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國慶節還有十多天的時候,我從常熟回來,王麗說,她和沈娟決定在國慶節期間結伴去杭州玩幾天。那時小七和大鳥剛回家不久,估計要在國慶節之后才能返回,這意味著我和余小雨在新民新村可以享受幾天二人世界的生活,我非常期待,以至于回到常熟上班之后天天數著日歷過日子。眼看著國慶節即將到了,余小雨卻突然打電話跟我說,她已經好久沒有回去了,她媽媽非常牽掛她,因此她決定回趟老家。雖然我很不情愿讓余小雨回去,但她媽媽想看看她,我也不好阻攔,否則得罪了丈母娘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問余小雨什么時候走。她說車票已經買好了,三十號下班后直接去火車站,就不等我回去送她了。我又問她什么時候回來,她說七號。我算了一下時間,等她回到新民新村,我已經返回常熟上班了,要想見到她,還得再熬上八天(放假調休,連續上班八天)。我在電話里連連叫苦。余小雨說:
“你不要這個樣子啦,我回來時給你帶點好吃的。”
“你們那里連冰箱都沒有,恐怕我還沒吃到就已經變臭了。”
余小雨嘆了口氣,很無奈地說:“算了,我還是早回來一天吧,免得你唧唧歪歪的。”
我總算得到一點安慰。既然余小雨要回家,我回去也見不到她,也沒有人陪我玩,就打算在公司里待兩天,用公司的電腦上網聊天玩游戲。我問余小雨,王麗和沈娟去杭州,你們那里沒有人,我回去之后沒鑰匙怎么辦?
余小雨說:“你告訴我你什么回來,我讓大鳥在新民新村等你。”
“大鳥已經回來了?”
“是啊,他昨天晚上剛到。”余小雨說,“他從家里沒拿到一分錢,心情不太好。你回來了正好跟他一起出去玩玩,陪他散散心。”
這個消息讓我有點為大鳥難過,又打算早點回去安慰安慰他,誰讓我們是好哥們呢。最終我決定九月三十號在公司好好玩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趕回去。
由于余小雨答應我提前一天回來,我的心情不錯,有點過節的感覺了。然而在國慶節那天,我簡直倒霉到家了。那天早上我七點起床,早飯也沒吃,背上包徒步走了一公里來到公交車站點,等了十分鐘才擠上一輛破舊的公交車。我上了車還沒站穩,車子忽然起動了,我打了個趔趄,腳后跟踢在一個老太婆的藍子上。那個藍子上面蓋著一塊花布,里面不知道裝了什么東西。我還沒來得及道歉,老婆哎呦哎呦地驚叫著,好像我踢到的不是藍子,而是她身上的肉。老太婆朝我劈頭蓋臉說了一大堆話,我一句話也沒聽懂。邊上一個小姑娘很熱心地用普通話翻譯說:“她說你把她的雞蛋碰壞了,讓你賠。她說她女兒馬上生小孩了,這些雞蛋是她買來送給女兒做月子用的。”我心想,這個老太婆簡直神了,看都不看就知道雞蛋壞了。我說:“你哪只眼看到雞蛋壞了。”老太婆立刻掀開花布,在一藍子雞蛋里扒了扒,我一看,操!還真有幾個破了。
“誰知道你的雞蛋什么時候破的。”我說,“你應該找司機賠,說不定是他顛壞了。”
老太婆不理會我,只顧叫喊著:“你要賠我,你要賠我。(這次我聽懂了。)”車里人哄堂大笑,他們肯定故意聽成“你要陪我”了。我心想,今天太倒霉了,被訛上了。我企圖甩開老太婆,往公交車里面走。老太婆立刻站起來抓住我包上的鎖扣死活不放手,跟抓到賊一樣叫喊著:“不準走!不準走!”我急中生智,朝老太婆反咬一口,我大聲說:“你把我的包拽壞了。”
我的包確實壞了一個鎖扣,不過很久以前就壞了,與老太婆沒有任何關系。我指著壞掉的鎖扣說:“你看看,這上面的帶子被你拽掉了。”
老太婆很冤枉,說了很多話。我繼續說:“這包是我女朋友送的,雖然只值兩百多塊錢,但對于我來說非常珍貴,如果我女朋友知道包壞了,肯定會生氣的,說不定還會跟我分手,你說說怎么辦吧。”
這時候車上有幾個人七嘴八舌頭地幫老太婆評理,他們有說常熟本地話的,有說普通話的。有一個人說:“小兄弟,不要欺負老人家。”我回頭一看,媽的,此人長得賊像香港演員成奎安——身材高大,面相兇惡。如果是在香港,我肯定過去向他索要簽名。可惜這是在常熟,而且還在破公交車上,這種黑社會的長相就讓我害怕了。“成奎安”用常熟話和老太婆說了幾句,大概在了解情況,然后他對我說:“壞了幾個雞蛋,你就賠五塊錢吧。”
在那個時候,五塊錢至少可以買兩斤雞蛋。老太婆那幾個破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踢壞的,想來想去都覺得虧。可是那個“成奎安”看上去惹不起,我只好乖乖地掏出五塊錢丟給老太婆。為了心里平衡一點,我用老家話惡毒地小聲罵了一句:“死老媽子,拿去買棺材吧。”不作想,老太婆居然聽見了,而且還聽懂了,她又朝我劈頭蓋臉地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話。那位“成奎安”又說:“小兄弟,不要隨便罵人啊。”我暗暗叫苦,心想,今天他媽的太邪門了,還是盡早脫身吧,免得死老太婆又來訛我。過了一會,公交車停站了,我趁著車門打開時趕緊灰溜溜地下了車,然后等下一輛公交車。
我前兩次回去的時候,都是從車站打票的,那天不知道著了什么魔,到了常熟汽車站,我居然稀里糊涂地上了一輛黑車。當時拉客的售票員說,車上有座,上了就走。我上去之后,車子確實開起來走了,不過是在車站周圍繞圈子。那輛破車內部環境很差,車廂的地面上全是垃圾,有煙屁股、果皮、紙巾等等,這些東西全都被踩扁了。還有一塊黃色的濃痰,幾乎被風干,非常惡心。我很想下車,但已經買了車票。看售票員的樣子估計是不會把錢退給我的,除非我爸爸是常熟的交警,可以以權謀私拖走她的車。后來我又看到車子里的座位差不多坐滿了人,心想過一會就應該走了,只需要忍耐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達蘇州。結果到那輛車在車站外面轉了近半個小時,售票員不停地吆喝著拉客。很多乘客表示不滿,售票員好像是個聾子,根本不搭理。直到雜亂的車廂里塞滿了人——滿到連只小貓都塞不進來,售票員才心滿意足地高喊:“走啦,走啦。”
那輛車開起來之后,跟喝醉酒一樣搖晃的特別厲害。再加車內空氣質量很差,我幾乎要嘔吐。我心想,幸好老子沒有吃早飯,否則全浪費了。但這不足以讓我得到一點安慰。當時我身邊坐著一位中年婦女,她的懷里抱著一只大包。那只包看上去像懷孕了八九個月的大肚子,表面繃得緊緊的,好像隨時都會生出個怪物。雖然那個女人的胸懷非常寬廣,但仍然無法容納下那只包,因此有一部分落在了我的身上。隨著車子不停的搖擺,那只包在我身上不停地做著劇烈的摩擦運動,感覺像被人非禮。我幾次試圖推開包均沒有成功。中年婦女說:“忍忍吧,不會太久的。”我聽了幾乎崩潰,再也不敢推開她的包了。
在經歷了一個半小時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之后,車子終于抵達了目的地,然后在汽車站附近停了下來。我迫不及待地擠下車,長長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心里想,老子終于脫離苦海了。我挎著包,輕輕松松地向附近的公交車站點走。我到了那里一看,整個公交車站點人山人海。有些人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朝著公交車駛來的方向張望。有些人興致特別高,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好像站在那里曬太陽很開心。此時我才真正的意識到,今天是國慶節,而且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放假七天,喜慶點是應該的,否則對不起祖國。可是我看到這么多人在等車,怎么也開心不起來。那時候我耐心不足,任可情況下的等待都會讓我煩躁。即使是和余小雨約會,只要她遲到超過五分鐘我就會教訓她,好像我是個特珍惜時間的人。
大概五分鐘之后,我要乘的公交車出現在大家的視線里,有些人立刻背好包做好擠車的準備。等到公交車距離站點還有五米的時候,一大群人蜂擁而上,然后將進車門團團圍住,好像迎接某位大明星。那時候我非常鄙視這些沒素質的人,自然不屑與他們為伍。但這樣常常要付出一些代價。假如車上有空坐,早被先上車的人坐滿了,自己只好站著。那天我付出的代價遠不止于此。由于人太多,輪到我要上去的時候,車門已經被一個胖子完全堵死了。我的雙眼只能看見這個胖子肥碩的后背和一件被汗水浸顯的T恤,車上的情況我一概不知。我說:“喂,你要不站在門口好不好,還讓不讓人上車了。”胖子不搭理我,也可能是沒聽到。我有點急躁,在后面使勁推他,胖子惱了,轉過頭大聲說:“你推什么?沒看見前面都是人嗎。”我剛想罵他,公交車司機搶先一步對胖子說:“你下去等下一輛吧,車門都關不上了。”胖子不聽,一個勁地往里擠。他前面的一個女孩大聲尖叫:“要死啦,不要擠我。你這個流氓。”胖子大怒:“喊什么,怕擠就打的去。”由于車門總是關不上,司機煩了,粗魯地催促胖子下去。胖子很著急,他說:“我女朋友已經在車上了。”這時候我聽到到他女朋在車里喊:“讓一下,我要下車,讓一下,我要下車……”公交司機總算還有點人情味,不忍心硬把人家情侶分開,他對車里人說:“你們擠擠,讓他上來吧。”司機又說:“你沒事長那么胖干什么?都像你這樣(我們)公司就他媽倒閉了。”
我是不可能擠上這輛公交車了,而下一輛又不知道何時能來。我有些煩躁,產生走回去的沖動。不過我有點猶豫,盡管走回去最多半小時,但那天的太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烈發光,呆著不動都要出汗,更不用說走路了。后來我又想,今天老子特別背,說不定乘車還會發生什么倒霉事,還是走回去算了。實際上我只是給自己找個走回去的借口而已。等到我走了一半的路程,我開始感到頭暈目眩、兩腿乏力,同時為自己的愚蠢決定后悔不已。我找了片樹蔭停下來,一邊抹去頭上的汗水一邊前后看了看,我沮喪地發現自己處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尷尬位置。如果我繼續往前走一段距離,會遇到一個公交站點,不過到了那里我也應該下車了。如果我不想繼續走路回去,唯一的辦法是打車。可是我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再打車就太虧了。出租車司機是不會因為我已經走了一半路而少收我五塊錢的。再說今天我已經扔了不少冤枉錢。想到這些我狠下心,堅持走下去。
回到新民新村,爬上五樓,我已經累得直不起腰,喉嚨里也干的冒煙。我靠在門上,用腳踢在門上踢了兩下。大鳥開了門,我一不留神,摔倒在地板上。我說:“你他媽開門就不能輕點嗎?”大鳥對我半死不活的樣子無動于衷,甚至都沒有拉我一把,他甚至還抱怨說:“你怎么到現在才回來,我還要去學校找我女朋友呢。”
我氣得直冒火,都不知道該怎么罵他。我說:“有涼開水嗎,我要渴死了。”
“熱開水都沒有,別說涼開水了。”
我更加口渴難耐,擰開水龍頭,喝了一肚子自來水。大鳥在我身后說:“鑰匙放在桌子上了,我走了。”.
我氣壞了,先把大鳥罵了個半死,又把一路上遇到的倒霉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我說:“我辛辛苦苦趕回來陪你,你不說聲謝謝也就算了,居然要甩下我一個人去風流,你還有沒有良心?太他媽的過分了。”
大鳥說:“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大鳥的語氣很勉強,顯然不希望我去做他們的電燈泡。我說:“我當然要一起過去了,否則我一個人在這里干什么。”
“那快走吧。”
“你他媽讓我喘口氣啊。”我說,“我還沒吃飯呢。”
大鳥沒轍,只好答應先去吃飯。后來我問他回家拿錢開公司的事。大鳥說,因為他哥哥訂婚,把家里的錢全送給女方當彩禮了。他哥哥已經二十八歲,初中畢業后一直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沒什么大出息。六七年來,他哥哥相親無數次,均以失敗收場,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姑娘原意嫁給他哥哥,不論對方提出什么樣的要求,他們只能無條件接受,如果再拖下去,他哥哥只能打光棍了。
我說:“你沒拿到錢,還和小七開公司嗎?”
大鳥說:“還開個屁啊。”
我說:“那你有什么打算?”
大鳥說:“找工作唄。”
我說:“你真夠背的,連我也跟著倒霉。”
大鳥說:“別把我說得跟掃把星似的。你倒霉關我什么事。”
我說:“你看上去好像不怎么難過啊,我還以為你會很傷心,所以才回來陪你的。”
大鳥說:“傷心有什么用。”
這時候,大鳥倒有點傷心了。我說:“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了,待會飯錢我來付吧。”
大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口袋確實挺緊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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