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晌午,趙元正帶著王軍鵬等操練,趙元雖只是個百戶,卻是直隸于指揮使司的,王軍鵬李鐵軍跟著趙元也撈著個總旗,堪堪七品的官。李鐵軍只帶陳逸墨的一個小旗常駐司吾鎮,王軍鵬儼然又是百戶副手,趙元干脆先只劃出十個小旗來,大伙先一塊跟著趙元練。
忙活了一早,剛準備吃飯呢,突然見陳逸墨騎著馬趕了回來。王軍鵬見狀迎了上去,陳逸墨跳下馬來,道:“軍鵬兄近來可好?”
王軍鵬一把拉住陳逸墨,笑道:“可沒你在駱馬湖打漁來的快活。”
陳逸墨道:“今天還真是打到一條大魚。”
王軍鵬有點驚訝道:“這么快?”
陳逸墨道:“快帶我去見大人。”演武場北頭的值房內,趙元慢條斯理的飲了口茶,道:“你是說司吾鎮東頭,蔣家媳婦的墳前,有人夜里去偷偷燒了紙錢?”
陳逸墨道:“非但如此,墳前還擺滿了各式的祭品,最最意外的是,左右兩邊還各有四錠五兩重的大元寶!”
趙元細細的聽著,先是吃了一驚,旋即莞爾,道:“行啊,這么快就有人給咱們送銀子來了。”
陳逸墨陪笑道:“那是如此,不過還有一件事。”
趙元瞪著陳逸墨,輕拍一下桌子,佯怒道:“好你個陳逸墨,婆婆媽媽,藏頭露尾的,說書吶!一氣給我說完。”
陳逸墨躬身道:“是了。”便壓低嗓子道:“蔣家的老太太也沒了。”
趙元一下坐直了身子,道:“什么!沒了?死了還是不見了?”
陳逸墨道:“不見了。”
趙元道:“怎么會不見了呢?是不是去哪了?”
陳逸墨道:“還不知道去哪了,挨家問過了,她沒跟任何人打過招呼。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一早就沒人了,院門也敞開著,小五子進去看了,家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倒是老太太把他自個和蔣康兩口子的衣裳都拿走了。”
王軍鵬插了一句:“蔣家媳婦的也拿走了?她不是死了嗎?”
陳逸墨道:“是啊,這事來的蹊蹺。我和李大哥商量過,都覺得這兩件事和獨龍島有關系。”
趙元靠著椅背,道:“這可不是兩件事,明擺著是一伙人干的。但是要說和獨龍島那幫人有沒有關聯,現在還不好說。前天那兩具尸體查明白了嗎。”
陳逸墨答道:“我們找到個線人,司吾鎮的曹老漢,他兒子就是獨龍島的嘍啰。這事李雀子跟著呢,今天晚上大概就有消息了。”
趙元振奮道:“好!你們還是有兩下子啊,這個人可得跟好了。”扭過頭對王軍鵬道:“軍鵬你這就帶兩個人跑一趟司吾鎮,先在那盯一晚,一有什么消息,立刻帶著李雀子親自回來見我。”這命令讓王軍鵬略感意外,但也不敢磨蹭稱是去了。趙元復又對陳逸墨道:“逸墨啊,我這還有一個別的差事要交給你。”
陳逸墨忙躬身聽令,道:“大人請講。”
趙元笑瞇瞇的道:“方知縣雖是湖北人,但守牧宿城三年有余了,老家還有一個兄弟,也舉家遷了過來,住在安仁鄉的劉馬莊鎮。這個劉馬莊啊,不產馬,卻是遍地打鐵的,這沈老二家里就有鎮上最大的一處鐵匠鋪。方知縣還有一位千金,正好想去劉馬莊踏踏青,住些日子。劉馬莊離這可有七十多里,現在獨龍島強人又鬧的歡,方知縣就委托我,看能不能派個人護送一下,我這一思量,看就你最合適了。”
陳逸墨聽他絮絮叨叨的不得要領,最后一句算聽明白了,有點不高興道:“這事隨便派個去不就行了嗎,司吾鎮那邊還等著我呢。”
趙元道:“本來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今天你不正好回來了嗎,所以這差事就分給你了,這不正好說明你與這差事有緣么?司吾鎮那邊你就不用操心了,有鐵軍在哪呢,再說王軍鵬也過去了,應付的來的。你就安心辦好這樁差事吧。”
陳逸墨心說,大人今天怎么了,這都什么跟什么啊。趙元見狀,道:“別楞著了,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就出發了。”
第二日一早,陳逸墨帶著十個軍士來到縣府后宅,見一輛油壁車早已候在院子里,自然是方家小姐的座駕。見了方知縣才知道,女眷不便見客,已在車上等著了,陳逸墨略有失望,本來他還存在一窺芳容的想法呢。辭了方知縣,陳逸墨騎馬護在車側,領著一眾人等慢慢的出城。
已是人間四月,花退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的時節。出城后,眾人一路向西,道路兩旁是郁郁青青的一片,別有另外一番風景。陳逸墨起了個大早,加上這幾天一直也沒睡踏實,這時日頭漸起,又被暖風一送,更是昏昏欲睡。這幾人有的坐車,有的騎馬,有的步跑,速度當然也快不起來,陳逸墨也樂得如此,信馬由韁,正在神游四海不知所處的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叫喊。陳逸墨扭頭一看,見油壁車車窗內探出一個女子,觀之不過二八年紀,柳眉鳳目,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陳逸墨呆了半晌,方恍然大悟道:“你叫我?”
那女子見陳逸墨這副模樣,情不自禁掩唇輕笑,眉目間轉眄流精,道:“軍爺,我家小姐說行的乏了,要下來歇歇腳。”
陳逸墨忙道:“噢,噢,歇歇腳,應當的,歇歇腳。”說著又高聲道:“大伙都停下了,歇歇腳。”
女子道:“多謝軍爺體諒,不過還有一事相勞。”
陳逸墨道:“姑娘但講無妨。”
女子又是輕輕一笑,道:“還請軍爺收收你的馬,都快和咱家的攪到一塊去了。”說罷一放挑簾,車內傳來兩個銀鈴般的笑聲。
陳逸墨回過頭來果然見兩匹馬耳鬢廝磨的混作一處,不由一拉馬韁,在馬臀上虛拍一掌,罵道:“打你這個不爭氣的畜生。”車內又傳來一陣輕笑,陳逸墨老臉一紅,下得馬來喚過隊里的錢木,道:“現在什么時候了。”
錢木道:“看樣子應該是巳時初刻了,現在歇息一陣,日落前應該能到劉馬莊。”
陳逸墨把馬韁交給錢木道:“走的夠慢的啊,行了,你把馬栓路邊,今天中午不許它吃飯!”這時油壁車上下來一雙璧人,除了剛才逸墨見過那個,還有一個大概就是方知縣的千金了,但見她年紀與丫頭相仿,身著梔子色的長裙,由丫頭伴著,裊裊而來。裙托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云,這女子身段款款,來到陳逸墨處,扣手俯身朱唇輕啟道:“公子萬福。”陳逸墨忙拱手還禮,那女子又道:“奴家方輕愁,這一路有勞公子護駕,還請用些點心,歇息歇息。”
陳逸墨世代的農民,活脫一個泥腿子,哪里和這官宦的仕女打過交道,不免有些自慚形穢,怔在當場。那丫頭見狀,把一個竹籃塞在逸墨懷里,還是笑吟吟的道:“看你那樣,別楞著了,快點吃吧,這可是本姑娘親手做的。”
待這兩位佳人走的遠了,大伙才起著哄喊道:“陳公子您萬福。”“陳公子,您艷福不淺啊。”陳逸墨為人瀟灑,好和大伙玩笑,所以大伙也全沒拘束,何況是在外頭,更加沒遮攔了。錢木栓完馬回來,一把奪過他懷里的竹籃,道:“這方知縣千金的手藝,咱這輩子恐怕沒那福分享用咯?”
陳逸墨看著錢木沒好氣道:“瞧你樣,這是方知縣千金的丫頭的手藝。”
錢木嘿嘿一樂,道:“別管是誰的,咱跑了半晌了,怎么沒人給咱們送吃的啊。”
陳逸墨擺擺手:“去,去,去,拿去給大伙分了吧。”
錢木聞言喜出望外,高聲道:“陳公子有賞!”
眾人鬧一陣,歇息夠了,便又上了路。出了這邊林子就是空曠的土路,沒了樹木的遮蔽,即使是剛剛四月的日頭,也烤的眾人十分焦躁不耐,好不容易熬過了這一段,離劉馬莊不過二十里了,在往前又是一片密林。陳逸墨也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附在油壁車畔問道:“方小姐,前面又是蔭涼地,小姐需要下來歇歇嗎。”
車里挑簾探出一個腦袋,正是那個侍女,答道:“我家小姐說,要是離劉馬莊沒多少路程的話,就趁著涼快趕過去,到莊上在歇吧。”
陳逸墨道:“好,估摸著步子快些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到了。”
侍女道:“有勞軍爺了。”
這時趕車的老頭指著前面道:“公子你看林子里,似乎藏著人咧。”
陳逸墨順著所指望過去,果然見林子里人影婆娑,當即命打頭的錢木過去看了究竟。不一會錢木帶著一個領頭模樣的漢子回來,陳逸墨驅馬上前,那漢子在五步之外站定,拱手行禮,朗聲道:“草民馮六見過軍爺。”
陳逸墨安坐馬上,道:“你等鬼鬼祟祟在這林中作甚?”
馮六道:“草民一行六人,大熱天的趕路趕的乏了,在這林子歇歇,不知軍爺駕到,還請軍爺恕罪。”言畢,又是一揖及地。
陳逸墨道:“你等從何而來?”
馮六道:“草民等淮安府人士,正往邳州去。”陳逸墨盤問了一陣,也沒個所以然,道是尋常路人,也就沒做理會,自往劉馬莊去了。
這劉馬莊鎮,十分的奇怪,既叫劉馬莊,又何不叫劉馬鎮?這莊上也不產馬,而是產鐵礦,幾乎是家家戶戶以打鐵為生,方二爺家也是如此。陳逸墨等正好趕在日落前趕到劉馬莊,順著指引來到二爺府上,閽者見是大小姐來了,徑自引入了院內,才去通稟。方二爺單名一個缶字,聞言出來相迎,對陳逸墨等拱手道:“一路有勞諸位軍爺了。”
陳逸墨還禮道:“這是我等應當的,方老爺子不須客氣。”
方輕愁主仆二人也都斂衽行禮,一個道了一聲:“叔叔。”另一個道:“老爺萬福。”方缶笑瞇瞇道:“輕愁好些日子沒來了,可想死你伯母和你輕夢妹子了,快去看看吧。”
方輕愁道:“我也甚是想念她們呢。”說著轉過身又對陳逸墨道:“公子和諸位軍爺不辭辛苦,一路隨侍左右,奴家銘感于內,多謝了。”
陳逸墨臉上一紅,忙道:“小姐,切莫拘禮,這確是我等的本職所在。”
方輕愁忽道:“中午些許點心,公子用的可好?”
陳逸墨臉上愈發的紅了,打了個哈哈道:“挺好的,挺好的。”
一旁的侍女道:“小姐可別聽他的,他一塊都沒吃,全分給別人了。”方輕愁聞言淡淡的應了一聲:“噢,如此不打攪公子了。”說完又對方缶福了一福,徑直往后院去了。
方缶道:“我已備好了酒席,諸位請移步。”
方缶親自作陪犒勞這幫縣城來的軍士,他是酒場上的好手,不似他哥哥那般木訥,但他在場,眾人畢竟放不開手腳,況后頭還有一桌家宴,敬了幾杯也就出來了。方家是鎮上的大戶,好酒好菜自是少不了的,眾人把方家小姐送到后,唯一的任務就是等她回去了,路上累了一天現在自然是吃的歡天喜地。陳逸墨卻是心不在焉,吃的如同嚼蠟,心思完全不在了飯桌上,他年及弱冠,那是成人了的,同伴們也大都已成家立業。他以前整日是過得糊里糊涂,耽誤了親事,也沒往那想過,從不覺得女人有什么好的,直到那日在河畔見到那撐傘的女子,連樣貌也沒瞧清楚,就已失魂落魄。何況今日這一雙璧人的一顰一笑都是那么真切,陳逸墨一想到這里心里就咚咚的亂跳,臉上發燒,覺得自己是在干一件見不得人的事,覺得自己的小心思似乎都被瞧在眼里。可是他又忍不住的去想,一會覺得方輕愁身段婀娜、飄逸從容,一會又覺得那侍女刁鉆熱情、眉目攝人心魄,一會還是還覺得方輕愁大方得體,且要比侍女好看,那撐傘的女子早被他拋到九霄云外。這主仆二人在陳逸墨的腦海里過了不知多少個來回,連什么時候散的席,什么時候什么人給安排的什么住處,自己如何上了床,洗漱了沒有都不知道,他腦子想的全是這件事。其實大伙也都習慣他時不時就發呆犯糊涂的模樣,也就沒人去管他。陳逸墨躺著床上輾轉反側,他終于明白了昨日趙元為什么要他來跑這趟差事,也明白了趙元那神秘的笑容,忽然他心里一抽:哎呀,幸虧昨天是自己從司吾鎮跑回來送信,才得著今日這個差事,要是換做了別的人,自己可不得后悔一輩子。其實他若不趕回來送信,自然接不著這差事,接不著這差事自然也不會認得方家主仆,既不會發生眼前種種,那又何談后悔,這不就是趙元所說的緣分嗎。陳逸墨一夜未眠,情愫的種子,第一次種在了他的心中。
接下來將是三個以詞牌為名的章節,今天是第一章蝶戀花,取自蘇東坡的名篇,全詞立意深遠,構思精巧,自古傳唱至今,已是膾炙人口了,全詞如下。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總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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