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鄉(xiāng)土13

　　吃過早飯，娘吩咐我洗碗，順便把雞豬牛喂了，她扛著銑出去了。我雖然極不樂意，一想到娘會罵我，只好悶悶不樂的去干。

　　沒想過了一小會兒，我娘回來了。我以為她怕我我洗不干凈，誰知她卻將銑放在大門邊，說：“地里還有墑，套種棒子出得來。麥穗綠著時就該點種的。”套種其實就是改種，也叫改茬子，一般都是收了麥子才種的，即人們常說的“種秋”。這兩年棒子行情好，同樣一畝地，種棒子的收入是麥子的兩倍多，當(dāng)然麥子也得種，總不能掏錢買面的。收了麥子種棒子，收了棒子又種麥，一年就種這兩料。大豆、油葵產(chǎn)量低價格也低，是不劃算的，大多人家便不種。也有種生地的，有草了得揭了薄膜拔，太費時間。也有種谷子的，更麻煩，尤其谷子快熟了，黃澄澄的，引得麻雀諸鳥不時明目張膽地叼谷穗吃，需大白天叫人拿一長棒繞著谷地攆雀鳥們，咀里喊著“嗚哨嗚哨”。但鳥雀們并不怕，只有人剛拿起長棒追趕，它們才成群撲騰撲騰著飛往谷地前面，待人趕到了，又撲騰撲騰地飛，無論人怎么攆，就是拿土疙瘩砸也不離開，反正打不著砸不著，總在谷地上空盤旋，人不攆了就下來吃，人攆了就飛，能吃一點兒是一點兒。

　　我娘說：“早種一天就早收一天。”她干什么都要搶在別人家前，似乎早種一天更有收獲的把握。

　　我對種莊稼是一點也不懂的，也不想知道更多。我是農(nóng)民，農(nóng)民是我的身份，就像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一樣，這一輩子是改變不了了。我從沒想過要有什么改變，但我確實不喜歡種地。這倒不是我懶，卻因為我覺得我根本種不好，反倒讓大家證實了我確確實實是一個傻子。我喜歡農(nóng)村，但我絕不做傻子。

　　我自認(rèn)為我一點不傻，比如，點種，雖然干不了，卻一直記得。不管點種什么都行間隔一尺，但在麥地里只能用銑，用腳蹬著銑在地里，銑進(jìn)入了土里，并不取出，而是手將銑把往前推一下，土與銑之間有了縫隙，形成一個小土坑，然后從脖子上掛著的布兜里摸出兩粒棒子籽，彎腰丟進(jìn)去，拔出銑來，這道工序就完成了。其實一個坑只需長一棵棒子苗，多了棒子穗小。放兩粒種籽是預(yù)防哪兒缺苗的。補(bǔ)苗最好在下雨前連土移到缺苗的坑里，再添埋些土，用腳踩實了。如果不下雨，就得擔(dān)水澆兩三次，用缸子或旋子勺上水，離苗遠(yuǎn)一點兒，只澆苗附近一丁點地方。每個坑都有苗兒，多余的便拔掉，帶回去讓我家的老牛吃。我說我也去，娘不讓我去，怕我踩倒麥子。我娘也不要爹去幫忙，她早叫他碗一撂下就提了瓶罐上鄧莊打醬油、醋并買一包鹽還有一包洗衣粉的。爹拿筆在舊紙片寫下：醬油半斤，醋八兩，鹽一斤的一小袋，洗衣粉奇強(qiáng)牌運城出的750克的一大包。“還有胰子嗎？”爹邊寫邊問。“有洗衣粉就行了，沒聽見么？”娘只是加大了嗓門，并未生氣。“我問一下么，不要拉倒。你要去你去吧！”爹不耐煩了，小孩子似的摔了裹著幾塊幾毛錢的舊手帕，一跺腳：“我不去了。”“不去就不去！”爹哭喪著臉，并說道：“我晌午飯不吃，別給我做。”娘大罵：“你比豬吃得少。發(fā)跤吧！”罵著，娘已走出了院子。爹抱著頭在核桃樹旁的青石上抱著頭坐了一小會兒，拾起地上的舊手帕，裝進(jìn)褲衩袋里，用兩個別針別了，系好褲子，提了瓶罐，不聲不響地朝鄧莊走了。

　　我洗了碗，先喂了雞和豬，正給老牛倒了一雪篩麥草兒時，聽見于寡婦大叫著“牛蛋牛蛋”，就進(jìn)了我家院子。我不知道她這個時候又來干啥，心突突的跳個不停。“啥事呢？于——”，我不知叫她大姐還是大嫂或者就叫她名字好，但她叫啥名兒，一時竟想不起來了。于寡婦瞥了我一眼，細(xì)聲細(xì)語地說道：“哎喲喂，蛋娃子你也能喂了牛呀！你娘不在家么？”我揉揉眼應(yīng)道：“嗯。”于寡婦嘻嘻一笑：“我來啊，沒有別的事，是我見我家的公雞跑到你家來啦！”我“哦”了一聲，便朝雞圈走去。卻見我家的幾只老母雞縮在一邊，想探頭去吃，又不敢動彈，而一只白毛紅冠的大公雞正站在雞圈外的雞槽旁起勁地啄食呢。雞圈是用短木棒一根根栽著圍起來的。于寡婦拍了一下屁股說：“這就是我家的公雞，我正計劃著喂雞呢，它就跑出來啦。”我忽然想起爹走時沒有閉門。多虧娘不在家。于寡婦“咕咕”地喊。大公雞望了一眼我們，忽地張開雙翅，呼一下飛進(jìn)了我家雞圈，地上塵土飛揚，像剛過去一輛急馳的小車似的。幾只老母雞嚇得四下逃躥，兩三只擁擠著都想第一個先鉆進(jìn)雞窩，可惜雞窩口太小了。有一只飛上了雞窩上為生蛋雞準(zhǔn)備的下蛋窩里，蹲在麥秸上，裝作下蛋的樣子，窩里只能容納一只雞。有一只慌亂中碰到東面的土墻上，斜躺在地上，凄凄地哀叫。說時遲，那時快，大公雞嘎嘎地叫著，伸長了脖子，奔著擁擠著的一只老母雞就去了。那只老母雞不再驚慌了，盡管不大樂意，還是順從地臥下了。大公昂昂地挺挺頭立即撲上去，咬住了老母雞的早已紅透的雞冠。大公雞迅速展開翅膀，放在老母雞身上。老母雞一動不動，任大公雞使勁再使勁地咬。片刻工夫，大公雞下了來，扯直了脖子“喔噢”地鳴叫。老母雞站起來，抖動了幾下身子，有幾根羽毛掉了下來。大公雞往雞圈外走了，我趕緊打開了木棒門，放它出來。其它幾只老母雞開始挪到雞槽邊啄食了，那只蹲在下蛋窩里的也極快地飛了下來。而被大公雞摁住咬了雞冠的老母雞卻蹲進(jìn)了下蛋窩，似乎它早吃飽了。于寡婦大笑：“哈，哈哈。扎蛋了。蛋娃子啊，這個蛋能孵出小雞來的，一定要分開放哦。”于寡婦說著，抱起了大公雞往外走，手插進(jìn)雞屁股里摸了幾下，神色突然緊張起來，說：“不對啊，我早上起來摸過的，有蛋啊。它下了啊。”低頭看了一下，馬上就笑了：“我真暈，公雞怎么會下蛋呢。”

　　我抬頭瞅了一眼于寡婦，她今天穿了一件無領(lǐng)花格子短衫，兩個大奶子露了一點兒又一點兒。我的眼立刻就發(fā)直了。女人第六感覺真靈敏，就在我想著于寡婦的大奶子為啥今天這么活蹦亂跳時，她將衫子往上拽了一下又一下。她的臉無法形容的紅。我的臉也是紅的像熟透的蘋果。我真想跑上去抱住于寡婦，但她已走出了我家大門。

　　我不知我貿(mào)然地抱她，她會不會大喊？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在我心里，一直關(guān)心的是胡芳。我不知她到底看上了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