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確實是金發(fā)碧眼,卻形銷骨立,絕無圖畫上嬌美的容顏和妖嬈的身姿。她的皮膚曬的彤紅,像塊沒有放盡血的豬肉,渾身散發(fā)著難聞的腥臊味。她和其他一群環(huán)肥燕瘦的女子一起被從海盜船上押下來的。
棧橋下圍著一堆黑壓壓的人群,有買主,也有看熱鬧的閑漢。兩者身份界限模糊,隨時可以轉(zhuǎn)換。我來這就是為了當(dāng)買主,從被人挑揀到挑揀別人,我只用了三個月時間。現(xiàn)在我是仙山島廖家的護(hù)院管家。仙山島這個地方距離東瀛、高麗和大宋的淮東,蒙古人占據(jù)的山東,幾乎是同等的距離,島雖不大卻魚龍混雜。
廖家源出山東,因不堪蒙古人圈占他的地,而奮起反抗,殺官燒營,干了好大的一票,無處藏身只得避難在此。廖家家大勢大,在仙山島雖進(jìn)不了四大家族,也算是有頭有臉。三個月前,我被一伙海盜從一個凄苦無人的荒島掠到這里,像他們一樣被賣做奴隸。做個大俠不易,做個奴隸也不易,命運操弄于別人之手,你只能默默忍受。羞辱,餓飯,打罵,甚至其他難以啟齒的事,我都一一忍受了,到仙山島時,我已經(jīng)成了一個目光呆滯、懦弱可欺的可憐蟲了。
小刀花了三兩四錢銀子外加一匹粗布買下了我,小刀本姓刁,是堂里派來接應(yīng)我的人,他潛伏在島上已經(jīng)六年了。當(dāng)初他被賣到廖家作奴隸時,廖家的管家問他姓啥,他說刁。管家就翻著白眼望天,老半天想不起來“刁”字該怎么寫。小刀就用手指頭在地上寫了個“刁”字,管家劈臉給了他一鞭子,罵道:“這明明是‘刀’字嗎,格老子的,你讀過書嗎?”眾人都哈哈大笑。
小刀就這樣改姓了刀,不敢不改啊,在奴隸面前,管家就是王法。
我在伐木場砍了兩個月木頭,同去的六個人就剩我一個了,活重,折筋斷骨,吃的又極差,晚上沒地方睡,累了一天扒口黑黢黢發(fā)霉的飯,倒頭就睡,許多人睡下就起不來了。
像我這樣的一個奴隸市價大約在三兩左右,奴隸的來源主要是海盜掠來的漁民,南洋販來的鬼奴,或劫掠商船時俘虜?shù)乃郑儆芯褪菑乃巍⒚伞⒏啕悺⑷毡竟镇_來的農(nóng)民,按說花三兩銀子買個奴隸和花點小錢搭個窩棚給奴隸們住以減少死亡,兩相比較的話,后者應(yīng)該更合算。但廖家人卻不這么看,他們認(rèn)為做奴隸的人,都是不祥之人,都是倒霉蛋,倒霉蛋的身上有股子霉氣,親近霉氣你能不倒霉嗎?
讓他們?nèi)シツ緢觥⑹蠄霭桑勺羁嗟幕睿茏羁嗟淖铮懒耸撬拿钕聛恚撬l`心至,轉(zhuǎn)運啦。如此才可以親近,才可以重用。小刀說過和他同進(jìn)采石場的一共十六個人,最后連他在內(nèi)只活了三個,這三個人現(xiàn)在都是廖家的管家,替主人打理碼頭、石料場、莊園、魚行、伐木場的生意。
有小刀的照顧我也平安地脫去了霉氣。大管家問我愿意去哪,我說去石料場吧,他搖搖頭說:“那不行,你呀,心太善。管不了他們,你還是跟著我在莊子里干點雜活吧。”我就這樣成了他的跟班,干些雜七雜八的事。他如此關(guān)照我自有他的理由,他要我保護(hù)她。初進(jìn)伐木場時,有人要欺負(fù)我,我也正要立威,就跟他們好好地打了一架,打的他們頭破血流,跪地求饒。這件事讓小刀報告給了大管家,從那時起大管家就開始暗中觀察我了。
混江湖。十年稱大佬,百年是宗師。千年?那就是王八了。
我把她領(lǐng)到正在蘆棚下喝茶的大管家面前,大管家撇撇嘴沒說話,四下里就響起一片哄笑聲。強六就譏諷我說:“啃排骨,燉肥肉,不葷不素五花肉;不沾葷,你吃素呀,你說你弄這么個貨來,留著惡心人么。”一群人都跟著放肆地大笑。
在仙山島,女人都是肉,黑瘦的叫“排骨”,肥壯的是“肥肉”,不肥不瘦就稱“五花肉”。按此標(biāo)準(zhǔn)女人大體可分三類,細(xì)分又有許多種,譬如排骨:個子高的叫“牛排”,中等的叫“豬排”,再小是“羊排”,還有更小的“魚排”;肥肉一類按膚色又可分作“白肉”,“黑肉”,“紅棕”等三類。此外還有不在三種肉之內(nèi)的其他肉,如:小肉(年幼的),老肉(年老色衰的),臭肉(有體臭的),香肉(操皮肉生意者),爛肉(有爛瘡者)。
蒙古人入主中原后,西域許多胡人遷居山東一帶,島上金發(fā)碧眼的女人漸漸多了起來,這些女人的身價往往只有其他女人的一半,島上的男人認(rèn)定她們非丑即賤,入不得眼,因此把她們排除在任何肉之外。他們管這些女人叫“鬼妹”,和那通體黢黑的“鬼奴”相并列。鬼奴也是遠(yuǎn)隔千山萬水到這來的,不過因為體格強健善操勞,價錢倒比尋常奴隸稍高。
大管家喝完茶,問我:“今次船上沒其他女人了嗎?搞她來作甚。”我答道:“南莊正缺一個浣衣婦,狼多,‘肉’去了只怕惹人爭斗。”大管家就哈哈大笑,道:“到底是念過孔孟的,還是你想的周到。”
我不能不想的周到些,要是過不了他這一關(guān),我此行的任務(wù)就徹底失敗了。這個金發(fā)碧眼的鬼妹漢名叫楊清,是天下第一大教天火教的八圣女之一。
天火教源于西域吐火國。太平興國年間,吐火國為遼國附庸石城所滅,國王與諸王被活埋,族人屠戮殆盡。長公主赫麗婭的駙馬莫洛通原是漢人,因領(lǐng)兵在外幸免于難,滅國后領(lǐng)親族、部曲千人避難大宋。石城向遼國求援,遼國遣使抵汴梁要人。宋廷發(fā)下海捕文告,指斥莫洛通和赫麗婭為西域邪教,著全體軍民一體捕拿。江湖門派遂群起而攻之。
赫麗婭和莫洛通從開封逃到川西,所部僅余三百。江湖各派和官府仍不肯罷手,幸得九鳴山莊莊主陸河年網(wǎng)開一面,才于百死之中覓得一線生機。二人輾轉(zhuǎn)來到落髻山,創(chuàng)立了天火教。赫麗婭改名楊元,是為教主,莫洛通改名楊天,是為首座。宰相為左使,大將軍為右使,文臣為春、夏、秋、冬(四使)值朝堂,諸將分東、南、西、北(四使)鎮(zhèn)四方。
楊天以首座之尊統(tǒng)攝內(nèi)外,引漢人入教。吐火族人實權(quán)旁落,不滿之心日甚一日。楊天病逝后,楊元極力抬高吐火族人地位,引來四方怨恨,楊元不思更改反一味打壓,終于釀成激變,變亂后吐火族人僅余四十家,楊元被迫傳位于十五歲的楊曄,自囚于石室在孤獨悔恨中郁郁而終。
楊曄頗有謀略,她空懸首座之位,架空十圣使,遷吐火族人于落髻山西麓居住,革陋俗,興文化,吐火人得以存宗繁衍。楊曄晚年創(chuàng)立中宮監(jiān)、風(fēng)衣府、清議院和育生院,分別執(zhí)掌內(nèi)廷宗族、兵民財政、清議監(jiān)察和生育訓(xùn)導(dǎo)。一舉奠定了天火教興盛的根基。至靖康南渡時,天火教教眾百余萬人,成為拭劍堂的頭號死敵,百十年來纏斗血戰(zhàn)不息,彼此都已精疲力竭。
你的局,我來破,我設(shè)局,你破局,大局,小局,局中局,百十年來,演繹了多少回?身為局中的一枚棋子,我只需知道我應(yīng)該待的位置即可,至于其他,管他去。
楊清是三個月前在高麗國游歷時被海盜綁架,繼而當(dāng)作奴隸賣到這兒來的。這當(dāng)然又是拭劍堂策劃的一場好戲,花的代價有多大,幾乎難以想象。作為天下第一大教有可能接掌教主之位的圣女,她出巡時的警衛(wèi)當(dāng)有多嚴(yán)?況且,天火教與高麗國王室一向關(guān)系不錯,在高麗她除了貼身警衛(wèi),還有高麗國王的羽林衛(wèi)隨扈。如此策劃一場天衣無縫的綁架案,天下舍拭劍堂絕無二家。
現(xiàn)在她叫蘭草,是南莊的一個浣衣婦,據(jù)我所知,蘭草這個名字在此之前已有不下于十個女人用過了。她們都是廚娘,死了,名字就由別人繼承,死了再繼承。上一個叫蘭草的女人是個高麗人,一個與人為善、行事低調(diào)的女人。一次因為熬湯多放了點鹽,被一直嫉恨她的廚師長活活給打死了。
讓她去南莊做浣衣婦是為了她好,因為南莊管家英叔是個厚道的老頭兒。我把蘭草領(lǐng)去見他時,他正躺在竹椅上曬太陽,午后暖烘烘的太陽曬在誰誰身上誰都覺得舒服。我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在他耳邊突然叫了一聲,他嚇壞了,一躍而起,就跌了個屁股墩。
他惱了,就罵我,他脾氣真好,罵人也不難聽。我哈哈大笑,趕緊把他拉起了。他瞇著眼瞅瞅蘭草,說:“你小子找了個鬼妹來,想惡心我呀。”
我說:“我還不是為你好么,省的那幫臭小子爭食打架。”
他眼瞇縫的更狠了,背著手,圍著蘭草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看了又看,說:“不錯,將養(yǎng)幾天還是個美人兒呢。”就抓起蘭草的手摸了摸她的掌心,卻是連連搖頭,嘆道:“白白嫩嫩的,沒干過活。能成嗎?”
我說:“怎么不成呢,不就是洗衣裳嗎,用水泡泡揉揉晾干不就完了。”
他嘖嘖嘴說:“那也是,都是泥里滾,誰在乎呢。”于是就喊過賬房接收了。
我從衣袋里摸出一包好茶塞給他,他飛快地接了,袖在袖中,兩眼骨碌碌亂轉(zhuǎn)。我說:“英叔。承蒙關(guān)照啊。”他說:“你小子眼光不錯,好說,好說。”
有英叔照料,蘭草日子過的不錯,我得空就去看她,每回去都帶些吃的喝的用的,我們就這樣漸漸熟悉了。秋去春里,蘭草像一棵度過嚴(yán)冬的小草,褪去秋黃變綠了。覬覦的目光越來越多,終于有一天大管家不咸不淡地跟我說:“你小子有眼光啊。”我聽他來言不善,忙說:“太爺您這可折殺我了。”他冷笑一聲說:“我折殺你,我哪敢呢。”竟拂袖而去。
我一向謹(jǐn)慎小心地侍奉著,他這股邪氣哪來的呢?我意識到可能是蘭草那邊出事了。我趕忙去找英叔,一見面他就說:“晚了,剛讓左右金剛抬進(jìn)去,我多說了句話,還給打了一拳啊。”他的眼角確實有點青腫。
我的頭“嗡”地一響,左右金剛是廖家主人的隨身保鏢,手上都是頗有兩下子的。廖家主人我只見過一面,且離得遠(yuǎn),他五旬上下,面皮發(fā)腫,一看就知道是縱欲過度,傳說他有十七房侍妾,二十八個干閨女,其實闔府上下的女人都是他的床上玩物,他看上了誰誰也躲不開。當(dāng)所有女人都膩歪了以后,他就開始蓄養(yǎng)鬼奴,以致廖家內(nèi)宅烏七八黑的一片。不過今年一開春鬼奴們?nèi)灰娏僳櫽啊€中緣由誰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家主口味變了吧,就像他現(xiàn)在突然喜歡上“鬼妹”蘭草一樣。
他讓隨身保鏢把蘭草抬進(jìn)內(nèi)宅,又責(zé)怪大管家知情不報,大管家挨了訓(xùn)斥,就把一肚子邪火發(fā)我身上了。
我趕緊找到小刀,說:“你準(zhǔn)備一條船,我要帶她走。”小刀猶豫著說:“這怕不妥吧,上峰那邊……”我打斷他的話:“來不及了,再不走就前功盡棄了。你只管準(zhǔn)備船,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問什么都不要管,出了事,我擔(dān)著。”
他嘆了口氣說:“那好吧,今夜三更,西碼頭。可廖老大不死,你往哪逃呢。”這后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廖家跟海盜們關(guān)系十分要好,我即使救出她又能往哪逃呢。
我說:“我去殺了廖老大,你趕緊安排好后路。”他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天夜里我闖進(jìn)廖家內(nèi)宅,一進(jìn)門就讓廖府家臣廖忠、廖義兄弟給堵住了。這哥倆本不姓廖,因為立了功,被廖家賜了廖姓。哥兒倆感動的熱淚盈眶的,從此就死心塌地為廖家賣命。
廖忠說:“我們等你很久了。”
我拱手說道:“請兩位高抬貴手,我要帶她走。”
廖義冷笑道:“你也喜歡這金毛獅子犬。”
我說:“是。”
廖忠說:“晚了。”
我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了,就往前闖,哥倆幾乎同時拔出佩刀,劈頭就剁。我偏身讓開,出言警告道:“再逼,我不客氣啦。”
廖忠陰狠地說:“不必。”
他這一刀沒能砍下來,因為我抓著廖義的手腕,借他的刀削了他的半顆腦袋。
廖義跪地求饒,我說:“晚了。”反手一推,他自己的刀就切斷了自己的脖頸。
廖家家長這時穿著大紅袍沖出來,見廖忠、廖義兄弟橫尸當(dāng)場,竟絲毫不懼,撿起廖義那柄血淋淋刀向我逼過來。
我說:“放了蘭草,我饒你一命。”他獰笑道:“放你娘的屁。”他朝我劈了一刀,準(zhǔn)頭、力道都可以忽略不計,我閃步到他身側(cè),只一指便戳斷了他的喉嚨。
老虔婆見我連殺三人,就大呼小叫,我說要活命就給我閉嘴,她果然閉了嘴,我對滿身珠玉的楊清說:“他有事去了陰間了,你們今晚怕是成不了親了,你還是跟我走吧。”她撲哧笑了出來,猶豫地扯下鳳冠霞帔、脫掉猩紅的新衣跟我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忽然站住腳轉(zhuǎn)身指著虔婆說:“不殺她,她會嚷出去的。”
老虔婆一看事不妙果然嚷了起來,沒辦法我只好殺了她,連嚇得面無人色的兩個丫鬟也一并結(jié)果了。內(nèi)宅的響動引起外面侍衛(wèi)的警覺,有人推開門來問。瞞不過也只好殺了。一口氣殺了十三個人,我的手有些發(fā)抖,再這么殺下去,要殺多少人才能走出這宅子。
楊清有了主意,她折回喜堂用喜燭點了帷帳,說:“讓他們救火吧,我們從后門走。”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識和機智,但她畢竟還嫩,既然廖家家主算定有人會來救人,又豈會不在后門埋伏人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跟我走,不要自作主張。”我?guī)е竭^圍墻到側(cè)院,給她換了身仆人穿的衣裳,然后我拉著她一邊高喊救火,一邊光明正大地從正門出了廖府。
我就這樣帶著她登上小刀準(zhǔn)備的船穿洋過海來到高麗。這段時間我們同生死共患難,友情與日俱增,就在登岸前的一天,她終于告訴我她的真實身份,我聽后只“哦”了一聲,她問:“你不相信。”我說我信。她問為什么,我說你沒理由騙我。她笑了,問:“那你還愿意跟我在一起嗎?”我搖搖頭說:“你是圣女,將來是要當(dāng)教主的,我怕高攀不起。”
她憂郁起來,說:“你到底還是看不起我們。”我說:“哪兒的話?說實在的,當(dāng)年咱闊的那會兒倒是瞧不上貴教,可如今咱也落魄啦。身敗名裂,遭人厭棄。還有什么看的起看不起的。”我知道這樣說她一定會不高興,就又補了一句:“其實世間的事就那么回事,正與邪,好與壞都是相對的,看開了都一樣。”
她這才笑了,說:“其實我倒是很羨慕你的,無牽無掛,自由自在。”
到高麗后不久,她的侍從就覓蹤而來,一個個又哭又笑的。侍從告訴她:半個月前天火教主病重升天,楊清跪地面朝西方痛哭了一場。哭完之后,她問我:“我該怎么辦。”我說:“貴教的事我不好插嘴。不過作為朋友,如要幫忙,義不容辭。”
她的侍衛(wèi)長是個叫黛眉麗的黑發(fā)黃眼的女人,領(lǐng)著全體侍從向我下跪,哀求說:“請顧大俠護(hù)送圣女回西川,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扶起她說:“我與楊姑娘也算是患難之交了,這個忙我理當(dāng)幫。”
我們就這樣踏上了還回西川的漫漫征程。
后來江湖上有許多傳言說我們這一路走的如何艱險如何艱難,并編造出許多離奇荒誕的故事。但事實呢,只會有一個,說艱難的確是不容易,幾千里路一個月內(nèi)走完,艱難可想而知,但要說艱險,就有些過了。至少我跟她這一路并沒遇到什么大的艱險,能有什么危險呢,有拭劍堂的無數(shù)兄弟暗中護(hù)著,天大的艱險也如履平地了。
盡管我一開始就料到這點,但為了不使她生疑,也為了防備萬一,我還是將人分作兩撥:黛眉麗一撥,我只告訴她從何處何處回西川,每到一處應(yīng)該有何動作,但對我們走什么路卻只字不提。她靜靜地聽著,頻頻點頭,神情也還算恭順,但那只是表面的,這個女人骨子里是桀驁不馴的,想駕馭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分派完任務(wù),她盯著楊清,楊清說:“就按顧大哥說的做。”
黛眉麗一行晚我們一個月才回到落髻山,隨行人員損失殆盡。
這年九月末,我們回到落髻山,本來我送到卭部州以后就說不愿再往前走,那時天火左使、清議院院主韋千紅和天火右使、風(fēng)衣府府主溫鐵雄都已趕來迎接了。她的人身安全自可無虞,至于能不能在八位圣女中脫穎而出繼任教主,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功成不居,全身而退,既不失為明智之舉,也符合我的性格。但我知道這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八位圣女其時只剩下五位,且呼聲最高的一個業(yè)已命喪中州。
楊清不愿放我走,她跟我說:“你不要走,我害怕。”我也害怕呀,過重慶府時段世嘉跟我見了一面,在通報了天火教自教主死后各派的一些動態(tài)后,他說:“溫鐵雄中意的圣女已死,權(quán)衡利弊他不得不擁戴楊清。不過他不喜歡楊清,他會給她一個下馬威,你在她身邊要萬分小心。我們暫時不能跟你聯(lián)系了,你也不要試圖跟外界聯(lián)系,一切順其自然。”
一切順其自然,還不就是啥事不干聽天由命。
我就這樣跟她上了落髻山,暫時被安置(或者說被軟禁)在清議院里。天火教說是一教實則倒像是一國,清議院由元勛老臣們組成,掌清議,斷法度,擁有十分廣泛的權(quán)力,尤其在這改朝換代的時候,其影響力甚至超過了實權(quán)在握的風(fēng)衣府。
按天火教教規(guī),老教主升天,新任教主當(dāng)從八大圣女中擇優(yōu)選任。天火教教主可以為男子也可以為女子,至于選男選女,一切憑天意裁決。十五年前,天意指明下任教主為女子,故而選舉八位圣女養(yǎng)于深宮,擇嚴(yán)師訓(xùn)導(dǎo),成年后令其周游天下,增長見識,磨練心智。
圣女即儲君,從選舉之日至接任教主,期間的艱辛無奈實非外人所能知曉。
我在清議院里住了半個月,一日,一位滿頭銀發(fā),氣質(zhì)很好的老嫗帶著兩乘轎子來請我,她說:“教主請顧大俠過門敘話。”
我暗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沒白忙這一場。
掌教之初,像歷任教主一樣,楊清表面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但實際上教權(quán)卻掌握在風(fēng)衣府、清議院、育生院和內(nèi)務(wù)府的手里,尤其是風(fēng)衣府,下設(shè)中樞、千葉、錢糧、鐵心、執(zhí)法五堂,幾乎將軍政大權(quán)分割干凈。
風(fēng)衣府現(xiàn)任府主是溫鐵雄,他本不中意楊清做教主,為給新主一個下馬威,他甚至還鬧出“驗血查貞”的把戲。他見是我護(hù)送楊清回山,就斷定我與楊清必有私情,于是在通政殿十使五院公議大會上放言,那些丟失貞潔的圣女非但不配繼任教主還要處以極刑。
溫鐵雄這自以為聰明的一招卻幫了楊清的忙,五位圣女中有三人被人舉報與人私通,已失去**之身,盡管后來查驗純屬誣陷之詞,但三人名譽已毀,不得不退出這場角逐。“驗血”之后又有一位圣女被褫奪繼任教主的資格。
楊清這個教主差不多是溫鐵雄拱手相送的。但楊清并沒有絲毫感激之情,她請我來就是向我討教如何拿下溫鐵雄。她顯然還把我當(dāng)成一個局外人,因此詢問我時,顯得直言不諱,她告訴我教中一些有實力的人已站到她這一邊,哪些人是可以爭取過來的,哪些人又是溫鐵雄的死黨幫兇。然后她問我:“我們能打敗溫鐵雄嗎?”
我說:“一定能,但不是現(xiàn)在。溫鐵雄身為風(fēng)衣府主,經(jīng)營落髻山多年,內(nèi)外黨羽眾多,值此風(fēng)雨飄搖之際,不可貿(mào)然動手。”
她咬了咬牙說:“那你的意思呢。”
我說:“先剪其羽翼,再徐徐圖之。”
她笑嘻嘻地說:“你說的跟苗劍芳一樣。不過我以為,對付溫鐵雄這樣的人宜快刀斬亂麻。你不是說現(xiàn)在亂嗎,那咱們就來個亂中取勝。”她不無得意地說:“我手上有溫鐵雄的把柄,足可讓他乖乖就范。”
她確實逼退了溫鐵雄,但風(fēng)衣府卻落在了胡武一手里,胡武一的手腕遠(yuǎn)不及溫鐵雄,但他更難對付,難就難在此人出身鐵心堂,手里牢牢掌握著落髻山的兵權(quán)。先教主曾借他的手扳倒過三個大權(quán)在握的風(fēng)衣府主,討平了數(shù)處叛亂的地方總舵主。不光鐵心堂五軍、五院侍衛(wèi),甚至中宮監(jiān)也在在他的掌控中。溫鐵雄能成事是因為有他鼎力相助,自被苗劍芳離間之后,也就只好束手就擒。
她長吁短嘆說:“這個胡武一,比溫鐵雄更加可恨,溫雖然可恨,到底面子上還過得去,這個犟驢連面子上都跟我過不去。都說讓我忍,我怎么忍的了。你還笑,這有什么好笑的。”
“對付犟驢就要用對付犟驢的辦法。”
“什么辦法。”
“荊湖不是出了大亂子嗎,拭劍堂殺了不少人,一定有不少怨言吧。”
“那又怎樣?”她剛一發(fā)問,自己就笑了起來,“你是說把這頭犟驢趕到荊湖去。他肯去嗎?”
“不去,就抽他鞭子。打狠了,他自然就去了。”
她有些猶豫,畢竟惹毛犟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鼓勵她:“他不過是頭犟驢,打他,他頂多跳一跳,發(fā)發(fā)脾氣,還敢吃人不成。”
她哈哈笑了起來,說那倒是,那咱們就抽他兩鞭子看看。
胡武一果然被抽的跳了起來,荊湖總舵不久前被拭劍堂聯(lián)合丐幫、洪湖派血洗了一場,業(yè)已名存實亡。楊清在朝會上問胡武一如何處置,胡說自然是以血還血。楊清頓時就冷下臉說:“你如何以血還血?在風(fēng)衣府里設(shè)壇詛咒金百川和南宮極樂死嗎?”
胡武一頓時羞的滿臉通紅。
胡武一就這樣被迫掛著風(fēng)衣府主的銜巡視嶺南去了。巡視嶺南自然是虛,巡視荊湖總舵故地才是實。當(dāng)然我這也只是簡單地說說,扳倒胡武一果然如此容易,也就沒必要害的大家都睡不著覺了。實際上在這次朝會之前,胡武一敗局已定,胡武一之所以猖狂,依靠兩個人,一個是掌控鐵心堂五軍的焦手,還有就是川中總舵主何園衣。拿下焦手的是苗劍芳,苗劍芳從千葉堂起家,窺探隱私一向是他的強項,他查出焦手利用公帑在成都養(yǎng)外宅的罪行,一舉降服了焦手,焦手供出何園衣貪污的證據(jù),于是他又聯(lián)合清議院院主韋千紅借何園衣貪污之名將其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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