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飛來橫禍（下）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李偉才恍恍惚惚醒過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李偉緊緊攥著病床上這個女人的手，他還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媽的手指剛剛好像動了一下！”李偉死盯著母親的手，好驗證剛剛的不是錯覺。

　　又動了一下！

　　“沒錯，媽醒過來了！”李偉親眼看見媽媽的手指頭輕輕叩了一下，不會錯！

　　他趕忙叫來了醫生，好一陣忙活后，李偉媽媽終于漸漸蘇醒過來。

　　“媽……媽……”

　　“偉偉，你爸怎么樣了……”

　　李偉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仍擠出一絲笑容。

　　“爸沒事，已經醒了，只是還不能下床……”

　　“那就好……”

　　李媽媽有氣無力，卻精神很好。李偉不敢就這么貿然詢問自己的身世，怕刺激到媽媽，只好忍住不說。

　　“對了！媽，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的實驗出成果了！過不了多久，我就真的可以實現自己的愿望了！媽！我就要變得像正常人一樣了！”李偉滔滔不絕的描繪著，似乎真的明天就可以變成正常人，可以在陽光下跑，在陽光下跳。

　　“還有，我跟你提過的，我女朋友方怡，前不久我去了她家，她爸媽已經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呢！”

　　“媽，從小你就告訴我，要改變自己的未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做到了呀！媽，你也一定要堅持，咱們一家還沒去看海呢！”

　　李偉幾乎要哭出來。

　　“偉偉，你別哭……媽有件事要跟你說……”

　　“其實這件事本不能告訴你的，但既然你真的研究出來成果，可以治好自己的病，那告訴你也沒多大關系了，媽…..還不知道能撐多久……”

　　李偉只是想讓媽媽看到希望才那樣說的，真的治好自己的病，還不知道要到哪個猴年馬月！不過李媽媽似乎因此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說不定和李偉身世有關！

　　李媽媽講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二十多年前，李媽媽還是南京某師范大學的學生。就像現在的李偉一樣，那時的李媽媽充滿了年輕活力，青春激揚。李媽媽不僅人長得好看，而且有著一副金嗓子，是音樂系里的高材生。

　　她當時有一同班同學，也住在同一件宿舍，兩人關系走的很近，用現在的話說，兩人就是閨蜜、死黨。那個女同學叫朱心萍。

　　朱心萍是南京本地人，家里似乎是做生意的，很有錢。常常邀請玩的好的同學到南京各景點玩，她做免費的導游，更是經常連門票都買好了。她常說這些票不是她買的，都是別人送的。

　　總之朱心萍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大小姐，雖然她從不提自己的家世。但她的朋友們都能猜到她家應該有權有勢。好在她為人謙和、大方，又從不炫耀，大家都樂意和她混在一起。

　　這天天氣很好，南京的天向來平和。姐妹們照例相約出去玩。但這次，隊伍中意外多了一名男學生。

　　他叫李強斌，是李偉的爸爸。

　　李強斌的突然出現當然不是巧合。他其實是年輕的楊霞（李媽媽）眾多愛慕者之一，這次硬是要陪楊霞出來玩，楊霞執拗不過，只好帶著他來了。

　　李強斌和楊霞是在學校里的同鄉聯誼會上認識的，李強斌也是宣城人。這個文文弱弱的大男生一見面就被楊霞迷住了。也難怪，楊霞優秀美麗，青春陽光，自然是眾多男生追逐的對象。一來二去，兩人漸漸成了朋友。李強斌有些害羞，雖然自己一直愛慕著楊霞，但始終不敢開口表達。他們已經到了大學的最后一年，任何的情緒都不會是時間的對手，李強斌知道，再不追求就要失去機會了，于是鼓起了勇氣，發生了上述一幕。

　　但這個呆呆的大男生沒弄清楚情況，以為只是陪楊霞一個人出去而已，原來竟有這么多女生！一路自然尷尬羞澀之極。

　　李偉聽到這里，也漸漸明白了，這是媽媽在回憶與爸爸相識相戀的美好時光。人在生病時，特別是離死亡很近的時，估計都會回憶生平最快樂的時光。

　　看起來李媽媽是沒打算說李偉身世的秘密了。李偉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開口問呢？

　　但接下來，故事發生了有趣的變換。

　　年輕的楊霞對李強斌并不“感冒”。這倒不是因為覺得對方不夠優秀，而是自己確實沒感覺。楊霞在學校，平時只是一心一意地學習，偶爾和好閨蜜們一起出去玩玩，對于談情說愛，楊霞真的沒有考慮過。她把李強斌當朋友，其他的追求者也都是朋友而已。

　　出去玩的一天很快就結束了。這個羞澀大男生的加入無疑讓這次出行多了很多樂趣。回到宿舍，朱心萍開始表現出對李強斌濃厚的興趣。她性格開朗、大方，沒有過多的隱藏自己的想法。他開始頻繁地向楊霞打聽李強斌的情況。

　　“楊霞，你真的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我倆可是好姐妹，你可不許騙我啊！我要是真跟他好上了，你不會生氣吧！？”

　　類似這種問題，，朱心萍每天都要問楊霞好多遍。她毫不忌諱地說出對李強斌的好感，當然，楊霞是真的不在意。朱心萍仍舊每天每天地詢問，她不敢確定，也不愿為了一段前途未卜的愛情而傷害了一場三年多的友情。楊霞是她的閨蜜，閨蜜大于天。

　　楊霞自然也知道朱心萍的顧慮和心思，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耽擱了閨蜜的幸福。

　　“你真的不喜歡強斌啊?”朱心萍又開始不厭其煩地問楊霞了。

　　楊霞覺得很愧疚，因為自己的原因，心萍一直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自己應該做點什么來彌補。

　　“實話告訴你吧，我早就有中意的對象了，在我們市里讀中專，前些天回家，特意跑去找他，終于確定了關系！”

　　楊霞七分幸福，三分羞澀，讓人覺得像真的一樣。

　　“李強斌你就去追吧，我一直對他沒感覺，早跟你說了！”

　　“那我可就下手啦~~我們還是好姐妹對吧！”

　　“嗯！一輩子的好姐妹！”

　　朱心萍終于吃了定心丸，楊霞也替她高興。

　　“媽！媽！醫生醫生！！”

　　李媽媽說著說著，忽然痛苦起來，檢測儀器發出尖銳刺耳的警報。

　　“偉偉，沒……用的！”

　　李媽媽輕輕勾住李偉的手。

　　“記住，千萬別去找心萍，她不是你……”

　　李媽媽斷斷續續的幾個字還沒說完，便昏了過去。醫護人員匆忙趕到，將她再次推進了手術室。

　　李偉蹲在手術室門口，頭埋得很低，幾乎要沒入膝蓋。

　　十幾個小時前，他還懶懶的躺在宿舍的床上，為論文的事忙活，雖然辛苦卻開心；幾個小時前，李爸爸已經去世，自己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而現在，李媽媽正躺在手術室進行二次搶救，兇多吉少！

　　這突如其來的災禍，讓這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徹底垮了，更別說又牽扯出自己謎一樣的身世了。他沒有任何力氣去思考事情，他的腦中只有悲痛，他的心已經冷如冰鐵，他在苦捱。

　　“哐！”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

　　李偉像是觸電了一般，“刷”地站起來。但長時間蹲著的姿勢讓他的腿部血液不循環。“啪！”李偉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醫生，我媽她怎么樣了！”他艱難地爬起來，雙手扶著墻，讓自己不至于再倒下去。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轟！李偉終于支持不住，一頭栽了下去。從身體到心理的徹底崩潰。

　　再醒來，他已經躺在了病床上。

　　“你沒什么大礙，只是太疲勞，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護士拿著掛完水的空藥品，走了出去。

　　李偉現在感覺好多了，至少有思緒來分析這幾天發生的事了。

　　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爸媽，卻意外發現自己并不是媽媽親生。媽媽的故事也只講到一半…….

　　李偉陷入了慌亂與無助。

　　他強打起精神爬下床，畢竟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他問了一些親戚，雖然這些親戚并不喜歡他。實際上，整個李家沒有一個人喜歡李偉，甚至于他的媽媽，死去的楊霞，都不受待見。李偉外公這邊要好點，但他畢竟與常人不同，也沒人與他過分接近。不過李偉最終還是鐵了心，問了自己的姨媽。

　　“姨媽，我……是不是…..不是我媽親生的？”他的嗓子已經沙啞，快要說不出話來。

　　“嗯？”姨媽明顯一怔，“估計你媽臨走前跟你說了什么……那我就告訴你吧，你確實是你媽撿來的！”

　　“撿來的！”

　　李偉吃了一驚。再追問，姨媽已經走遠。他當然不滿意這個答案！他的疑惑更重了。但一連問了好多人之后，他得到了最后的結果：

　　“我是火車站撿來的！”

　　匪夷所思！

　　“應該能打聽出很多事情才對，至少能將母親沒說完的故事補充完整吧！”

　　然而現實就是這么殘酷，沒人有心思跟他開玩笑。李偉就是火車站撿來的！

　　“媽也不可能跟我開玩笑，那為什么媽會提起那段往事呢？難道單單只是回憶？”

　　“不對，媽最后叫我不要找朱心萍？我為什么要去找他？難道她是我親生母親？可媽最后那句沒說完的話，分明叫我不要去找她啊！”

　　李偉使勁揪著頭發，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偉偉…千萬不要去找朱心萍。”

　　“她不是你……”

　　母親臨終前留下的兩句話一直盤踞在李偉腦海。這分明就是矛盾的兩句話！而從親戚們口中得到信息更少，他們知道的還沒李偉多。

　　真的只是火車站撿的么？

　　“李偉！這都三天了！你的手機怎么一直關機！”

　　這幾天李偉忙得飯都吃不上，才抽空給手機充個電，方怡的電話便打了過來，她快要急瘋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吱一聲啊！”

　　“家里出了點事，現在不方便說，過幾天我就回學校。我都好，你放心吧……”

　　李偉草草的結束了通話，他不想讓方怡也來承受這份痛苦。現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這個女人能給李偉些許安慰了。

　　“偉偉，你學校還忙吧！這里有我們，你先回校吧！”

　　這個干瘦的老頭難得一次主動和李偉說話，他是李偉的爺爺，李強斌的老父親。

　　“學校那邊沒事的，我再在家住幾天吧，等爸媽燒了頭七再走……”爸媽生前，李偉沒讓他們享享福，死后李偉不能沒盡到孝。

　　“不用了！你還是早走早好！你這一身白看見就晦氣！”

　　老頭兒不知哪來的這么大火氣，興許是老來喪子的痛沖昏了頭腦。

　　“哦……那我今晚收拾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走。”

　　李偉只是淡淡的應了一句，沒有父母的這個家，帶著也是受罪。李偉轉身回房間，收拾東西。他這一走估計再也不會回來住了。自己的東西并不多，他把小時候和爸媽的合影塞進包里，便去整理爸媽留下的遺物。

　　爸媽的房間堆滿了書或者信件，李偉一本一本地翻著，一封信一封信地看著。

　　“老頭子，干嘛這么著急趕偉偉走啊，也不怕招人說！”這是李偉奶奶的聲音。

　　李偉雖然在房間，但客廳的聲音還是能聽得清楚。

　　“哼！別人說道又能怎么樣！”老頭兒的聲音明顯高出一大截，仿佛就是故意要讓別人聽見。

　　“呀!你小點聲！”

　　“當初我就不同意強斌這門婚事！取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回來有什么用！這也就算了，還在火車站撿了這么個東西回來，人不人鬼不鬼，這下好了，養這么大把自己克死了吧！”老頭兒很激動，幾乎要罵起來。

　　“我就是要讓他走，我兒子把他養這么大沒什么對不起他！不能叫他再占了我們李家的房子！我明天就搬來住！”

　　喪子的痛幾乎讓這個老人瘋癲。

　　“快別說了！這都是命啊！”

　　李偉的奶奶止住了老頭兒，“砰！”的關門聲，兩人貌似出了屋子，估計去李偉姨媽家過夜了。

　　整個屋子空空蕩蕩，就剩房間里的李偉一人。剛剛的對話，他一字不落全聽見了。

　　“原來自己真是撿來的！媽居然不能生育？”

　　老頭兒的話似乎讓李偉知道點事情的真相。

　　“一定是我媽不能生育，才這么不招爺爺奶奶待見！也正是這樣，撿到我這個怪人后才肯抱回家，才撫養我長大，難道真是我克死了爸媽嗎！”

　　“我到底是誰？是人是鬼啊！？”

　　李偉伏在床邊，嚎啕大哭，這些天來積攢的悲痛和委屈全都一涌而出。

　　哭過之后，李偉終于感覺好點了。他要繼續整理父母留下的東西，說不定其中留著什么線索呢！

　　“奇怪！這么多的信件，為什么沒有一封是那個叫朱心萍的女人寄來的？”

　　李偉翻著厚厚一沓十多年前的老信件，很是納悶。按道理說，朱心萍和楊霞這么好的關系，應該頻繁聯系才對，可這里既沒有一封她的來信，自己也從未聽過爸媽與她通過電話。難道，兩人因為李強斌關系弄僵了？

　　李偉不甘心，又從頭到尾將書籍信件翻了好幾遍。

　　“算了，估計真的和我想的一樣，她們因為爸的關系弄得很僵……”

　　他靠著床沿，打算放棄了，順手拿起相冊，慢慢看著老舊照片，回憶和爸媽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慢著！這個人難道就是朱心萍！”

　　李偉眼前的這頁相冊里刊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是2個女人，其中的一位顯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楊霞，另一位，面相清秀，相容爽朗，李偉的直覺告訴他，這人一定就是朱心萍！

　　李偉慢慢的將照片抽了出來，這張照片他一定要留下。此時的李偉已經沒有過多的興奮和激動，連日來的沉痛使他愈發成熟，他要一步步地揭開自己的身世。

　　相片的后面，竟然藏著一封信！

　　折疊的舊信紙，殘損不堪，李偉小心翼翼的打開。

　　小霞，強斌：

　　展信悅！

　　自上次車站一別后，已有十年未聯系。最近我這邊風聲終于漸漸小了，才敢冒險給你們寫封信。

　　我現在的情況要比那時好多了，他們逼我也逐漸放松了，估計快要放棄了吧！無論如何，請你們一定要幫我保守秘密。

　　偉偉近來可好？最近時常夢見他。夢見他似乎成了魔，披著黑斗篷，只顧著殺人，我不敢再夢下去，時常驚醒，我不知道他們逼我和這個夢有沒有關系，我……

　　再往下，便只剩燒過的痕跡，沒了下文。落款也一并燒了，顯然李偉的爸媽曾想過要毀了這封信，但最終因為某些原因留了下來。

　　“照信里的口吻，應該是自己的親身母親寫的，離奇的是，她竟然做過和我一樣的夢，當初丟下我似乎也是被人逼到無奈，這個人應該就是朱心萍!”

　　李偉對自己的判斷很肯定。他將信連同照片都塞到了錢包里。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找到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