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在呂建表哥的公司，小七和大鳥主要負責廣告畫的設計和噴繪。在一九九九年的時候，電腦噴繪還是個新鮮事物，競爭并不是很激烈，生意非常好做，小七和大鳥每天都有干不完的話，加班是家常便飯。每天早上，小七和大鳥七點起床，輪流在公司的廁所里大小便、洗漱，然后一起到馬路邊買兩個大燒餅和一根油條，吃完了喝一杯純凈水，稍微休息一會就開始干活了。由于很忙，他們除了中午吃飯的時候能休息幾分鐘，其它時間都在不停地干活，盡管如此，等到手上的事情做完，通常已經是晚上的八九點鐘了。他們吃完飯，洗個澡，已經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在星期天的時候，小七和大鳥才有點時間出去逛逛，順便欣賞南昌的美女，不過這點讓他們挺失望。

　　在那段時間里，沈娟給小七打過幾次電話。第一次是在小七去南昌之后的第三天，沈娟問了問工作上的情況，然后就沒什么話說了。第二次打電話的時候，沈娟開始關心小七了，叮囑他工作不要太累了，平時不要太熬夜，早餐一定要吃好等等。雖然小七對沈娟沒什么感覺，但漂泊在外，聽到這些話心里還是很很溫暖的。有一次，沈娟很快樂地告訴小七，她和王麗在一家美國企業上班。她說美國企業很人性化，一天工作八小時，中午還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如果加班的話還可以拿1.5倍的工資。公司提供的午餐也很豐富，飯后還有水果。小七聽了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悔沒去做操作工。過去他們一直以為外國的公司都是黑心的資本家開的，把工人當作機器一樣使用。現在對比下來，呂建表哥才是他媽的黑心資本家，把他們當成豬狗一樣對待。

　　一個月以后，小七和大鳥終于拿到了工資。這是小七第一次拿到工資，心情有點激動，但也有點悲傷。那天下班之后，小七拿出剛發下來的工資，反復數了幾遍，然后有些失落地對大鳥說，干了那么多的活，累得跟驢一樣，才他媽這么點工資。大鳥說：“可以了，能及時拿到工資就不錯了。我們出去好好吃一頓，我請客。”小七說：“請客就算了，還是AA制吧，賺錢都不容易。”

　　小七和大鳥在馬路邊找了家小飯店，點了四個菜，要了四瓶啤酒。干掉幾杯啤酒之后，大鳥感嘆說：“我們倆還真有緣分，在學校里睡上下鋪，你還經常踢我的床板。畢業了在同一個地方租房子，然后來南昌，一起睡在附膜機上，跟他媽同性戀一樣。不知道將來會怎樣。”

　　“你有沒有想過呢。”

　　“想倒是想過。但一點頭緒都沒有。”大鳥說，“你呢？”

　　“我要開公司。”小七一口喝盡杯中的啤酒，堅定地說，“無論如何都要開公司。”

　　“你好像在和誰賭氣。不是因為余小雨吧。”

　　“有一點，但也不是全因為她。”小七說，“如果一輩子都像這樣給人家打工，你說人生還有什么意思。”

　　“可是開公司需要不少錢啊。”

　　“我想過了，現在好好打工賺錢，積累點資本，過個兩三年再向家里要一點，先從工作室做起。”

　　“兄弟祝你心想事成！”大鳥端起酒杯和小七碰了一下，說：“做大了別忘了我。”

　　“到時候我們合伙吧，怎么樣？”

　　“行啊，那可說定了。”

　　他們下定了決心，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仿佛看到自己成功地做上了老板。小七充滿憧憬地向大鳥規劃他的宏偉藍圖，他說，我們先買兩臺電腦，一臺刻字機。順利的話一兩年內就可以買一臺噴繪機，再多招幾個人，不出幾年就可以做得很大了。想到呂建在那段時間里一點也不照顧他們，小七又說，那時候我們把呂建弄過去，要多少工資就開多少工資，讓他戴上安全帽，腰里別著扳手，手里提著電鉆，天天頂著烈日安裝廣告牌……

　　大鳥聽了哈哈大笑，然后正色說：“你這心態可不好，砸在他身上的錢說不定可以找好幾個工人了。”

　　“你以為我傻啊，我只不過說說罷了。”

　　“你有沒有想過做點私活？”大鳥突然賊兮兮地說，“我們一天到晚在公司里，也接觸了不少客戶，完全有條件搞點，說不定做兩次就比我們工資高。”

　　“萬一被發現了怎么辦。”

　　“我們當然要做有把握的。現在沒有人不想貪便宜的，只要我們把價格壓低點，肯定有很多客戶愿意的。”

　　小七猶豫了一下，說：“那試試。”

　　那幾天小七和大鳥心情不錯，為了實現開公司的愿望，他們決定努力工作，好好在呂建表哥面前表現一番，然后暗地里一心一意做私活、挖公司的墻角。可是僅僅過了一個星期，他們的計劃完全泡湯了。

　　有一天晚上，南昌刮起了大風，呼啦一聲就把一塊很大的廣告牌吹掉了。很不幸，當時正好有一個婦女從下面經過，由于風雨太大，出事前那個女人根本沒注意到那塊廣告牌正向她當頭砸下來。等她意識到危險，還沒來得及叫喊，就被砸得血肉模糊。假如那天很多廣告牌掉了下來，還可以說成天災，倒霉的是整個南昌只掉了這么一塊，那只能是安裝質量問題了。公安局調查下來，發現這廣告牌是呂建表哥的公司做的，馬上把工人和老板全帶走了。幸運的是小七和大鳥只是設計了畫面，與這件事毫無關聯。

　　出了這么大的事，受害者的家屬天天去呂建表哥的公司里鬧，哭喊著要砸東西，員工都不敢去上班了。好在廣告制作間和公司門面不在一個地方，否則小七和大鳥晚上睡覺都成問題。剛開始小七和大鳥都很開心，覺得這是呂建表哥的報應，他們終于可以休息幾天了。后來他們意識到公司很有可能因此倒閉，不但私活做不成，恐怕還要失業，就沒心情幸災樂禍了。

　　大鳥說：“我看我們還是盡早回去吧，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了。”

　　小七說：“再等兩天吧，還有十來天的工資沒拿呢？”

　　過了兩天，呂建找到小七和大鳥，像上級下來發通知一樣說，公司要被封掉了，你們趕緊回去吧。小七對呂建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的氣，見他這副德性，刁難說：“我們干四十多天，才拿到一個月的工資，你得讓你表哥把余下的發給我們。”

　　呂建說：“這個得找我表哥，跟我說沒用。”

　　小七說：“那我們為什么要聽你的。”

　　“靠，……”呂建被嗆得說不出話。

　　小七說：“當初連哄帶騙把我們弄過來，現在出事了，一句話就想把我們打發了，你以我們是要飯的。”

　　“那你還想怎么樣？”

　　“我說了，還有半個月工資呢，拿了馬上走。”

　　“這事我不管了。反正我已經把話帶到了。”呂建說完又要走。

　　大鳥追上去，把呂建拉到一邊說：“小七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他這段時間吃不好住不好，憋了一肚子的火，你說幾句軟話，只要讓他消消氣就沒事了。”

　　在大鳥的勸說下，呂建給小七道了歉，說大家好歹都是同學，一起吃頓飯吧。小七見呂建還算有誠意，就不再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