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行路難（二）

屋子里悶得慌，像蒸籠子，自歡便推開了窗子。外面正好有一棵樹，嘰嘰喳喳的，有鳥叫的聲音。樹上有一只黃鸝，嘴里正叼著一塊肉。自歡一直盯著它看。不是覺得有意思，只是覺得很和諧。

“景姑娘，那鳥有什么古怪？”一小丫鬟奇怪地問道。

自歡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我并非看鳥，而是看人。”

人和鳥怎么扯到一塊兒去了？丫鬟抓耳撓腮，想不明白。

自歡并不理她們了，她想要往屋外走。丫鬟們又攔上來，對她道：“姑娘，大人交代過了……”她們的聲音細細地，口音帶著一絲顫抖。自歡冷眉一掃，盯著她們：“我想，憑你們兩個，還不是我的對手。不想傷著，就躲一邊去?！彼穆曇羰菦]有溫度的，她有自己的底線，強硬了，別人才會畏懼，才能戰勝對手。

兩丫鬟一聽，嚇得連連拖著她的袖子，“姑娘，我們也不愿為難你，可是，大人的話，誰敢不聽？回頭，是要挨板子的?！彼麄冋f著，臉上的苦楚，若隱若現。自歡沒有說什么，只是呆愣著，看著外面。

天已經漸漸地暗了下來，天空無望無際，朱府的四面都是高墻，比江苑的要高出了兩倍，像一口四面都不透風的天井，自歡覺得自己就像井底的一只蛙，想要跳出去，不登天還要難。想到這些，她的心里有一種被刀絞的感覺，她看了看那兩個丫鬟，離她還有好幾步，她跳出了窗子，便開始奔跑。那些丫鬟在后面一只叫著，她卻裝作聽不見一樣。路過了好幾座亭子，實在是有一些累了，她停了下來，只是靠在一根白柱子上，喘著粗氣。遠處是那些丫鬟焦急的身影，她已經遠遠的甩開了她們了?？墒?，呼叫聲，她冷笑了一下，乘著她們走向另一條岔路之際，便順著一條幽深的小道去了。

院子很寬，各處的景物很相似，辨不清路況，自歡一直往前走著，經過一間比較簡陋的屋子時，里面有些奇怪的聲音，嗚嗚咽咽地傳來，似乎有人在哭泣。她伸手去推了一下，沒有開，才知道那扇門上了鎖。那哭聲隨著她的推門，一下子停了。自歡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說什么。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外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立即醒了過來。朱勔正攜著人朝她走了過來，他的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姑娘，你該回房了。府里最近可不太平?！闭f著，他叫了侍衛，吩咐了幾句。

自歡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總覺得他的想法不會簡單?？墒?，他的目的，她并不知道。頓了頓，她鼓起勇氣，說：“大人，是時候該送小人歸去了吧？您也說了，府里不太平?！?/p>

朱勔揚起了頭來，笑了幾聲，道：“姑娘急什么呢？我不是讓人去給你準備了嗎？你聽。”他揮著袖子。

自歡順著風，聽到了前方傳來的一聲聲慘叫。她的臉色顯得灰白。一會兒，那幾個侍衛回來了。

“怎么樣？”朱勔不動聲色地問。

侍衛說：“大人，暈過去一個，還要繼續嗎？”

朱勔旋過身子，看著自歡，道：“這件事情，你們該問景姑娘啊。”自歡原先是盯著那侍衛看的，立即有轉向了朱勔，心中猛地一驚，有些喘不過氣來。

“景姑娘，你說還要不要繼續？”侍衛果然開口。

自歡沒有開口，她直直的瞪著朱勔，感到恐慌，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正面的面對生死。剛剛那兩個丫鬟還是活蹦亂跳的呢，現在卻是奄奄一息，剛剛，她并非要逃跑，她知道逃不了，只想躲開朱勔的人，自己清靜一下。沒想到朱勔這么狠，這么一招，他也用得出來。

“姑娘何必如此激動呢？不就是兩個下人嗎？事情辦得不好，受罰算是輕的了，還死不了。”朱勔道，“不過，以后怎么樣，本官就不知道了，府里的這些下人，有時候真的是太不聽話了?！?/p>

自歡閉了閉眼睛，用這件事情來威脅她，逼迫她妥協，這就是他的目的了吧。她知道她不救這兩個丫鬟，她們也許就真的活不成了，而她也就成了兇手。她想了一下，徑直地問：“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說，何必拿這些人命開玩笑？”

朱勔說：“姑娘真是爽快。”他說著擺了擺手，那些身邊的人立即走開了?！捌鋵崳竟僭谙?，皇上素來喜愛江南的姑娘，不知道，見了姑娘是何感想。”

“大人是想要小女子去取悅皇上？”自歡聽了，冷冷地道。

“有何不可？以姑娘的姿容，李師師未必及得上?！敝靹衣冻隽霜b獰的面孔，并不給她留任何余地。不遠處依舊傳來著慘叫聲，一陣接著一陣。朱勔的笑意凝在臉上，陰森森的。自歡厭惡的退了幾步，她突然轉了個身，開始奔跑起來。前面的許多仆人圍成了一個圈。她擠了進去，只見仗下的人早就已經血肉模糊了，濃重的血腥的味道讓她直想作嘔。她提起了拳頭，三兩下就把那些手拿杖子的侍衛撂倒在地，狠狠地又踢了幾腳。那些侍衛驚恐地看著她，快速地又爬了起來，自歡只是掃了他們一眼，不再理會，這些人，現在還不敢惹她，她并不擔心會有什么后果。她只是站著，冷漠地看著這里的一切，再也沒有了其他的動作。

不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地上的人被抬著走了，空蕩蕩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不遠處的亭子倒是有幾個孩子在嬉戲著，歡快的聲音悅耳動聽，如銀鈴一般。只是，自歡又聽到，那間上了鎖的屋子，又傳來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天早已黑了下來，借著皎潔的月光，自歡隱約的看到了一條影子，伏在地上，長長的，那么弱，那么小，似乎那一件小屋子格外的寬敞一樣。

已入了秋了，墻里墻外，有少許的落葉，秋風一掃，落葉如枯蝶，起舞翩飛，旋了一個又一個的圈，然后才落地。

自歡望著那些樹葉兒，覺得它們都是被遺棄的，她望了一眼那棵樹，仿佛看到了那日在仗下求饒的那兩個丫鬟，她們正怒目瞪著她，那種眼神是她所害怕的。檐頭有烏鴉一直在叫個不停，她的心情有些亂。朱勔的那一句話就像一個魔咒，總是會在她的腦海里響起。

門忽的“梆”一聲響，自歡以為朱勔又來了，緩緩回頭，又不見什么影子。她是一萬個不愿答應朱勔的那些要求，可是，她更不能踩著別人的尸體，朱勔心狠手辣，之前的那些事情，不過是一些小皮毛吧？她不答應，指不定還有什么事情扣在她的頭上。如此說來，她倒想是自愿的了。她想著，想笑一下，卻又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