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岳見狀大喜道:“好,兄弟既然是敢想敢為真性情的漢子,那么我張某人也說話算話。今天咱們只喝酒,不干別的,也不讓你為難,兄弟要是有什么決定也得留待今日以后再說。”
說話間張岳便在二人前各倒了一大碗,端起來道:“我張岳平生最愛和實在人交朋友,這頭一碗,我敬你,為咱們能坐到一起喝酒,我先干為敬。”
蔣康也端起碗來一口干了,贊道:“好酒!”
張岳笑著倒滿,道:“若不是兄弟,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尋個什么由頭,才好意思向劉家討口酒喝?!?/p>
蔣康道:“你與劉家大爺既是至交,想喝時只管去取,那劉家的酒還不是任你享用?”
張岳道:“話雖如此,但我這幾年怕給劉家添麻煩,已經甚少走動了?!?/p>
蔣康道:“若是興趣相投的好朋友,怕是不會在意你的營生,就像我與村上殺豬的邱二很談的來,但村里人都道邱二游手好閑,整日賭錢還時常缺斤短兩,都勸我少與他來往。我既沒有不和他來往,他也沒有因為怕敗壞我名聲而不交我這個朋友,他若這么做了,便是不拿我當朋友,瞧不起我。若沒個擔當還做什么朋友?”
張岳聞言,皺著眉頭一想,確實是這么個道理,便道:“兄弟所言一語中的,看來確實是我太自私了,小瞧了劉家大爺,我以為是給他省麻煩,其實是沒把當當朋友,無形給他背了個不仁義的罵名。今日幸虧得兄弟點醒,就沖兄弟你這句話,再敬你一碗。”
二人干了這兩碗,沖淡了前幾日的隔膜,心中都暗暗覺得對方合自個的胃口。張岳不停地給蔣康倒酒布菜,道:“這些日子可苦了兄弟了?!?/p>
蔣康想著剛才的一幕,頗覺不好意思,打了個哈哈,道:“還好,還好?!?/p>
張岳撕了一片燒雞遞過去,道:“島上沒什么好的,只有這大碗的酒,大塊的肉,兄弟可別嫌棄?!笔Y康笑道:“哪的話,現在就是任他山珍海味,也敵不過眼前的這片燒雞。”說完,兩人都哈哈一陣大笑,此刻算是放下成見,不論敵我,只是就著酒,罵罵娘,說些閑話。兩人都善飲之人,酒場上都不服輸,推杯換盞間一直喝到日暮。兩人酒量相當,棋逢對手,把一壇足足五斤重的洋河酒喝個精光,喝到最后都是迷迷糊糊,也不知是誰先倒下了。蔣康不知道是怎么睡下的,張岳也記不得如何下得山,二人是徹底的喝痛快了。
第二日晌午,蔣康才醒,雖說昨日喝了不少,卻不覺得頭疼,慢慢的坐起身子,靠在墻邊閉著眼想事情,昨天究竟是誰先倒下的?想了一會,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這才聽見屋里還有一個喘氣的,心想難道張岳昨天沒回去?睜開眼一瞧,卻不是張岳,而是平常送飯的嘍啰,往日都是準點送飯,擱下飯菜就走,第二趟再來收拾,從來沒和蔣康說過話,蔣康也沒在意過他。今日見他站著不走,蔣康覺得奇怪,問道:“你這送完了還不走,站著干嘛呢?”
那嘍啰哈著腰,答道:“小的牛二,奉大王之命,來侍候您老起床?!?/p>
蔣康一聽倒樂了,笑道:“我有手有腳的,干嘛要你侍候,看你賊眉鼠眼一聲不吭的站我旁邊,我還以為你要暗算我呢?!?/p>
牛二還是哈著腰,陪笑道:“您拿小的開玩笑呢,就是再借小的十個膽小的也不敢跟您過不去啊。遑論是小的了,就是這獨龍島,除了大王外,上上下下百把口,都不敢有人跟您過不去?!?/p>
蔣康奇了,道:“這是什么意思?”
牛二道:“俺們大王平日里老在俺們面前夸您,說您是他敬重的漢子。俺們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也不懂甚么大道理,但好賴還是分的,大王說您好,那還不好?您是大王敬重的漢子,那您自然就是世上無雙的真漢子。”
蔣康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張岳派來的說客?!?/p>
牛二連忙擺手,道:“這都是小的們的真心話?!闭f著遞來一碗清水,道:“您漱口。”
蔣康瞅了一眼,道:“這水干凈的吧?”
牛二忙道:“干凈干凈,山上的泉水,絕對的干凈。”
蔣康接過來,道:“那就好?!憋嬃艘淮罂?,在嘴里過了過,卻不吐出來,全咽了下去還,道:“不錯不錯。”接著便咕嚕咕嚕把碗里的喝干了??粗粼谝慌缘呐6?,蔣康捉狹道:“傻眼了吧,大英雄好漢子都是這副模樣,漱什么口啊,怪麻煩的,這樣多好,一步到位,省事!”
牛二是個機靈人,很快就重新組織起表情,翹起大拇指,一臉崇拜的贊道:“大王常說,唯大英雄能本色,您老不愧是真本色的大英雄。”
蔣康放聲大笑:“說的好,說的好?!?/p>
牛二從熱水盆里擰出一條毛巾,小心翼翼的問道:“您擦把臉?”
蔣康一把奪過來沒好氣的道:“干嘛這副模樣,毛巾我又不會吃了?!?/p>
牛二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p>
蔣康不理會這小子,仰著頭把毛巾敷上,舒服的咪了一會才拿下,扔進臉盆里道:“行了,你回去吧,跟你家大王說,就說大英雄很滿意,打發你回來了。嗯,至于你家大王賞不賞你,就在他自己了?!?/p>
牛二道:“有您這句話,就是對小的最大的賞賜了。我們家大王說了,小的以后就是您的跟班了,您到哪小的就到哪。你吩咐小的干嘛,小的就去干嘛?!?/p>
蔣康道:“你一個大男人跟著我干嘛,再說了我整日待在這小破屋里要什么跟班的?”
牛二又道:“您早就是自由的啊,而且現在不單是我,這獨龍島除了大王,大伙都得聽您的?!?/p>
蔣康慢慢沉下臉,不悅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牛二沒注意到蔣康臉上的變化,兀自笑道:“這您還不明白?咱們以后就是一家子了,雖然大王還沒明說,但這二元帥,二大王還不是遲早的事?”
蔣康猛的跳起,一把抓住牛二的衣領,吼道:“什么叫一家人,什么叫二大王?誰他媽的和你是一家人,誰他媽的稀罕做你們的二大王?張岳昨天說的好好的,只是喝酒而已,老子覺得他這人不錯,才和他喝頓酒,這就他媽的和你們一家人了?奧,怎么著,昨天那頓就算入伙飯了?狗屁!”
蔣康抱住牛二一把摔了出去,牛二這一下被砸的不輕,差點沒暈死過去。他沒想明白,剛才還叫我去領賞呢,怎么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了呢?
就在這時一陣爽朗的笑聲由遠及近飄了過來,接著便見張岳推門而入,牛二一看來者,顧不得疼痛爬起來筆直的站好,低低的叫了一聲“大王”。全然不見剛才那副能說會道油嘴滑舌的機靈樣。
張岳似乎心情很好,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反而輕輕的拍了拍他肩膀,道:“唔··很好,蔣兄弟既然要你來我這領賞,好,下去領賞去吧。”
牛二卻仿佛聽見了對自己處以極刑的宣判一般,雙眼因恐懼而放大,他太清楚這獨龍島上辦事不力人的下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嚎道:“大王,小的該死,小的把差事辦砸了,小的罪該萬死。但求大王看著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這么多年誓死追隨大王,為大王鞍前馬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給小的重新一個為大王效力的機會吧!”
張岳看著牛二的模樣哈哈大笑道:“你呀,就是太愛耍小聰明了,你連媳婦都沒有,哪來的下有???
牛二聞言更是瑟瑟發抖,不住的磕頭,道:“是是是,大王說的是,小的知錯了,小的該死,小的該死?!?/p>
張岳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沒有怪你的意思,下去吧。”
牛二哪敢這么走,還欲再說,張岳拿眼一瞪,道:“怎么?我說沒事就沒事,我的話你都不信,非要我揍你一頓?”
牛二忙道:“不敢不敢?!边@才哆哆嗦嗦的爬起來,一步一顫的挪了出去。
張岳轉過來對蔣康笑道:“賢弟何必和一個嘍啰置那么大的氣?!?/p>
蔣康哼道:“什么賢弟,你叫誰賢弟,怎么就成你賢弟了?”
張岳一臉難過,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傷心與哀求,道:“你不認我這個朋友了?”
蔣康見狀,心里一軟,道:“牛二這些話是你教他的?”
張岳道:“牛二這小子嘴上閑不住,我只是讓他來侍候你洗漱,告訴他,你已是我的朋友。”說著苦笑道:“這小子見我倆昨天喝了一天的酒,以為你已···”張岳又頓了頓:“我平常確是說過一些贊你的話,那是我敬重你的氣節,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不論如何,我是確實想交你這個朋友?!?/p>
蔣康定定的看著張岳,似乎想要看透他的真假,張岳臉上寫滿了真誠,眼神毫不躲閃的迎上去,蔣康端詳良久,直到張岳都覺得不好意思的時候,才道:“讓我想想?!?/p>
張岳并沒有要求什么,也沒說什么要他想想的話,蔣康卻說讓他想想,張岳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大喜道:“不著急,不著急,你慢慢想,千萬別著急。”
蔣康想一想的方式很特別,坐在小木桌前就著咸菜,喝起了牛二剛送來的白粥,安靜的吃完早點,抹了抹嘴,對張岳道:“陪我下去走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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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這還是蔣康來到獨龍島后第一次有機會道山下走走,張岳多日的心愿得遂,自然滿心歡喜領著蔣康來到山下的隱心山莊,笑著為其講解道:“這隱心莊不知何人所建,也不知建于何時,大概是前朝某位大員致仕后的宅子,不知怎么就破落了。我到島上的時候,這里住著十來戶漁民,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莊子重新收拾起來?!?/p>
蔣康一看果然好大一處宅子,坐北朝南,背靠著獨龍山,門前一邊開闊,遠遠能看見駱馬湖,道:“前朝大員功成身退,在此頤養天年,你卻以此為基業,想要大展宏圖??!”
張岳哈哈大笑,挽起蔣康的手道:“愿與賢弟一同干一番事業?!?/p>
蔣康不著痕跡的抽回手,道:“我想先回家看看老娘和媳婦?!?/p>
司吾鎮東頭蔣家麥地里,添起一座新墳。今日正是蔣家兒媳的頭七,墳前稀稀落落的站著一群人,一個老嫗趴著墳頭,撕心裂肺的哭著。那日被匪徒打暈的沈老先生也由家人攙著來祭一祭,見他哭的傷心,勸道:“蔣家大嫂,節哀啊,別哭壞了身子。你媳婦為保清白而死,那是烈女,鐵軍不是說了么,趙百戶和方知縣已經報上去了,淮安府不日就會派人來撫恤褒獎呢。這淮安府要是再往上報啊,讓朝廷知道了,說不定還得立座牌坊呢,那就是天大的榮耀,這是喜喪??!”
李鐵軍自那日以后,就被趙元留在了司吾,一來為他招兵,二來維持治安、保持警戒,若是獨龍島的賊人膽敢再來放肆,也好招架一陣。
聽到沈老先生的話,李鐵軍忙道:“是啊,是啊,趙大人在縣城日夜練兵,淮安那邊也說要調幾艘大船來,咱們很快就能踏平獨龍島,救回您兒子,為您兒子報仇!”
老嫗看著墳前縣里出錢給立的墓碑,上面寫著“亡妻蔣王氏之墓”,落款卻是蔣康。老嫗牢牢的盯著“蔣康”兩個字,更是嚎啕大哭道:“可憐我那生不知生,死不知死的兒啊。他爹死的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的啊。小時候淘是淘了點,卻可是一等一的孝子啊,天生的熱心腸,村里誰家有個事,只要來叫一聲,水里來火里去的,從來沒推過,這么個娃,好端端的怎么就叫賊人給擄走了,老天啊,你怎么就不開眼啊!”
沈老先生急道:“大嫂子,你家孩兒吉人自有天相,閻王爺是舍不得收的??刹荒軐咸鞝敳痪?,會遭天劫的?!闭f著又嘆了口氣,道:“蔣康子是替我們出頭才被擄走的,我們不會坐視不管的。今天我替大伙表個態,今后蔣家的事就是咱們大伙的事,蔣家的一切吃穿用度由我們大伙統一供給。大嫂子,你只管安坐家中,等著令郎的好消息吧?!?/p>
在場的鄉民聞言,紛紛應道:“是啊,沈老爺子說的對,您家的事,以后就是咱們大家的事啦。”
李鐵軍也道:“您就放寬了心,俺們一定會還您一個生龍活活潑亂跳的兒子?!?/p>
老嫗不理會眾人的呱躁,嚎的累了,趴著墳頭,兀自的抽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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