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四十一

　　等我們安全地離開學校后，我就開始后悔請大鳥上網了。花上十六塊錢只為了看一些下流的女人照片簡直太虧了。如果拿這些錢去買只燒雞，再買幾瓶啤酒，夠我和大鳥美美地吃一頓。我用商量的語氣說：“大鳥，咱們別去上網了，晚上我請你喝酒好不好。”

　　“隨便你嘍。”大鳥略顯失望，但畢竟是花我的錢，他也不好死皮賴臉地堅持。我有點過意不去。到了晚上，我沒有再度食言，在菜市場買了一只燒雞、十塊錢的醬牛肉、兩個冷菜和四瓶啤酒。大鳥覺得我有點不正常，他說：“你是有什么事值得慶祝，還是他媽的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難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圖謀的。”

　　“那你買這么多酒菜干什么？”

　　“今天是國慶節，作為祖國的子民，難道不應該慶祝一下嗎。再說祖國把我們培養成大學生很不容易的。”

　　“你少油嘴滑舌了。快說，你到底有什么事？”

　　“操，我好心請你喝酒，你倒懷疑我起來了。”我佯裝很生氣的樣子，左手拿起啤酒瓶灌了半酒下去，然后右手抓了只雞腿便往嘴里塞。我口齒不清地說：“算你猜對了，我就是有企圖，你要是有顧忌，就自己煮稀飯去吧。他奶奶的，老子今晚吃不完，留著明天繼續吃。我饞死你。”

　　大鳥以為我真的生氣了，囁嚅著說：“你發那么大火干什么？”

　　“我能不發火嗎？我聽說你和小七合資開公司的計劃泡湯了，今天才回來陪你的。我請你喝酒，是看在我們是好哥們的份上安慰安慰你。你他媽卻懷疑我有什么企圖。”

　　大鳥被我說得滿面羞愧，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才好。我遞了一瓶啤酒過去，說：“你要是當我是好哥們，就把這瓶酒干了。”

　　大鳥二活沒說，接過啤酒，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我說：“這就對了嘛。”

　　大鳥深受感動，說了一些掏心窩的話。我好像忘記這是演戲了，只感覺到一股濃烈的友情氣息撲面而來，仿佛我們是一對生死與共的兄弟。我們頻頻推杯換盞，四瓶啤酒很快被喝光。大鳥意猶未盡，要再去買幾瓶。我說：“今天就算了，明天再喝吧。”大鳥板著臉說：“操，這點面子都不給？”

　　我只好由他去了。

　　很快，大鳥又拎了四瓶啤酒回來。平時我喝七八瓶啤酒不成問題，但那天特別邪門，我才喝了四瓶，居然頭有點暈乎乎的，以至于我酒后管不住嘴，一直說濮瑩的壞話，試圖讓大鳥主動甩掉那個小騷貨，以免他日后飽受失戀的折磨。可是不管我怎么貶低濮瑩，大鳥絲毫不為所動，好像除了濮瑩，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濮瑩到底有什么讓你如此死心踏地的呢。”

　　“我說不上來。”大鳥歪著腦袋，深沉地說，“我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很快樂”

　　“能讓你得到快樂的女孩有很多嘛，不一定非得濮瑩不可。”

　　“濮瑩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干嘛老是針對她。”

　　“趁現在年輕，當然要多泡幾個小妞了。如果在一棵樹上吊死，豈不是太虧了。我是希望你有更性福的生活。”

　　大鳥沒有聽出我說的是“性福。”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用一種陶醉的神情說：“有濮瑩我已經很幸福了。”

　　我有點急，差點告訴他濮瑩已經移情別戀。我說：“大鳥，大學里談戀愛是不能當真的，你還是別陷得太深了。”

　　“你什么意思？”大鳥突然狐疑地盯著我。

　　“隨便討論一下嘛。”我岔開話題說：“我一直在想，不知道我和小雨最終能發展到什么程度。”

　　“靠，原來是這么回事。”大鳥自以為是地說：“這說明你很在乎她，害怕失去她，所以才有這種想法。其實我過去也有這樣的擔心。”大鳥像個過來人似地說：“你要抱著堅定的信心，相信你們會有美滿的結局，這樣你們就會很圓滿。”

　　我心想，你他媽都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情來開導我。

　　我和大鳥鬼混了幾天。不知不覺假期就快過去了。我想大鳥一定再會去學校找濮瑩，他早晚都會發現自己失戀的事實。但愿他能夠勁得住打擊。回常熟上班之前，我把濮瑩移情別戀事告訴了王麗，希望她能及時開導一下大鳥。王麗好像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根本不當回事。她說，失戀是人生的必修課，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大鳥恰恰因此出事了。

　　七號那天，我陪余小雨出去逛街，王麗和沈娟已經回公司上班了。大鳥很無聊，他估計濮瑩應該回校了，于是去學校找她，然后發現自己已經失戀。晚上他回來之后，見到余小雨時也沒有打招呼，一聲不響地走進臥室，然后就沒了動靜。第二天，余小雨一直到睡覺之前都沒有發現大鳥的蹤跡。那時正下著雨，而且越來越大，雨點打在窗戶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好像在提醒著什么。余小雨問王麗：

　　“你們見到大鳥了嗎？”。

　　“他沒在房間里睡覺？”

　　“下班后我去陽臺收衣服，沒見到他在。”

　　王麗心里嘀咕，看來他知道自己失戀了。她有點不放心，喊了聲大鳥，沒有回音。她又過去看了看，發現大鳥確實不在。

　　“會不會出事？”余小雨說。“我昨天就發現他怪怪的。”

　　“應該沒事。”王麗頓了頓說。聽起來像是自我安慰。

　　兩天之后，大鳥依然不知所蹤，她們都有點擔心，可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后來王麗和沈娟在公司里聽同事說：八號那天夜晚，東環路和北環路交叉口撞死了一個人，聽說是喝醉了。王麗心里咯噔一下，忙打聽被撞死的人長什么樣，但沒人說得清楚。王麗抱著僥幸的心理祈禱大鳥平安無事。又過了一天，大鳥依然沒有回來，她們都慌了。

　　那天晚上小七正好從老家返回，他屁股還沒坐熱，一向處驚不亂的王麗惶然地說：“小七，大鳥可能出事了，我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你明天去警察那里打聽一下吧。”

　　第二天，小七在警察那里得到證實，被撞死的人就是大鳥。盡管小七已有心理準備，他還是慌了，完全不知道應該怎么辦。警察說，我們這里有他的身份證，你根據上面地址到他們家走一趟吧。后來小七問是否有肇事司機的線索。警察說肇事車逃逸，事故現場被雨水沖得一干二凈，連個血跡都沒有留下。

　　那幾天余小雨不停地往我所在的公司打電話，可是我一次也沒接到。當時公司正在搞網絡培訓活動，地點是在一家酒店里，所有人都在培訓現場一直忙了五天。我辭職回來后，大鳥的遺體已經火化，骨灰被他父母帶回老家去了。

　　大鳥的不幸給我帶來了很大的沖擊。整整兩天，我都沒有走出門一步，腦子里反復雜在想，如果當初我不對大鳥隱瞞他失戀的事實，然后陪他喝酒，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很多時候，我總是不由自主動地反復想象著大鳥出事時情形：他喝醉了，萬念俱灰地行走在馬路上，獨自承愛失戀帶來的傷痛，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他身上，讓他從頭濕到腳，甚至浸到他的肺腑、他的心臟。我知道，他一直都深愛著他的女朋友，并相信他們能夠相伴終生、白頭到老。可是這個女人卻在他心境消沉的時候拋棄了他，將他推至痛苦的深淵。于是，他將自己置于冰冷的雨水，用身體上痛苦來麻痹心的痛苦。

　　有一天深夜，我發現陽臺上突然站著一個人，潛意識告訴我他是大鳥。我不由自主地被某種力量牽引過去，在他背后默默地站著。過了一會，我好像感覺到他無聲地說：“小三，你把我害慘了。”我不禁哆嗦一下，這肯定是大鳥的陰魂啊。我正要解釋，這時他慢慢轉過頭，頓時把我嚇得魂飛魄散，駭然驚呼。大鳥一臉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漆黑空洞的雙眼一直盯著我。

　　小七被我驚醒，他說：“你怎么了？嚇死我了。”

　　我發現這只是一場噩夢，然而夢中的情形太真切了，如果我不是躺在床上，根本不相信這僅僅只是夢境。我蜷縮在床單里，渾身是汗，再也不敢隨便入睡了。

　　我說：“小七，你明天陪我去看看大鳥吧。”

　　小七說：“你是不是病了，說什么胡活。”

　　我說：“剛才我夢到大鳥了，他好像抱怨我當時對他隱瞞實情。我想去他出事的地方，給他燒點紙錢。”

　　第二天晚上，我和小七來到大鳥出事的地方。我站在馬路邊，一輛卡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隨之掀起一陣陰風。我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但愿這不是大鳥的陰魂控制了司機來取我的小命。我趕緊找了個地方，將紙錢點燃。火苗在風中呼呼作響，紙錢發出吱吱的聲音，很快就化成了灰燼。我心里默默地說：“大鳥，你的不幸讓我們都很沉重，事已至此，你就安心去吧，我以后不會忘記你的。看在我們是好哥們的份上，你以后別再嚇唬我了，我一直都很怕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