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侃帶我去了“春暖花開”,幾年來蓮城陸陸續續開了好幾家酒吧和卡拉OK,但是“春暖花開”生意從來沒有淡過,我去酒吧的次數很少,偶爾去也是刀疤到北京來的時候帶我去的,他說:“北京的繁華有毒,會讓人上癮,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人拼盡全力想在北京這寸土寸金的地方留下腳印,相比之下蓮城溫柔多了。”
跟著李侃走進“春暖花開”,刀疤就走過來,他一點也沒變,拍拍我的頭問:“總算回來了。”
我笑著點點頭。
我坐在“春暖花開”最角落的位置,手里捧著一杯橙汁,舞臺上駐唱的歌手是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長得很可愛聲音卻很低沉,她在唱:
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
愛與恨都還在心里
真的要斷了過去
讓明天好好繼續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你知道嗎,三個月前我真的以為張國榮給這個世界開了一個玩笑。”我咬著吸管說。
李侃看著我,聲音變得沉重:“那一天我第一時間就想給你打電話,但是我怕你會哭。”
我笑著看著李侃,我們之間的距離只隔了一張桌子那么遠,酒吧很安靜,大家喝酒抽煙連說話都是小聲的。我知道現在只是晚上九點,酒吧的高潮在靠近零點的時候。
“李侃,你知道郭可盈去哪里了嗎?”我把話題一轉,我怕繼續下去我會想起更多。
“去廣州了吧,上個月打電話來說是在上海,她還去了趟美國,比我們都厲害多了,出過國了,跟一個老頭子,回來的見了一面,那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李侃平靜地說,“她問我你去哪里了,我說在紫禁城,那個時候她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一直沒忘,其實她挺安慰的。”
“她過得不好,我知道。”我低下頭躲避李侃的目光,因為心里猛然泛起的酸澀讓我差點抑制不住,“她寫過信給我,也寄過禮物,但是都沒有留下地址,她的字歪歪扭扭,紙還皺巴巴的,煙灰眼淚口紅印什么都有,就差一句我過得不好。”
“她媽媽三年前死了,那時候是我陪她辦的葬禮,這些事我一直沒跟你說,沒回假期你回來那么短,待不了幾天又回去了,話也不多,整個人死氣沉沉的。”李侃嘆了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上,隨手把打火機丟在桌上,“辦葬禮的那天天下著雨,郭可盈抱著她媽的骨灰盒一句話也沒說,放進墓地的時候才說了一句死了就解脫了。她真能忍,葬禮幾乎沒有幾個人來參加,她爸也來了,不過兩個人吵了一架,氣氛差到不行,我覺得那天我渾身就像爬滿虱子一樣難受。郭可盈看人的目光讓我受不了。”
酒吧里唱歌的女孩一首歌唱完,全場鼓掌,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說:“這歌郭可盈最愛唱了,她唱歌一直很好聽,比這女孩唱的還好。李侃送杯酒給那個女孩吧,她讓我想起了郭可盈了。”
“嗯。”李侃伸手叫來了服務生貼著耳朵說了幾句,很快一杯酒就送到了那個女孩面前,那個女孩舉著杯子對我笑笑然后一飲而盡,真豪爽。
我咬著吸管兩只手玩弄著李侃的打火機,眨眨眼說:“給我支煙吧,以前我跟蚊子要過,他沒給,說我還是小孩,現在可以來一支吧。”
李侃看了我一會,然后把煙放在桌上,我從煙盒里取出一支,兩根手指夾著煙放在嘴邊學著李侃的樣子點燃,瞇著眼吸了一口。李侃問我:“你不是第一次抽煙吧?。”
我點點頭不予否認,“大學的時候和男朋友出去玩的時候經常抽,他總是說我,我就偷偷在寢室的廁所抽。”
李侃一笑,“大才女也來這一套。”
“別叫我才女,一個蹩腳的女流氓而已,你知道誰教我抽煙的嗎?”我瞇著眼抽了一口又慢慢吐出來。
“郭可盈。”
“你怎么知道?!她告訴你的?”我問。
“一猜就知道了。”李侃把自己的煙頭掐滅了,“她可是真正的女流氓。”
我笑了起來,那個坐在舞臺上的女孩子放下麥克風朝我們走來,一屁股坐在李侃身邊,李侃順其自然摟住她的肩膀,她笑著從桌上的煙盒里取出一支煙,放在唇邊點燃,然后才和我打招呼:“我叫小辣椒,你是孔空吧?很高興認識你。”說著朝我伸出手。
我笑著握了,“原來我這么有名。”
“可不是,你可是我的偶像,而且還是我學姐呢,我們之間淵源不淺呢。”她笑起來眼睛瞇著的,嘴角有淺淺的梨渦,很好看。
“你是蓮花中學的?”
“嗯啊,看不出吧,我還是實驗班前十呢。”她的表情仿佛在炫耀什么。
我也笑了笑,“那還很小,高幾了?”
“高二,過了夏天就高三了。”
“肯定很多人追你。”我把煙掐了,專心和小辣椒聊天,“你全名叫什么?”
小辣椒嘟了嘟嘴,“我可以偷偷告訴你,你可別在別人面前叫我。”
我點點頭。
小辣椒瞇著眼一笑,“我叫沈萍萍,很土吧。”
又是ABB女孩,我心里一笑,但是表面還是和善的:“還好,不土。”
沒聊幾句小辣椒又上臺去唱歌,一天五首歌一場給兩百,還不帶小費,這錢真好賺,我看著小辣椒拿著麥克風表情專注,心里暗暗翻涌著什么。
“走吧,我送你回家。”李侃說。
我點點頭,和刀疤打了聲招呼,他客氣地讓我常來玩,我笑著答應下來,和李侃并肩走出了“春暖花開”,夜晚的風一吹讓我渾身都舒暢,我不由大口大口吸了幾口。
“北京的空氣好差,一到春天就塵土飛揚,我都不敢大口呼吸,非典的時候我們連門都出不來,我每天帶著口罩天天消毒,我真怕自己會死在北京城,那個時候我想起我爸媽,第一次這么恐懼死亡。”
“至少現在回來了,而且什么事也沒有。”李侃安慰我。
我從來都不夠勇敢,大學四年我記住的那幾張臉很快就被我遺忘,走來走去那幾條路,談過幾次戀愛都無疾而終,我越來越不記得“永遠”這個詞的價值在哪里,無數人對我說“我愛你”,我也很無賴地說著“我愛你”,這三個字和“永遠”成了我最容易脫口而出的謊話,和陳洛良分手的那天,陽光像迅速蔓延的癌細胞,我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和白色的布鞋,為了好看不顧高得要命的溫度把及肩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我站在蓮城某一個路口的樟樹下看著陳洛良慢慢離開我的視線。我的腦海里反復盤旋著陳洛良最后和我說的話:孔空,我們不能在一起了,你那么好,那么干凈,和我在一起沒未來的。
我真想掐死他!
那天以后陳洛良就被抓進了警察局,他因為打架鬧事不小心打破了別人的頭,那人死活要一個公道,結果一群人里陳洛良一下子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賠了款判了刑,兩年,不長也不短,我一直不想再去想起我聽到消息后渾身顫栗的樣子,那天我默默躲在自己的房間哭了好久,然后把那本我寫了六年的日記寄給了陳洛良。我能原諒他犯的所有的錯,但是卻不能原諒他冠冕堂皇地背對我走遠,我們誰也不是偉人,活在這個世界哪怕是小小的蓮城,我們都渺小地微乎其微,哪來的力量說一句“一輩子”的誓言。我甚至連電影里女主角的一句“我等你”都說不出口。
原諒我的膽小懦弱,因為這是我的保護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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