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天氣忽然變冷了。大鳥留給我們的悲痛依舊還在,不過已經不像開始那么強烈,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開始進入正常的生活。小七每天為開公司的事情忙碌著。我開始出去找工作,但總是無功而返,幾次失敗之后我漸漸有點抑郁。有一天,我獨自躺在床上,畢業之后的種種經歷變成零碎的畫面在腦子里反復播放。在這段時間里,我除了和余小雨建立了愛情關系以外實在沒什么可圈可點之處了。這讓我情緒低落,心境消沉,整個世界在我眼里都變成了灰色。起床之后,我在房間里不停地走來走去,反復進入臥室、廚房和衛生間,好像在尋找一件丟失掉的貴重東西。最后,我來到陽臺上,連續抽了幾支煙,煩躁不安的心情總算安靜下來。
晚上,我和余小雨在公園里散步,她見到總是我無精打采的,而且常常走神,于是關心地問:
“你今天怎么了?看上去悶悶不樂的。”
“今年馬上就過去了,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工作。”
“即使你暫時找不到工作也沒有關系,不是還有我嗎。我現在的工資完全夠我們生活的。這段時間你索性好好休息一下,把心情調整好了再去找工作也不晚。”
一直以來,不論是在精神上還是在生活上,我都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余小雨的依靠,如今卻要反過來,心里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太失敗了。余小雨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她又說:“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們剛畢業,工作上不太順利也是正常的,并不能代表什么,我相信你以后會有所作為的。”這些話讓我更加羞愧。
公園里很冷清,幾片落葉靜靜地躺在平整的水泥地坪上,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凄涼的光澤。離開了枝頭,它們唯一的歸宿是在風吹日曬中慢慢地枯萎腐爛。我想到自己目前的精神狀態與處境,覺得就像一片飄零的葉子。我突然想去深圳。這個突然而至的念頭像一塊石頭砸在死寂的湖面,在我內心深處掀起了波瀾。我反復斟酌著,一種賭博的心理迅速控制了我的思維。最終,我停下來,鄭重地向余小雨宣布了我的決定:“我打算去深圳。”
余小雨吃驚地看著我,她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我說。“我已經決定了。”
“什么時候決定的?”
“就在剛才。”
“你有沒有想過,再過兩多個月就過年了呀,你不打算回家了嗎?”
“我現在混成這個樣子,哪還有臉回去。”
“你還是冷靜一點吧。這個時候過去工作肯定不太好找。”余小雨說,“你不是計劃過兩年再過去的嗎,怎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一兩年之后是什么情況誰也說不清楚,說不定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這個決心了。”
“你確定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可能這兩天就動身。”
“你再等幾天吧。”余小雨嘆了口氣說。“我十五號拿工資,到時候我辭職跟你一起去。”
“不。我一個人過去。”
“為什么?”余小雨傷心地說,“你不是說過要帶我一起去的嗎,為什么反悔了?”
“我并不是反悔,而是不希望你跟著我過那種毫無著落的生活。我想等我在那邊安定下來,生活有了保障,再讓你過去。”
余小雨說:“既然這樣,我們更應該一起去才好有個照應啊。”
我說:“你也不用太為我擔心。我到了那里可以聯系李劍,或許可以暫時住在他那里。如果一起過去,反而不方便。”
“這么久都沒聯系了,你還能聯系到他嗎?”
“沒關系。”我撒謊說,“他走之前給我留了個電子信箱,我在常熟上班的時候就聯系過他。他現在深圳挺好的。”
余小雨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那好吧,你安定下來之后,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去深圳的計劃就這樣定下來了,兩天之后我去上海提前預定了火車票,又在yahoo網站審請了兩個電子信箱,用這個和余小雨保持聯系。
在那段時間里,我和余小雨仿佛面臨著一場生死離別,只要一有機會,我們便手牽手到新民新村的公園里散步,更多的時候我們依偎著坐在水泥澆筑的長椅上。余小雨對我孤身前往深圳始終不大放心。她反復叮囑說,如果你在那邊不如意就回來,遇到什么困難的話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千萬不要為了面子硬撐著。為了打消她的憂慮,我說:“你不用擔心,憑我的能力找份工作肯定不成問題的。”實際上,我信心并不是很足,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我不是擔心你的能力。”余小雨說。“只是你自尊心太強,也比較容易沖動,這樣很容易碰壁的。”
“我是這樣的人嗎?”
“當然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你以前怎么不告訴我?”
“以前有我在你身邊啊。以后你一個人在外面,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先冷靜下來多考慮一步,然后再做決定。”余小雨看著我說。“知道了嗎?”
她的眼神讓我感覺到一種母性的關愛。那種溫暖的感覺,我在母親那里幾乎沒有得到過。想到很快就要和她分開,我有點不舍和難過。
更多的時候,我們一起回憶過去,對于我們能夠走到一起余小雨一直心存感激。自從“公主事件”之后,她在學校里度日如年,害怕別人異樣的眼神,害怕別人在她背后竊竊私語。于是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愿意與任何人來往。一想到自己的記過處份,她就覺得自己被打上了壞孩子的烙印,從此只能低頭做人。為此,她時常躲子被子里偷偷流淚。
余小雨說,自從在圖書館遇到你之后,我才感覺到,也許是多太多慮太敏感了。那時候你對我說,這些事情都過去了,于其放在心里使自己痛苦,不如放下來快快樂樂生活。我想也是,即使我再怎么痛苦又有什么用呢,時間是不能返回的,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更改。我決定忘掉這事件,努力向以前那樣生活。可是,有一次我主動向一個男生打招呼,他看我一下,眼神似乎有一絲鄙夷,只是稍微點點頭就走過了。我很難過,再也不愿意主動和別打招呼。那時候只有你才愿意主動和我說話,讓我的生活有一點色彩。不久以后,我便悄悄地愛上你了。但我不敢再向前邁一步,怕那件事會給你帶來麻煩。為此,我將這份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兩年來,我經常在你的背后默默的注視著。那時候直覺告訴我,總有一天,我們會走到一起,這也是我等待下去的信念。好不容易到了大四的下半學期,我們很快就要畢業,我決定約你出來主動表白心跡。為了克服緊張與羞怯,我把要說的話寫在紙上,然后背得滾瓜爛熟,而且還演練過好多次。可是我還沒有行動,卻發現你經常和另一個女孩在一起。我傷心極了,我想我以后再也不相信愛情了。更加荒唐的是,你和那個女孩在一起并不是在談戀愛,而是為了另一個女孩。我打聽了那個女孩的名字,見到她的人之后我有些失望,心里也有些不平衡,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吸引了你了。不過既然你愛上,我就應該尊重你的選擇,而且我們馬上都要畢業了,即使彼此建立了戀愛關系,也會因為離開學校各奔東西而斷。誰也沒想到,就在我要放棄對你的感情時,我們又鬼使神差地見面了,而且一起租了房子。我欣喜若狂,但在他們面前我沒有顯露出來。后來我又知道,你對那個女孩都沒有表白過,只是單方面的暗戀著。我想,這一定是上天賜給我的機會。很多時候,我都主動與你靠近。而你呢,好像是根木頭,從來都沒有理解我的情意。如果說你不解風情,可是你又愛過一個人。我想,也許是我在你的心中沒有一點點位置。可是,有時候從你的眼神中,我又能捕捉到一絲你對我的一片情意,為此我一直很困惑。后來那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決定弄明白你的心思。于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坐在院子里等你回來。當時我想,如果我們能發展到那一步,就一起租房子。現在想起來真是丟死人了,有些話始終沒有問出口。而你更像個根木頭一樣。我穿得那么情感,你都不看一眼。總是盯著頭頂的葡萄樹,不知道那些葡萄有什么好看的。
我聽了這些心里五味雜陳。實際上,自從我們在圖書館相遇以后,我對她一直懷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許那就是愛情。只是她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高高在上,覺得自己夠著不她。像她這么漂亮的女生,是肯定不會看上我這處鄉下的窮小子的。假如我當初不是那么自卑,早點看出來她對我同樣有這種感情,我肯定會和她建立戀愛關系,如果是這樣,也許不會發生份讓于小卉幫我追求張含韻的蠢事,那么余小雨也就不會因此傷心,結果也就不會發生酒桌上的失態的一幕。甚至還有可能,我的人生因此而改變,從而走上另一條軌跡。
“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其實這也沒什么不好的。”余小雨說,“或許正是因為走到一起不容易,才會懂得去珍惜。”
的確,在大學里的時候我們身邊很多男女都在如膠似漆地談戀愛,似乎誰也離不開誰,可是一到畢業,很多情侶都各奔東西了,當初海誓山盟全成了狗屁。
余小雨說:“我覺得,真正的愛情不是浪漫,而彼此能夠相濡以沫。特別是那天你陪我在醫的時候,這種感受特別強烈。”
我說:“當時我也有那種感覺。”
余小雨說:“現在我依然有這種感覺,真不想和你分開。”
事實上,我又何嘗不是呢。只是,只有去深圳我才能夠看到一些希望。如果像現在這樣碌碌無為的混下去,我能給她帶來什么呢。
我說:“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的。”
余小雨點點頭,說:“明天我送你到上海吧,我已經向公司請假了。”
“你還是不要送我了,在車站分別會很傷感。”
“明天,他們都不在。”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既激動又有點忐忑。自從我們成為戀人以后,這一直是我期待的,如今即將一償所愿,我卻突然覺得自己尚沒有能力承擔這份責任。
第二天早上,王麗和小七他們離開之后,我懷著緊張的心情推開余小雨的房門。她穿著睡衣,圍著被子半躺半坐在床上。她看著我,表情很寧靜,甚至有點嚴肅。我轉身關上門,然后傻傻地坐到床邊上。那間房子里放了很多東西,顯得很擁擠。早晨的陽光在窗簾上留下一道光影。我怔怔地看著窗簾上印著的小麻雀,它們飛翔在一片敞亮的世界里,看上去很快樂。
余小雨見我遲遲未動,她說:“你怎么還不上來。”這句話給我帶來了勇氣,心里殘留的一點點猶豫一掃而光。我上了床,掀開被子挨著她躺下來。忽然間一切都安靜下來,只有我的心臟發出咚咚的聲音。余小雨朝我挪了挪,將頭枕在我的胳膊上,然后將臉埋沒在我的胸前。我接觸到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的。余小雨一動不動地躺在我的懷抱中,像只睡熟的小貓。這樣躺了一會,我懷著激動與緊張的心情慢慢解開她的睡衣,整個過程像完成一次莊嚴的儀式。我有些笨拙,進行的很艱難,不過總算成功了。那時候余小雨貼在我耳邊說:“別急,慢慢來。”這句話讓我有點受傷,以為她在這方面有很多經驗。
做愛之后,我們相擁著躺了大約半個小時。后來余小雨說:“你知道在我生病的那天夜里,當你幫我把內衣穿上之后我在想什么嗎?”
“想什么?”
“我希望這輩子你是脫掉我內衣的第一個男人。所以今天我是刻意穿著內衣的。”她一改剛才的深情,又在我耳邊狡黠地說:“解開內衣的感覺,是不是和扣上不一樣啊?”
沒想到她還會玩這種小把戲。我說:“那天夜里你就不怕我侵犯你嗎?穿著睡衣也可以去醫院呀。”
“先前你都沒有絲毫的侵犯,何況我還病著呢,我相信你絕對不做不出那樣的事。再說穿著睡衣看醫生多難為情啊。”
“我當時都流鼻血了,后來幫你穿T恤都差點失控。”我說,“其實你不應該讓我熄燈的,那種朦朧的感覺更容易讓人迷亂。”
“如果開著燈,豈不全被你看到了。”
“都被你擋起來了,哪里看得到。”
“剛才你已經看到了吧,好看嗎?”
“有點緊張,沒仔細看,忘記是什么樣子了。”
“真討厭!”余雨頓了頓又說:“要不要再看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已經到了中午。再次做愛之后我們相擁著睡了二三個小時,醒來之后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似乎這樣時間就會慢下來。事實上恰恰相反,我感覺到時間像一條無限長的毒蛇,不停地從我身上滑過。我應該走了,這個意識不停地催促著我,然而我的身體好像被緊緊地捆綁住了,想動,卻怎么也動不了。我緊緊地擁著余小雨,似乎用這種方式抗拒時間的流失。余小雨卻催促說:“你應該走了,再晚就趕不上火車了。”
強烈的留戀令我親吻著余小雨的身體久久不愿放開。余小雨又說:“我們再躺二十分鐘吧,然后我送你去火車站。”這像是審判的最終結果,使我更加緊迫,把余小雨抱得更緊了。后來我們又做了第三次,彼此都很眷戀,好像是最后一次做愛了。
起床之后,我們在一家小飯店簡單吃了飯,然后打的去火車站。這是我第一次獨自出門遠行,內心始終很忐忑。余小雨不時地和我說一些閑話,漸漸緩解了我的緊張。到了火車站,我們在候車室里找了個相對僻靜的地方緊挨著坐下來。我們都很少說話,只是一直緊握著手。十多分鐘后,我要乘坐的列車進了站,候車室里的廣播提醒旅客檢票。我站起來說:“我走了,你早點回去吧。”余小雨點點頭,她說:“路上小心點,到了之后給我打電話。”
我背上包,依依不舍地加入檢票的隊伍,檢完票之后,我回頭望了一眼。余小雨就站在我身后不遠處,她一直看著我,充滿深情的眼神令我心潮洶涌。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對她說:“等我電話。”
我不敢再看她,轉身向列車走去。此時此刻,一種信念在我心里悄然升起:從現在起,我必須全力拼搏,只為身后雙期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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