的觀望。

　　她終于稍微平靜了下來，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這時孫媽的面孔又突然出現在腦海。她彎下身子，將頭埋于兩手之間，努力將孫媽拒之于腦海之外。

　　盡管孫思明處處設防，但是孫媽還是找到單獨與蘇小卉相處的機會，按照陳潔的交待說出一句惡毒的話：

　　“只要你能生孩子，沒人會反對。”

　　這話如一把刀，一把沒刀刃的鈍刀，卻硬生生地插進她的心里。心臟如一塊冰遇到烈火那樣不停地滴血。那時她的嘴唇在發抖，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隨后雙腳也在發抖，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但她還是堅持著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只帶走平時隨身攜帶的包。她像丟了魂了似的，下樓時差點踩空，拐彎時差點撞在墻角，迎面有車過來她也視而不見，差點一頭撞上去……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這個小區，來到馬路上的正好遇到一位車夫，車夫連連問她要不要車子，可是她一句也沒聽到，直到感覺身邊有輛車子，便直接坐了上去。

　　現在她坐在候車室里，又想起那句讓她屈辱的話，身子又開始不停地抖動，像得了風寒一樣。人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甚至有人過來問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她始終沒有反應……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想起自己還沒有買票。

　　孫思明回來之后發現蘇小卉不在家里，看到母親慌亂的眼神時心一下子沉了。他慌忙撥打蘇小卉的手機，幾次沒有打通之后質問母親：“小卉哪里去了？”

　　面對兒子的質問孫媽索性也橫下心來，厲聲說：“你知道點好歹吧，你不考慮自己，也應該為家里想想……”

　　孫思明完全明白了怎么回事，怒火立刻充滿了胸堂，但是面對母親只能強壓下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聲音雖然很低，但掩不住憤怒。

　　“……”孫媽不語。

　　“我知道了，除非她能回來，否則你們都會后悔的。”

　　說完孫思明走了出去，五分鐘之后趕到了火車站，在人群里尋找蘇小卉的身影。他走遍了每一條過道，每一個角落，甚至還在洗手間門前等了五分鐘。在確定蘇小卉不在之后又火速趕往上海。盡管剛拿到駕照不到半年，駕車經驗僅兩個多月，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沖上高速公路。

　　一個半小時之后孫思明趕到上海。極速行駛讓他幾乎出了車禍。

　　他又來到了鐵的入口，采用與上次同樣的方式給蘇小卉發了短信，要她來見他。

　　可是蘇小卉再也看不到他的短信了。

　　蘇小卉在候車室的時候想到孫思明。也許真的不應該和他在一起，她想。他應該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享受父子間的溫情，感受做父親的幸福，以及享受那份天倫之樂。難道要去剝奪他這種權利？對他來說也許是有點不公平了，對自己來說可能是自私。如果離開他，也許他會更幸福。能夠看到自己愛的人幸福，何償不是一種幸福？她嘗試著接受這個現實的，只當是上帝又和她開了個殘忍的玩笑。她這樣想著，心里好受了許多。

　　她先關掉手機，打開后蓋，然后取下電池，最后拿出手機卡。

　　這是唯一能夠讓孫思明找到自己的東西，現在她要把它扔掉。

　　她把手機卡攥在手里，緊緊的，然后放在唇邊。似乎那不僅僅是張手機卡，而是附有孫思明的靈魂。

　　她又有點割舍不下，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來。

　　她趕緊用手抹去，整理自己的情緒，盡力不去想他，唯恐失去丟掉手機卡的決心。

　　她毅然地站來起，攥著手機卡走向垃圾桶。她把手伸向垃圾桶，孫思明又浮現在眼前，手懸停在垃圾桶上的方，遲遲沒有松開。

　　她咬咬牙，閉上眼睛默默說了聲“再見。”狠下心松開了手。

　　手機卡落了下去，她的心也跟著一起落了下去。手機卡最終在垃圾桶里發出輕微的聲響，聲音傳到她耳朵里似乎被放大了，心跟著顫抖一下。

　　她感到從末有過的輕松。一切都結束了。連同那份屈辱與愛戀。

　　已經是后半夜了，孫思明一直在地鐵里守候。連續的拔打電話與發短信以至耗盡了手機的電，他還是沒見到蘇小卉的影子。

　　地鐵里的人不斷地減少，孫思明的心也隨著不斷地被抽空。最后地鐵里已經沒有人了，只剩下慘白的燈光和黑漆漆的鐵軌無限延伸。

　　孫思明開始后悔自己在有機會記住她家地址的時候而沒有記住。更痛恨自己在這一年里沒有提出去她的家拜訪她的父母。現在唯一可以聯系上她的方式已經中斷，幾乎使他絕望。

　　一整夜過去了，隨著清晨的到來，地鐵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孫思明漸漸又燃起新的希望，幻想著她是沒看到短信才沒有來見他。他強打起精神注視著一趟趟的列車，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尋找蘇小卉的身影，從早上一直到中午，從中午一直到晚了，希望一次次地破滅了。最后徹底絕望。

　　他想：她一定會知道他會在這里等她，而她沒來，那一定是完全心灰意冷了。她一定受了難以承受的屈辱與傷害才會如此。他似乎感受到她的傷痛，自己也跟著傷痛起來。他開始痛恨母親，痛恨陳潔，更痛恨自己粗心大意，他早應該預料到母親來此的真正目的。現在他又痛恨自己沒有答應蘇小卉事先離開，那樣就不會造現在的悲劇。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雙手攥成拳頭不停的抖動，遂之整個身體都在抖動。

　　隨著夜晚再次來臨，地鐵里的人流漸漸變稀。從進入地鐵的時候到現在他只喝了一瓶水。現在這瓶水也被消耗盡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在人群中尋找，悲痛地坐在那里忍受身體時冷時熱的折磨。

　　他意識到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他想站起來準備回去，等待著她回心轉意，然后給他打電話。他站起來之后覺得兩腿發軟連連發抖，他剛抬起左腳邁出去，右腳立刻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差點栽倒在大理石地面上。他慌忙扶住椅子的靠背才沒有倒下去。

　　最后他向別人借了電話，讓同事前來接他。

　　兩天以來孫媽一直寢食不安，后悔自己不應該干涉兒子的事，后來又怪陳潔多嘴，致使他們母子不和。現在看到了兒子回來了，孫媽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但是看到兒子憔悴不堪的模樣又心痛地流淚。

　　“明子，都是媽不好，媽錯了，以后再也不干涉你的事了。”孫媽悔恨地說。

　　“你回去吧。”孫思明看了母親一眼，然后對同事說：“把她送走。”

　　聽到這話孫媽的心都碎了，一時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看著兒子走進了臥室，剛跟著進去，聽孫思明說：“別進來！”霎時愣在那里。

　　為了一個女人，難道連媽也不認了嗎？孫媽這時流淚不是因為心疼兒子，而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