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子衿靜靜地看著莫盧,微不可聞一聲嘆息:“早在高祖皇帝開創新朝之際,青氏便與喻家約定,一人在朝為帝,一人歸野為王,互不相擾卻又相輔相成。然而朝堂歷來復雜,諸子奪嫡之爭更是屢出不窮,然哪朝皇家沒有這等事。是以喻家默許,只要在位的仍是青姓子孫,其他都無關緊要。于是,倒也悠哉地過了這么些許年。”
“只是如今朝局動蕩,大權旁落,郢國名義上雖是青姓,卻已名不副實。喻家已然無法坐視不管。”喻子衿望著莫盧平靜道,似是忘了眼前這人亦是分食皇權的人之一。
莫盧聞言只是漫不經心地一笑,望向滿池枯荷,把盞自語道:“早年聽聞伴君如伴虎之言,尚且謂之笑談,之后父母親族連番遭受迫害,至此孑然一身,方知為人臣子,多半時候,皆是身不由己。”他頓了一瞬,似是想到了其他,面容稍帶了戚然:“我這一生,大抵都逃不掉身不由己的命運了。”
“萬事皆有因果前緣,苛責命運只是一種逃避的舉動。莫非,莫大人已然對自己的作為,有了悔意?”喻子衿斂眉一笑,微不可覺。
“不……我不悔!”莫盧艱澀開口道:“便是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樣做。”
“既是如此,那想來大人應該也早就料到了今日局面——”喻子衿飲盡杯中茶,端端擱下,含笑道:“今日多謝莫大人的好茶,既然事已說完,容許喻某先行告退。”言談之間自然而然地便收斂了鋒芒,仍是一派清雅樂師風度。
莫盧看著喻子衿的背影消失在林木之間,向侍候在亭外的侍從道:“都撤了吧。”說畢,一拂衣袖,轉身朝著棲月居行去。
青鏡召集了眾位要臣齊聚棲月居,此時自己卻與這次的重要客人,單獨在內室交涉。
“青林交給你,我自是毫無二話,甚至是求之不得呢!”青鏡懨懨地斜依在靠椅上,一側的侍女上前來,奉上一盞藥茶。她略略側過臉去,只稍稍抿了兩口,便嫌惡地招手叫去,抽出手帕拭了拭嘴角,幽幽道:“只是如今情形,估計攝政王多少也聽說了,那人并不在我手上。莫說要我把人交給你,便是讓見一面都不易。”
易靳嘴角噙了絲笑,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中一只白玉杯,待青鏡說完后,方漫不經心道:“人已見過了——”
青鏡詫異地坐正了身子,斟酌道:“那為何……”
“我此番是來做交易的,強買強賣如何要得?”易靳似笑非笑打斷道:“自然是心甘情愿才好。”
“心甘情愿?”青鏡神色一怔,繼而不以為然地輕笑道:“那只怕攝政王此行是無法如愿了,便是青林不愿跟著莫盧,只怕也更不可能跟攝政王你。”
“照這么說——潁國跟晉國之間是根本沒有和談的必要了?”易靳將白玉杯擱在幾上,漫不經心道。
青鏡臉色一變,勉強笑道:“潁國自然是有誠意的,只是……”
“看來是我找錯了人。”易靳恍然道:“青鏡殿下也是身不由己呢。”
青鏡被易靳挑破實情,惱羞成怒道:“莫盧手上的權不過是因為我愿意給,我情愿給。”
“只是這權力便似猛虎,既放出了籠,哪還有回來的道理。這不,如今他手上的人,殿下你可碰得?”易靳甚是隨意地調侃,絲毫不顧忌青鏡的臉色。
青鏡臉色鐵青,卻無法開口反駁,半日方自言自語道:“我的東西便是他的,只要他喜歡,什么都可以拿去,我只要他放棄青林。”
“原來殿下是想借我的手與莫盧周旋,除掉自己的眼中釘,一并還解決晉兵壓境的困局。哈哈……天下哪有這般的好事?”易靳好似聽到了極其荒謬的事情,放聲大笑起來。
“攝政王究竟想說什么?”
“殿下啊,你可是一點都不懂得男人的心思——太容易得到的東西怎么會懂得珍惜呢,此時您便是將皇權拱手相讓,也必定博不來他的半分感激。適當時候的一記警鐘,才會讓他對手中被施與的權力感恩……”易靳突地湊到青鏡耳側若有所指道。
青鏡聽著易靳的私語,慢慢地下定了決心。
尹志承幾乎是與顧幀同時到達棲月居的。
婢女仆奴們早已做好安置,兩側一色的黃花梨的靠椅排下去,依著官級品位坐序,當中卻擺著兩張小葉紫檀的臥龍塌。
此時朝中有些身份品級的官員都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臥龍塌下側兩張靠椅空缺著。尹顧二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下神色,然后一左一右在臥龍塌之下落座,目光卻幾番流轉變幻,落在當中榻上。
只是等待了些許時刻,只見丫鬟來回添置茶水酒食,卻始終不見正客,難免浮躁,議論紛紛。
正困惑不解間,只聽得殿門一聲響,一時眾人齊刷刷地側頭望去——卻是莫盧微蹙著眉宇,神色帶了些許萎靡,緩緩走了進來。眾人不由得又望向他的身后,卻并沒有青鏡,又見莫盧進來后,并沒有落座,只是神情凝重地立在臥龍塌側。
相較眾人的一驚一乍,顧幀顯然是事先做足了功夫,此刻雖尚未完全確定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是誰,但也猜得八九不離十。是以在莫盧出現的過程中,始終面色如常,看不出端倪。過了片刻,卻是侍奉茶水的宮婢們都一致退下了,殿中便只剩下了官員。
大家不由地停止了交談,坐直了身子,望向簾幕低垂的內室。
只聽得一陣清凌凌的珠玉聲響,卻是兩個妙齡宮婢輕巧地挽起了簾幔,青鏡緩緩從簾后走出。
莫盧眼眸微微閃爍,沉默地抬頭望向她。青鏡對上他的眼眸,意味深長地一笑。卻讓莫盧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心。
青鏡自簾幕后出現在眾人面前后,卻回身望向身后。
只聽得簾后幾聲輕笑,修長的手指撩開簾幕,一個年輕的男子自簾后悠然步出。眾人齊齊唏噓。因為這人面上竟覆著半副青銅面具。
青鏡淡笑著要來人雙雙在臥龍塌上落座,眼眸淡淡一掃莫盧,果然見他唇角緊抿,面容上了冷凝之色,不由愈發笑得歡欣:“眾位愛卿,這位便是今日的貴客。”
顧幀分明心中了然,卻仍是含笑道:“殿下,這位貴客是……”
卻驟然聽得端顯祖輕聲驚呼道:“莫非……莫非是攝政王……”
眾人一聽,心中陡生敵意,面色幾分難堪。其中尤以尹志承直接,寒聲道:“殿下這是什么意思,晉國陳兵我潁國邊境,刀戟相逼,您卻將這罪魁禍首奉為貴客,好生恭敬有禮的招待。何異于開門揖盜。”一面又不解地望向莫盧,大抵是還記著上次眾人商議的抗晉策略,并不明白為何此時驟然來了晉國的攝政王。
莫盧眉目間似是凝著淸霜,微斂眼眸,教人看不出他此時的情緒。
青鏡不以為然地掩唇笑道:“右相大人可是太過急躁了,卻也不先問問經過由來,便一棒子打死。”
尹志承聞言不語,忿忿然地一聲輕哼。
“其實……攝政王之所以陳兵邊境,卻是有著羞于啟齒的緣由的。這緣由我原本也是不知的,還是今日攝政王為表誠意講述于我。”青鏡眼眸輕瞥著易靳,笑道:“但看樣子大家對攝政王意見頗深呢,不若青鏡在此替攝政王辯解兩句。”
易靳的不懂聲色地望了青鏡,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攝政王原是看上了一個女子。”青鏡似是也覺著這話來得突兀可笑,一語未畢,自己卻笑開了。
此時殿中氛圍凝重,眾人對著這莫名出現的攝政王虎視眈眈,便是位高權重的莫盧,顧幀都未曾多發一言,殺機似是一觸即發。只得青鏡一人嘻嘻笑笑,自說自話,顯出異樣的詭異來。
眾人聽了青鏡的話,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詫異地望著臥龍塌上的兩人。
顧幀眸內精光微閃,含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女子這般幸運,竟能得到攝政王的青睞。”
青鏡垂眸一笑,慢慢側首望定了莫盧,輕聲道:“這個……便要問問莫大人了……究竟是哪家的女子……”
一時眾人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了莫盧身上,訝然于他居然與敵國的攝政王有了至關緊要的牽連。
莫盧抬眸在眾人身上一掠,掃過青鏡,直直地落在扶頜悠然坐在榻上的易靳身上,微微一笑:“百姓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潁國上下人心惶惶,這般狠辣的手段,攝政王居然輕描淡寫,一拿個莫須有的女子為借口,叫人如何信服。莫非是欺我潁國無人嗎?”
易靳聽聞莫盧不善的言辭,倒是若無其事的模樣,只是一雙幽深的眸子緊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說了句:“莫大人,易某的話絕非敷衍,那女子絕非子虛烏有。家國天下固然是大事,但那女子的對于易某而言,重要性絕不亞于家國天下。”
莫盧但笑不語,不置可否。
“昔年易某流落在外,曾遭賊人暗殺,幾乎沒葬身雪地,便是那個女子救了易某性命。活命之恩無以為報,當年易某以身相許雖是笑言,然實是存了這般念想。”易靳輕輕一拂衣袖,望著莫盧笑道:“那女子當時將貼身的玉佩交予我作了信物,此后卻杳無蹤跡。易某苦尋多年,也算皇天不負,終于有了那女子的音訊。”
莫盧原是不信易靳果真與青林相識有舊,打定主意不放人,然聽得易靳的話語,臉色卻禁不住難看了起來,往昔逐漸的模糊的記憶影影綽綽地間,逐漸鮮亮起來。
他終于知道自己對眼前之人的眼熟之感,究竟來源何處了。
寫了上一輩的恩怨就不太記得下一輩的故事怎么個走向了……看來得兩手準備!!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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