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悲歌當泣 遠望當歸（上）

　　難怪當年自己雖接到了晉國要求協助誅殺逃犯的密令，亦派出了殺手跟蹤，但最后卻突然不見了那人，如何也搜尋不出。竟是被青林給藏起來了。當年那個盲眼的少年竟能夠死里逃生，更重歸故國，執掌生殺予奪大權，這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莫盧恍惚憶起那晚青林突兀地撞翻的香爐，想來當時她便知道自己帳中有人——又或者這本來就是她的安排。

　　莫盧的不語已然是一種默認，此時周遭的官員已然有幾分相信易靳的說辭，紛紛把責難的目光投向莫盧。

　　“看來，莫大人也是知情人吶……想必是那女子告知于你，既是如此，那能否麻煩莫兄將那女子交付于我，也算成人之美，在下感激不盡。”易靳笑吟吟地盯著莫盧的眼睛，分明另有所指。

　　“那邊境的晉兵……”端顯祖疑惑道。

　　易靳回頭淡笑道：“自然是立即退兵，兩國交好，相安無事。在下說過了……此行本是為了美人，無關其他。”語言間云淡風輕，好似兵壓邊境，于他而言只是翻手覆掌，無足掛齒的小事。這般倨傲的態度，卻偏生讓人無可奈何，只能強忍心頭屈辱。

　　青鏡自易靳一開口，眼睛便緊緊地盯著莫盧，似在琢磨著他臉上一絲半點的神情變化。只是他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之下，輕輕吁了口氣，平靜道：“恕難從命。”

　　一時眾臣都怔住了，易靳臉上的笑容瞬時冷了下去，青鏡咬牙恨恨地望著莫盧，冷笑道：“莫大人，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奪了人家的東西豈有不歸還的理，更何況人家攝政王不計前嫌，愿意同潁國做這筆交易，你卻因著自己的私心，便將國家大事等同兒戲！豈不令眾人心寒！”

　　易靳望了青鏡一眼，不做表態，但這種沉默，在眾人看來，分明就是一種無形的壓迫。

　　莫盧直視著易靳淡淡道：“莫某確實有私心，莫某與那女子情投意合，如今攝政王你卻憑著自己的一面之詞，便生生要從我手上搶人，未免有失公正吧。”

　　“哦？”易靳陡然笑了：“情投意合？這又何嘗不是你的一面之詞呢，莫大人……”

　　青鏡意味深長地一瞥莫盧，望著眾人嘻嘻笑道：“既是攝政王跟莫大人各執一詞，互不相服，不如就將女子帶到殿中來，讓我們大家都做個見證，究竟是愿意跟著誰。若是愿意跟著攝政王，那自然最好，化干戈為玉帛，相安無事。若是選的莫大人……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便是國家大事，總不至于犧牲一個無辜的女子。”她言語稍稍一頓，斜乜著莫盧，嬌媚笑道“你說是嗎……莫大人？”

　　莫盧暗暗攥緊了拳頭，心卻突突跳得飛快，心緒不由地轉到被自己囚在莫府的青林的身上。

　　易靳仍是不語，只是眼神有著些許閃爍，似在猶豫是否要開口阻止，一時莫盧、青鏡，還有易靳三人成掎角之勢，互相試探，各不相讓。眾人觀望，心生疑竇。

　　顧幀驟然出聲，打破僵局，呵呵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攝政王遠來是客，顧某先干為敬。”說畢，端了自己身側幾上的酒盞，向易靳一舉，仰頭一氣喝干。

　　易靳不由地將目光轉到顧幀身上，微笑道：“左相大人有禮了。”說畢，也是一氣喝干。

　　青鏡看了莫盧易靳片刻，見兩人沒了下文動靜，不由地狠了狠心，揚聲道：“來人，到莫大人府中將那位姑娘請到殿上來。”

　　莫盧一句“誰敢”尚未脫口，易靳張嘴欲言之際，突然看見門外侍女慌忙推門跑了進來。

　　“放肆！”青鏡見來人是葉緋，不由地皺眉道：“沒看見這是在做什么嗎？”

　　“殿下……”葉緋聞言趕緊跪下了，探頭附在青鏡耳側小聲道：“青玉案……找到了……”

　　“什么？”青鏡驚詫地睜大了眼睛。之前隨從青林口中套出些許信息，但那丫頭分明就是有意為之，語焉不詳，似是而非，便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始終不見進展。此刻卻驚聞有人知曉青玉案的訊息，實在是意外之喜，不由歡欣道：“快！快請進來！”

　　眾人不由地齊齊望向殿門，卻見殿門開啟之后，緩緩出現一個抱著古琴的青衫男子，作樂師裝扮，著裝素簡，長發只用同色布帶松松綁在腦后，形容舉止間卻自是帶了清風般的飄逸。

　　“這是……”青鏡狐疑地望向來人。再轉頭一看莫盧跟易靳，發覺兩人都一臉鄭重地打量著來人。

　　來人向眾人微微頷首，卻沖著易靳含笑道：“說來在下與攝政王還曾有過一面之緣呢，只不知大人可還有些許印象。”

　　易靳也是覺著來人身上有著莫名的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便只是不動聲色地打量，沉默不語。

　　來人笑嘆了一聲，從容將古琴安置在小幾上，端坐幾前，抬頭望向易靳，收回時卻又似不經意地掃過莫盧凝重的面龐。

　　古琴之音原本就晦澀難懂，偏生他彈得這首曲子更是異樣地悲憫傷慟，一聲一聲都似步入絕境，似在哭泣，似在控訴。那琴師微蹙了眉頭，面上亦有了極致的愁容，好似已然入境，同這古琴化為一體。

　　眾人雖不滿這人突兀出現，但也不禁為這琴技折服，一時殿中只聞琴音繞梁，人聲已絕。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好一曲《黍離》！好一個喻家人！”有人驟然擊掌打斷了來人的琴音，卻是攝政王易靳。他微瞇了雙眼，打量著眼前這位清風化雨一般的男子，起身走近了兩步，放慢了語速，帶著稍許的訝然：“為何喻家人會出現在這里……這實在是令我有些詫異……”

　　“攝政王為何在此，喻某便緣何在此。”那琴師仍是一派平和，卻叫人尋不出破綻來。

　　“喻家人？”青鏡尚未回過神，只隱約聽見‘喻家’二字，不由驚呼道：“你……你就是喻家人？”她到底屬于皇室，多少知曉些許皇室中流傳的軼事。其中喻家人便是最為傳奇的一件。青家為朝堂上的帝王，喻家便是草野中的頭領，自潁國開創之初便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琴師款款站起，向青鏡微笑頷首道：“正是，在下喻子衿，為喻家當代家主。殿下要尋的青玉案，便是在下！”

　　青鏡已然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去尋莫盧的身影，卻發現他眉心緊皺，盯著易靳與喻子衿，倒似又幾分外露的焦慮。

　　易靳將他的話揣摩了一番，淡淡道：“我卻是不太明白喻先生的意思，易某此番前來是為的一個女子，莫非喻先生也是？”

　　喻子衿卻只是含笑袖了手，平靜道：“攝政王，逝者已矣，執念傷人，你這般執迷不悟，終有一日會墮入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