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
看著鋼軌,我的心情就愈發沉重,發現自己的理想和現實生活就像眼前這兩條鋼軌一樣,沒有相交點。鋼軌平行著延伸到高聳的大山里面去,在蔥蔥郁郁的遠處縮成一個黑點,看似相交在一起,不過它們沒有相交點,只有無限的平行。就像現在的自己穿著黃馬褂拿著工具在鐵路上使勁地擰螺栓,和當初上大學時想象著自己穿著工工整整的黑色西裝昂首挺胸地走進高大的辦公樓式的生活是沒有交點的。雖然過去了將近一百天,可我仍清晰地記著來到這兒的第一天。
在單位培訓了幾天之后,我和一群男孩拿著被子、褥子、臉盆等生活用具坐著車來到了這個工區,看著小山下一排貼著白色瓷片的兩層房屋和層層疊疊的山巒,還有遠處伸向遠方的那條鐵路線,難道這就是與世隔絕嗎?不知道其他人的是什么感受,我的心開始碎裂,真想離開這里!激動之下沒管好著自己不牢靠的嘴巴。
“天啊,這是什么地方,簡直就是與世隔絕!”
這句話打破了周圍凝固的氣氛,大家齊刷刷地轉過身看著我。
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我趕緊閉上嘴巴,低下頭不敢眾人的表情,尤其是帶我們來到這兒的工長。我想他在心里肯定在罵我呢。
那時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當初簽工作的時候那么容易,原來我就是一農民工呀!
茫然地跟著大家伙走進了宿舍樓,領頭的看著我們沮喪的表情說道:“鐵路上除了機關單外,各個工區的工作環境都是這樣,剛來的時候大家肯定不習慣,工作久了也就習慣了。”
習慣!這是個可怕的詞語,當初上大學看到我們學校那豆腐一樣且相當陳舊的建筑物,我告訴自己待的時間長了就會習慣的。然而眼前的一切是對“習慣”這個詞語的諷刺,還是告訴我這是對自己三年以來好逸惡勞,不思進取的懲罰呢!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適應這種環境,但我知道時間久了自然會適應的,在不知不覺中會適應的。
盡管現實比幻想殘酷多了,但我還是必須無條件地接受它,因為這里畢竟是工作的地方,離開了這兒除了家里,我還能去哪兒,還能再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嗎?
那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周圍很冷清,天上的星星也失去了顏色。我的舍友躺在床上把手按在頭下,呆呆地看著房頂。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覺得應該給父母打個電話,但是手機怎么打不出去,咚咚地響幾下就自動結束通話了。
“哥們,別打了。這里沒有信號!”他轉過臉對我說道:“這是山里面,地理位置偏僻,并且遠離城鎮,沒有哪個通信公司愿意在這里修信號塔。”
“阿門!誰來拯救一下我們,至少可以讓我打個電話呀!”我無奈地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兒?”他把身子轉過來,一只手撐著頭對我說道。
“想呀,看看這兒窮山惡水,地理位置這么偏僻,連個電話都打不通。來到這兒,這三年大專大專簡直是白上了!”
“是呀,我覺得自己被這個時代拋棄了,不敢想象這就是現實!?”他看著我說道。
我看著他,心想道要是家里有門路才不會到這兒來,但咱畢竟是沒有背景的人。
“離開這兒在哪還能找到工作,現在工作那么難找。何況這是國企呢。”我口是心非地說道。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國企呢。混了十幾年才能混個工長,有什么意思!”他憤憤地說了一句。
在工務段上我干的是線路工,鐵路人不誰不曉得線路工是工務段上最苦最累的,但是被分到這一行就只有硬著頭皮干了。擰螺絲,整治線路外觀,更換被應力損壞的鋼軌和軌枕,還好在建筑工地干過,雖然身體稍稍瘦弱,但這份苦還吃得消。到了吃飯時間跟大家擠在窗口搶飯吃,隨便找個位置狼吞虎咽起來,這種感覺真爽。吃過飯就感覺到累了,回到宿舍容不得多想便趴在床上,眼睛一閉再一睜就是天亮了,但感覺沒睡醒,干活也覺得沒力氣。還有的時候,眼睛一睜一看是黑夜,這還沒到天亮呢,誰在外面喊著上工呢?仔細一聽原來是線路出現了緊急情況,工長讓我們工區上去搶修線路。哎!生活是鍛煉我們的,但也不能這樣鍛煉呀!
習慣了就好了。來到這三個月了,什么苦也嘗過了,對這種生活、工作環境漸漸地習慣了。但每個雙休日就閑得無聊,老待在宿舍里面也沒勁,想給家里打個電話問問父母家里是否安好,想給趙雅靜打個電話,問問這個天使一般的姑娘最近過得怎么樣,還想問問徐盛在學校里怎么樣,哎!還用問嗎,大學生活肯定是很爽的,羨慕得我直流口水,都不想扭動螺栓了。
“小陳呀,你發什么呆呢,趕緊使勁扭螺栓。”老程朝我喊道。
“奧,知道了。”我很不情愿地回應了一聲,心里埋怨老陳打破了我美滋滋的大學生活回憶。
老程,我的師傅。這個年過五十的男人總是哀我不幸,怒我不爭。他總會這樣打擊我:“小陳,我就不明白你這孩子干活干嘛老是發呆呢,你說發呆就發呆吧,發一小會也就算了,干嘛手拿著鉗子擰著擰著,就睜著眼睛在那發呆。都不知道你那大腦里想什么呢?”
“師傅,我在那和螺栓談心呢,想問問它被我擰得疼不疼。”
“哎,想我收徒無數,怎么收了你這么個偷奸耍滑的徒弟。你以后別告訴別人你是我徒弟,省得壞了我的聲望,遭同行嘲笑,老程呀你怎么受了這么個徒弟呀!”
“師傅呀,咱們都是勞動人民,可得說實心話呀。您當初可沒讓我做你的徒弟,要不是你自己指錯了人,那我能成你徒弟嗎?興許我現在正跟高人學習呢。”我朝老程說道。
老程一聽懵了,對我說道:“誰說我指錯了,你師傅我還能指錯人,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算了,不跟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強男人爭了,老程畢竟還是“老革命家”,就讓讓他吧。
在這個工區里,每個鐵路老工人都有自己的個性,雖然經歷了不少江湖之事,對人對事比較敏感但心眼不壞。老成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 他平日孤言寡語,無論聽到什么是非話,都是以沉默對之。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那種深謀老算的人,所以對他說話總是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半點不敬之處。幾日相處下來,老陳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對我說道:“你師傅就是一農民工,沒那么多心眼,就是有些事不說話比說話強,所以不必在我面前那么拘束。”
聽到這句話,我心里踏實多了,慢慢地就敢和老程抬杠了。一個雙休日,我無聊地躺在床上,想著下午該怎么過呢,是不是應該出去透透氣,看看山里的姑娘長得是否清秀。這盛夏時節山上的野果子應該熟了吧,是該摘幾個嘗嘗鮮,可關鍵是外面的太陽太毒了,這還不得把人給熱死。
“小陳呀,你小子窩在床上干什么呢?有酒嗎,下來跟師傅喝喝酒吧。”老程站在門口,抽著煙說道。
老程啊!你想酒想瘋了吧,那村子起碼得走兩個小時才能到啊,就這天氣,你想熱死我啊!
老城看我驚異的表情說道:“開玩笑的,我有酒。走,到我那里喝酒去!”
“師傅,那您咋不早說呢?”
“一聽到有酒就那么來勁,真是沒出息!”
“那您怎么不知道我已經幾個月沒喝過酒了,都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了。”
我倆坐馬扎上,我不喜歡喝白酒,喝了一瓶啤酒便覺得神清氣爽,渾身的燥熱都消散了,頓時精神大振。酒癮還沒過完,伸著手準備從地上載體一瓶繼續喝。
“手給我縮回去,不許喝了。年紀輕輕的少喝點酒。”
老程,你真是鐵公雞,喝幾瓶酒你就心疼了!我心里憤憤地想到。“師傅,您在那喝總不能讓我看吧!”
“知道嗎,這是工區。不能喝得酩酊大醉,要是被工長知道了,這是要罰款的。”老程邊喝邊說。
“那您怎么還喝呀,而且還是白的。”我不服氣道。
“要怎么說我是你師傅呀,見識比你多,酒量自然也就比你高。”
我心里笑道,你就吹吧!
“你抽煙嗎?”說著,老程遞給了我一根煙。
雖然不抽煙,但師傅遞給的煙還是要接上。“師傅,我不抽煙的。”我對老程說道。
“胡說!男人嘛,還能不抽煙?抽了它!”老程命令似地說道。他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看你長得白凈,身體有那么瘦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沒吃過什么苦。”
“師傅,你可不能看我的膚色就否定我的勤勞,我可是上過建筑工地的人呀!”我不服氣,為自己辯護道。
“少吹牛吧,我選徒弟的時候本來指著你旁邊那個小伙子,沒想到這手一甩就指到你身上了,當時可后悔了。”老程就是這樣,喝起酒來就不再沉默了,變得滔滔不絕,也把真心話說出來了。不過事后,他肯定不會承認說過這句話的。
我的舍友在工作的第三天就走了,告訴我無論干什么,都不愿待在這個鬼地方,如果知道自己畢業后是農民工的話,還不如上完高中就直接去打工,何必在大學里浪費三年呢。然后夾著包走人了。接著又斷斷續續的來了兩個人唉聲嘆氣地干了幾天之后又走了,諾大的宿舍就我一個人。很多時候我也想走,可我不知道該去哪里,回到家里父母會覺得臉上無光,也會成為村里的笑柄和眾人眼中的失敗例子。所以,我只能待在這里。
寂寞是個可怕的東西,它使我變得煩躁不安,每到晚上的時候,我就早早地睡覺。晚上做夢的時候,我就會夢見爸爸媽媽、林芳、趙雅靜、阿盛和李星星等人。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這是個夢,真得想停在夢里,停在那些熟悉的面孔和歡聲笑和安慰聲中,不在醒來,那樣就不會寂寞。醒來后繼續被陽光包裹,被風吹,被雨淋,修路基,擰螺絲,清理道床,抬那沉重的鋼軌。
“小陳,你終于變成咱們鐵路人了。”上午上班的時候我師父笑呵呵地說道。
“師傅,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呀。”
“你那白凈的臉現在變得黑黝黝的,你看看這些老員工的面孔,都是被風吹日曬得成了古銅色臉。”
“呵呵,我的青春呀就這么夭折了!”我擺出一副抓狂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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