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岳默默的立在尸體旁邊,一言不發(fā),面上表情不住的變化。邊上的嘍啰更是小心翼翼的垂首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此刻張岳心中恨不得殺了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其實干這行的,又不是文明執(zhí)法,死幾個人很正常,不叫個事。但是自從被徐州衛(wèi)的官軍從嶂山趕到駱馬湖之后,張岳痛定思痛,覺得自己以前太過招搖,太過張揚,簡直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更別說什么群眾基礎(chǔ)了,官軍一但下定決心要整治自己,自己便如土雞瓦狗,毫無招架之力。所以逃到獨龍島后便偃旗息鼓,裝了兩個月的孫子,確定自己不那么惹眼后,才敢在遠離徐州的司吾鎮(zhèn)打打獵。
張岳自然不甘就此沉淪,也不愿一直被人瞧小了,老裝孫子還做什么土匪,不如回家老老實實的種地去。所以才會在淮安府剛剛派人來剿匪的關(guān)口,到官府眼皮子底下出圍,挑釁的意思不言而喻。
張岳是個有計謀的,他不想得罪官府的同時,把老百姓們也徹底的得罪了。張岳相信只要自己的實力夠硬,只要不把老百姓往死路上逼,只要能讓百姓將就喝上口稀的,不至于活不下,像蔣康那樣不知死活和自己玩命的不會有幾個的。
而如果再能稍稍的文明一點,客氣一點,給大家一個臺階下,那百姓就會覺得他們不那么可惡,既不讓自己餓死,又給自己找了一塊遮羞布,那么百姓們就會一直鴕鳥下去。這是張岳的設(shè)想。
可這下倒好,先是在村口讓鄉(xiāng)民們見識了蔣康英勇不屈的模樣,又在鎮(zhèn)中心見識了素有威望的沈老太爺受辱,眾人被毆打的景觀。現(xiàn)在蔣康的妻子又以這樣一種方式死在強人手里,丈夫反抗強人英勇不屈,妻子不畏強暴仗節(jié)死義。最后一塊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被無情的揭開,鄉(xiāng)民們恐怕再也無法沉默下去,這就好比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要是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話,自己都會不恥的。
張岳默然良久,雖然打劫仍在繼續(xù),卻很少聽到哭聲了,一種詭異般的靜悄悄在彌漫,可怕的沉默!張岳不怕鄉(xiāng)民們反抗,就怕這種把仇恨的種子深埋進心里,任它慢慢的發(fā)芽。
想到這里,張岳煩躁的甩甩頭,從懷里摸出一把碎銀子,冷冷的對那嘍啰道:“拿著這銀子,再找兩個人,把這女的抬回家去,看看家里還有什么人,就說‘尸體是在村口發(fā)現(xiàn)的,認(rèn)得是蔣家的媳婦,特地給抬過來,我家大人看著可憐,讓給送些撫恤’”
那嘍啰不可思議的望著張岳道:“大帥,沒必要吧,不過就是死了個娘們而已。再者說了咱可就是來搶銀子的啊,搶銀子的倒給被搶得送錢,沒這道理吧。”
話音剛落,便見張岳暴起一腳,狠狠的踹向嘍啰的小腹,罵道:“去你媽的,老子遲早死在你們這幫蠢貨手里。”這一腳踹的嘍啰著實不輕,飛出一丈多遠,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紅的弧線,便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死了沒有。
張岳別過頭去,對另一個嘍啰道:“你去。”
這人早已被張岳嚇破了膽,哪里還敢啰嗦,忙不迭的喚過兩個同伴,抬著尸體,往東邊去了。
張岳真后悔今天出門前沒看黃歷,今年這是犯哪門子太歲。最讓他惱火的是,在獨龍島這兩個月,手下這幫人似乎小心思,小動作漸漸的多了起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diào)只搶糧食和銀子,不要惹事生非,可這幫兔崽子居然還是鬧出了人命,死的居然還是剛在鎮(zhèn)口大顯神威的蔣康的媳婦!這讓對蔣康還存著招攬之心,想要賣好于蔣康的張岳情何以堪?
想到這里,張岳便覺得愈發(fā)的煩躁,張岳一邊胡亂的想著,一邊慢慢的踱回鎮(zhèn)心大槐樹底下,隨從們亦步亦趨的跟在自家“大帥”后頭,便見張岳無力的擺擺手,接著聽到渾厚的聲音吐出幾個字:“鳴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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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遷城西的演武場一片火熱的景象,數(shù)十個縣衙調(diào)派過來的衙役和民夫正有條不紊的平整著校場的土地。因那趙百戶的堅持,場地那邊的一排值房最終沒有逃脫被拆除的命運。
演武場的另一側(cè),趙元依舊在賣力的忽悠著宿城的漢子們加入他們的隊伍。通過這些天不懈的努力和方知縣的大力支持。已經(jīng)有二十來個漢子和以前的鄉(xiāng)勇通過了審核,開始操練了。
那日在演武場與李鐵軍拼到脫力以后,家中雖然心疼獨子,但也清楚自己無力供養(yǎng)陳逸墨讀書,與其放任他在家瞎混,不如遂了他的心愿。況國朝軍士地位崇高,又有中山王和開平王這樣光宗耀祖,位極人臣的成例在先,家中對并入軍戶也無抵觸。
這日陳逸墨帶著剛募來的軍士與李鐵軍學(xué)拳,李鐵軍本就是淮安衛(wèi)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拳腳好手,打起拳來,虎虎生威,威力十足。二十余人在演武場一側(cè)練拳,自然引的眾人一陣側(cè)目,雖然大家的動作還不協(xié)調(diào),略顯生澀,但勝在氣勢凌人,呼喝間搏得一眾叫好。
此時寶佑街傳來一陣騷動,四五個衙役打著鑼,舉著“迴避”的牌子,開出一條道來。接著便見一頂小轎奔了過來,趙元自然認(rèn)得是方知縣駕到,放下手頭的活,迎了過去。
轎子跑的太快,方鐸在轎中被搖的七葷八素,苦不堪言。見趙元迎出來,忙道:“壓轎,壓轎”,不待轎子停穩(wěn)就搶了出來,顧不上整理儀表,也顧不得見禮,幾步邁到趙元眼前,一把拽住趙元的大手。
趙元還從來沒過一向沉穩(wěn)的方知縣如此失態(tài),道:“方知縣,您這是怎么了。”
方鐸道:“趙大人,快里面說話。”
北頭的值房已經(jīng)被拆了七七八八,哪里還談的上什么里外,趙元只好把方鐸領(lǐng)到值房外的楊樹下站定,命王軍鵬帶人守在外圍,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方鐸稍稍喘勻了呼吸,方道:“趙大人,獨龍島匪首張岳率眾洗劫了城北三十里外的司吾鎮(zhèn)!”
趙云聞言一怔,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居然這么快就來了,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據(jù)從司吾鎮(zhèn)逃來的鄉(xiāng)民稟報,恐怕不到一個時辰吧。”
趙元道:“那么匪人可能尚在司吾,事不宜遲,我這就趕往司吾。”
方鐸不無擔(dān)心的道:“大人現(xiàn)在又多少壯士可用?”
趙元指著演武場道:“到今日,共募得二十三人。”說著面帶郝色的撓撓頭道:“不過操練時日尚短,恐怕很難有什么戰(zhàn)力,不過獨龍島賊人是新敗之師,烏合之眾,我等只須即時趕到,賊人必將作鳥獸散。”
方鐸道:“眼前只能如此,不過敵強我弱,趙大人千萬不可力取,敵死不足為惜,但大人您要是有什么閃失,下官萬死不能辭其咎啊。”
趙元上了點將臺,喝道:“牽我馬來!”
李王二人早已看出方鐸來的如此匆忙,必有大事發(fā)生,早已領(lǐng)著眾人在臺下候命,探詢的看著趙元,趙元也不廢話,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坝芯o急軍情,眾將士聽令!”
眾人忙斂容肅立,靜候百戶大人號令。
“有一伙強人偷襲了司吾鎮(zhèn),明火執(zhí)仗,燒殺搶掠視王法于無物,視我等于無物!幸被司吾鎮(zhèn)鄉(xiāng)民制服,縣尊大人委托我等前去將強人押解回城,伏法受誅!”說著趙元犀利的雙眼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使大伙感受到自己的威嚴(yán)與堅決,道:“這是我到宿城來的第一樁差事,也是趙某與諸位并肩合作的第一樁差事,希望諸位打起十二分精神,辦好這樁差事!”
此時有一衙役臺前行禮道:“稟告趙大人,縣尊大人命我將鐘吾驛兩匹驛馬交與大人使用,并大人的三匹軍馬,已牽到場外,供大人驅(qū)使。”
“很好,牽過來吧。”趙元點頭道:“陳逸墨,你可會騎馬?”
陳逸墨忙上前一步,抱拳道:“曾隨私塾的先生學(xué)過兩天。”
趙元道:“很好,會騎馬的都上前來。”
一陣短暫的猶豫后,隊伍里有四人走了出來。
趙元又道:“你們四個覺得騎術(shù)比另外三個精湛的,再往前一步。”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再邁出這一步。
趙元喝道:“軍情緊急,爾等卻還扭扭捏捏,惺惺作態(tài)的,摸摸自個的褲襠,看看卵子還在不在,還是不是男人!”
被趙元拿話一激,四人當(dāng)下毫不客氣的都上前一步,開玩笑,哥們只是客氣客氣,不想被人說成出風(fēng)頭而已,這樣居然還能被罵成娘們,豈有此理啊。
“很好”,今天的第三個很好,趙元很滿意手下的表現(xiàn),不過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點了兩個看起最壯的,又道:“軍鵬,你收拾隊伍,即刻趕往司吾鎮(zhèn),注意軍紀(jì),保持警惕,務(wù)必半個時辰內(nèi)趕到。”
王軍鵬道:“屬下遵命,定不負大人所托。”
趙元下得臺來,道:“鐵軍,逸墨,還有你們兩個上馬來,我們當(dāng)個前鋒,殺他個措手不及!”
眾人面面相覷,不是強人已經(jīng)被制服了么,還說真甚么‘殺他個措手不及?’好在趙元沒有給他們胡思亂想的機會,一個漂亮翻身上馬,干凈利落,回頭向眾人道:“諸位可跟緊了。”說完便一騎絕塵,往城外去了。
出得城來,上了官道,這官道乃太祖年間所休,直通徐州,時日不久,縣衙又時時修葺,尚算平整。趙元與李鐵軍騎術(shù)自不消說,座下又是地地道道的軍馬,二人心急司吾鎮(zhèn)的情況,便不注意陣型,一馬當(dāng)先奔在最前頭。那二人也是十分了得,緊緊綴在趙元后頭,雖然騎著兩匹老驛馬,但不至于被甩出太遠。四人在官道上肆意奔馳,卻苦了陳逸墨,陳逸墨確實和私塾先生學(xué)過幾天,但僅僅學(xué)過幾天而已。騎術(shù)雖說不好不壞,但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陳逸墨一個貧苦家的孩子,一年能騎幾回馬?雖然趙元為了照顧他,把王軍鵬的軍馬讓給了他,可陳逸墨甫一上馬,出城不過數(shù)里,便覺得雙胯一陣火辣辣的,陳逸墨強自忍著,緊緊的咬在四人后頭。
好在司吾離宿城不遠,不過片刻便到。一路上趙元不時見到扶老攜幼的村民,心中焦急,此時由鎮(zhèn)東入鎮(zhèn),見到鎮(zhèn)口躺著一具女尸。邊上圍著四五個哭哭啼啼的鄉(xiāng)民,趙元見狀,驅(qū)馬上前,高聲問道:“我乃宿城百戶,率眾前來剿滅作亂盜匪,獨龍島強人何在?”
其中一個老婦人聽到馬蹄聲默然的回過頭來,聞得這人竟是一個百戶,忙跪在趙元馬前,號哭道:“大人,您要給草民做主啊,俺家中獨子在西頭與強人起了口角,被擄走了,還不知死活呢。兒媳又不堪強人侮辱,慘死于此。讓草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草民可怎么活啊,大人,您得給俺做主啊。”
趙元不耐煩的虛抽了一下馬鞭,喝道:“我只問你強人何在,東拉西扯拖延時間,小心治你個同謀之罪。”
那婦人嚇的一個哆嗦,小聲道:“半個時辰前,就走了。”
趙元面沉如水,道:“去哪了。”
婦人指著西頭道:“好像往西去了,怕是回駱馬湖了。”
趙元猛的一夾馬刺,刺的棗紅色的軍馬吃痛長嘶一聲,便如出弦的利箭,射了出去。趙元思道:“倒跑的挺快,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天下怕是沒那么好的事。”
五人來不及查看司吾鎮(zhèn)的損失,讓王軍鵬操心去吧。眼下最要緊的是追上那伙強人,殺他個措手不及,倉皇而退。至不濟也得趁著他們尚未入湖,追一追,趕一趕,也好過讓他們出入大吉,把自己結(jié)結(jié)實實的羞辱一番。
駱馬湖離司吾鎮(zhèn)更近,須臾便至,望著波光粼粼,空空如也的湖面,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趙元覺得煩悶不堪,狠狠的吸了幾口氣,努力的平復(fù)著自己的呼吸,沉聲問道:“鐵軍,此處下水,去獨龍島多少路程?”
李鐵軍此前沒少做調(diào)研,忙道:“水路十三里。”
趙元舉著馬鞭恨聲道:“十三里水路,果然近在咫尺,來去自由啊。”頓一頓又道:“可就是這短短十三里水路,便讓我等徒呼奈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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