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

　　我決定去常熟上班。那家公司規模很小，我去了之后，加上老板才八個人，數字倒是很吉利，可惜都是男的，干起活來肯定是很累的了。除去老板，剩下的七個分在兩個部門，技術部三個，業務部四個。業務部的人穿戴很講究，基本上都是皮鞋锃亮，褲子筆挺，襯衣板整。不知是老板要求這樣還是他們自己刻意穿成這樣。不可思議的是，這四個人中有三個是大學本科畢業。我一直都認為業務員都是沒學歷沒技術的人才愿意做的。只要有張嘴，會說話，誰都可以做，學歷再高屁用沒有。然而他們不但有高學歷，而且還很帥，其中有個家伙身高一米八五以上，長著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高挺的鼻子像是雕刻上去的，還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怎么看都是一副學者派頭，在這家小公司做業務員實在有點人才浪費。假如這家公司改做夜店，憑這四個帥哥肯定可以吸引很多寂寞的女人。

　　在我的印象中，凡是業務員，不是整天在外面東奔西跑拉客戶就是在辦公室里抱著黃頁尖著嗓子拼命打電話。然而該公司業務員很特別，他們天天神情專注地坐在辦公室里，確實有點業務員的樣子，不過他們面前擺的不是電話機，而是電腦，手里握的不是話筒，而是鼠標。每天上班的時候，整個辦公室里靜的只有手指敲擊鍵盤的噼里啪啦聲。如果聽到呵呵呵或哈哈哈的笑聲，說明躲在角落里的老板在樂。最初，我以為他們都在網上找業務，不禁想，不愧是他媽的網絡公司啊。再一想，發現有點不對勁，難道網絡已經普及到每個公司都上網了？那可是一九九九年啊。后來我在公司里待的時間長了，跟他們也混熟了，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在網絡聊天室里跟女孩們打情罵俏。我很好奇，問他們天天在網上聊天就不怕被老板罵？那個高個子業務員說：“你來之前我們已經寄了五千張廣告出去了，這段時間在等業務上門呢。”操，原來這家公司剛成立不久。

　　比起業務部的那些帥哥，我們技術部的人有點寒磣。首先我們的衣著很隨便，通常是褪色的牛仔褲配一雙變形的大皮鞋，T恤總是皺巴巴的，上面還印著花里胡哨的圖案，這種打扮很像社會上的小混混。其次那兩個家伙一個超胖，一個賊瘦。胖的面相兇惡，像黑社會里的打手。這個胖子是技術部的經理，常熟本地人，在公司里負責程序開發，據說他和老板關系不錯，名義上是技術部的經理，但是業務部的人也歸他管理。那個瘦的年紀不大，卻一臉奸相。此人和老板沾親帶故，在公司里主要負責網頁頁面制作。假如開夜店，憑這兩個人看場子，肯定可以威懾住一些小混混。

　　關于這家公司的員工宿舍，前面提到過，是一套兩室一廳的商品房，其中一間臥室很大，里面擺了三張鐵床，上下共六個床鋪，我去了之后正好填補了最后一個空缺。另外一個小房間里擺了一張寬度一米二的小型雙人床，布置的很不錯，房間打掃的也很干凈。最初我還以為是老板的房間，但老板在常熟有自己的房子，他并不住在這里。那個小房間也沒有其他人住。我非常好奇，問那間房子為什么空著。他們說，那是員工家屬招待房。我不太明白，其中一個人解釋說：“如果你女朋友來看望你，你們就住在那個房間里，床頭柜里連安全套都準備好了。”我聽了一愣一愣的，心想，這家公司為員工考慮的實在太周到了。我想到一兩年后就會離開這家公司，甚至有點不忍心和不舍得。

　　該公司的伙食也很不錯。一天兩頓飯，中午七個人，晚上六個人，老板每天付五十塊錢給我們買菜，人均攤下來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在一九九九年的時候，五六塊錢便可以買一斤上等的豬肉，五毛錢可以買一大藍子青菜，以這樣的消費水平，五十塊錢可以讓我們吃的相當豐富。除去老板和技術部經理，我們六個人分成三組，每天輪流買菜燒飯。中午和晚上各花20塊錢，剩下的十塊錢拿去買西瓜或冷欣，然后一路吃著回宿舍。因為伙食費充足，所以我們買菜都很大方，從來不討價還價，以至于菜市場的老板見了我們都眉開眼笑的，態度非常熱情。豬肉會幫我們仔細地切好，青菜會幫我們把發黃的葉全掰掉，稱完之后還要額外送點。到了周末，老板為了提高員工的積極性和凝聚力，他還會慷慨地多出十塊或十五塊錢，讓我們多買幾個菜和幾瓶酒，然后和我們共進晚餐。這時候我們就像老朋友聚會一樣熱鬧非凡。可惜我們這幫人都沒心沒肺的，即使老板做的再好，我們還是照樣在上班的時候聊天。有時候吃完晚飯，我們還要回到公司里，打開電腦，打開空調，在冷氣下調戲網絡上的女孩或者玩游戲。這么搞下去，別說賺錢，不倒閉就算祖宗有靈了。

　　這家公司的老板是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一米七的個頭，微胖，脾氣不錯，整天樂呵呵的，看上去挺樂觀。據一個同事說，他原先在一家網絡公司做主管，發現這個行業很賺錢，便辭職投資了這家公司。那時候他經常在我們面前鼓吹互聯網的廣闊前景。他說，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后，人類將進入網絡經濟時代，那時人們足不出戶就可以在網上買到任何東西，只要你愿意，連內褲都能買得到。不過目前的時機還沒到，等到網絡普及到每個家庭都能上網，我們就做個網上超級購物廣場，打破傳統的商品營銷模式，讓所有的商家都在我們的網上開店，每筆交易只要提取百分之一的交易額，守保估計一年也會有上千萬的收入。那時候你們作為公司的元老都將進入富豪的行列。寶馬香車、美女豪宅都不再是夢想。十多年后的今天，形形色色的網店證實了老板當初的遠見卓識，可惜我們把這些當成天方夜譚，譏笑老板在做白日夢。更遺憾的是，老板也只是將描繪好的藍圖掛在墻上，而不是立刻行動起來實現它。當然，開發一個大型的購物網站需要很多資金，也不能是七八個人能夠搞得定的。老板當時的愿望就是先為企業提供網站設計服務，賺取他人生的第一桶金，然后再逐步實現他的網購夢想。

　　我到這家公司上班的第一天，老板說，你這兩天熟悉一下環境，多看看好的網頁設計，我們馬上會有很多業務，設計上全都靠你了，到時候我給你配一臺蘋果電腦。在那個時候，用蘋果電腦做設計一直是我的夢想。因此老板的許諾讓我干勁十足。為了不讓老板失望，我的狀態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當別人都在網上聊天泡妞的時候，我到處尋找優秀的網站設計案例認真學習研究，一個星期下來，我已經基本掌握了網頁設計的要領，就等著為老板賣力了。可是半個月過去了，公司連根業務的毛都沒見到。老板急得天天用手撓頭，時常自言自語地嘆息：媽的，怎么總是沒業務呢，再這樣下去要完蛋了。最后老板把我們召集起來開了場會，商討短時間內能賺到錢的辦法。我心想，老板的腦子一定是急壞了，除了偷、搶、騙，還能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刻賺到錢呢。即使我們都愿意為老板做這些違法的勾當，可是偷需要技術，搶需要膽量，騙需要很高的智商，這些我們都他媽的不具備。老板見我們一聲不吭，敲擊著桌子把我們臭罵了一頓，他氣極敗壞地說：“你們這幫廢物，簡歷上都把自己說得跟他媽孫猴子一樣，上天入地降妖除魔無所不能。現在你們想個賺錢的方法，全都成豬八戒了。你們說說，除了泡妞，你們還干過什么正事沒有？”我們滿面羞愧，低頭不語。老板氣得把桌子敲得咚咚響，他說：“從這個月起，你們的工資全降下來，業務部六百，技術部八百。”

　　本來我是沖著一千五百元的高薪來的，沒想到剛過半個月就被降到八百。太他媽的坑人了。會議后我找到老板，表示很難接愛這個決定。老板說：“你的設計雖然不錯，但在網頁設計方面經驗不足。最近公司也有點困難，你也要考慮到我的難處嘛。等公司上了正軌，別說一千五，三千都沒問題。”最后老板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好干，我是不會虧待你的。”雖然我不再相信老板的話，可是一想到重新找工作頭就大了。我想了想，八百元包吃包住也不錯了，一年下來，除去零花錢還可以積攢七八千，足夠我和余小雨去深圳了。然而到了發工資那天，老板又決定從我們的工資中扣去伙食費、住宿費、水費、電費、煤氣費，算下來我只拿到三百五十塊，也不知道這筆帳是怎么算的。

　　第一個月我回去了三次，每次來回花三十塊，再除去平時的零花錢，媽的，想攢點錢簡直是白日做夢，我一氣之下決定辭職。假如公司真的沒有錢發工資我倒可以理解。但是在那次會議中，經過全體員工的共同努力，我們找到了一個快速賺錢的好辦法——邀請網絡專家（實際上是公司里的人冒充的），針對企業高管做一個為期兩天的網絡商務培訓，每位學員收取八百元的培訓費。我們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寄出去五千張邀請函和報名表。至截止日期，我們竟然陸續收到了七十多份報名表回執單。最后培訓辦得很利順，也很成功。除去學員食宿費以及其它費用，公司至少有三萬塊錢的進帳，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從決定搞培訓活動到結束，前后總共才二十來天，收益還是可觀的。老板償到了甜頭，決定接著搞第二期，第三期，只要有傻冒愿意上當，就一直搞下去。為了慶祝培訓活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公司還組織全體員工出去旅游了一次，雖然就在常熟轄區內，還是讓我們覺得遇到了難得一見的好老板，以后肯定不會虧待我們的。然而到了發工資那天，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美夢而已。

　　老板見我提出辭職，立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說：“小林啊，你也要體諒一下公司的難處嘛，雖然我們搞培訓賺了一點，但公司還是要運營下去的，以后發錢的地方多著呢。如果都給你們發了工資，你們的伙食費怎么辦？房租怎么辦？你要相信我們很快就會發展上去的。你看看，前兩天不就有一家企業找我們做網站了嗎。現在整個公司就你一個設計師，你走了，誰做設計呢？我已經說過了，等業務做上去了，欠你的工資我一定會補上，這點你放心。”

　　我在心里罵了無數個無恥，居然還好意思提伙食費。我說：“老板，我已經很體諒公司的難處了，可是您也要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啊。當初您把我的工資降到八百，雖然我有點意見，但最終還是接受了。現在您突然又把工資降到三百五十塊，你讓我怎么生活啊！今年我弟弟上大學，我爸爸還指望我出生活費呢。（我已經學會騙人了）”最后老板為了讓我留下來，給我補發了一百塊，我毫不客氣地收下了，但這不足以讓我回心轉意。我又在公司里混了兩天，到了周六，我一大早起床，草草收拾了東西，趁那些同事還沒睡醒，偷偷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