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岳雖然心有不忍，覺得實在沒必要和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置氣，但也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出聲制止。此時聽到蔣康的叫喊，聞聲望過去，只見一個滿臉怒色，只提著一根木棍就雄赳赳氣昂昂殺過來的漢子。張岳心中好笑，心說著都是什么世道啊，還真有不怕死的，想死也不是這個死法。

　　張岳朝旁邊的嘍啰努了努嘴，示意他解決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雖說張岳不想多造殺戮，但也不代表沒有脾氣。

　　那個剛才一腳踢飛孩童的嘍啰捧著大刀向前踏出幾步，趾高氣揚的立在那里，渾身洋溢著一股暴戾的氣息，面色陰沉，用一種玩味的眼神看著對面。而此時的蔣康奔出一段后，也略略的清醒一些，他雖然思維簡單，但卻一點也不傻。倒不是怕了對面的那個嘍啰——他恨不得宰了他——而是覺得雙拳難敵四手，自己孤身一人，手無寸鐵，去了只能是找死。這是便聽身后的老者道：“蔣康，快別犯傻，趕緊回來吧！”

　　一干人站在蔣康身后十步以外的地方遙遙的勸著，沒人敢上來拉他一把。蔣康此時已然后悔了，他真想就此回去，可那樣的話這張老臉以后還往哪擱啊，還怎么好意思再和狐朋狗友們吹噓？況現在已是騎虎難下，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了的。只聽對面大刀嘍啰怪笑道：“小子，尿褲子了吧，怕死就回家吧，把大米銀子什么的備好，再把娘們洗刷干凈了，等著爺們上門去用。”

　　此言一出嘍啰們更是放生大笑，叫道：“快滾回家吧，你老娘就別洗了，洗的再干凈也沒人要，爺們不喜歡啊。”

　　張岳雖沒跟著起哄，卻也饒有興致的看著蔣康。

　　蔣康聽這幫強盜竟然敢如此羞辱自家婆娘和老母，登時漲紅了臉皮，只覺一股熱血涌上心頭，哪里還顧的上別的，破口大罵道：“操你老母，對面的，敢和你老子單打決斗么！”

　　那嘍啰一拍刀身，笑道：“就怕你死了，沒人領我去見你娘們。”眾嘍啰笑的更加放浪形骸，大刀嘍啰又道：“你是想使兵刃呢，還是赤手空拳呢。”

　　蔣康恨聲道：“哪一樣老子都能要你狗命。”

　　那嘍啰道：“爺們本想不使這大刀，空手制你，也好讓你死的心服口服的。但爺們這人慈悲為懷，反正不論怎樣你都過不了三招，所以爺們還是用刀給你個痛快吧，就當爺們給你娘子一個面子吧。”

　　蔣康聞言再也忍不住了，嗷嗷的揮著鐵拳真奔那嘍啰而去。嘍啰冷眼看著蔣康，不待他靠近，便揮刀徑直向蔣康頭顱砍去，蔣康猛的一側身子，又向前急邁了幾步，攻到嘍啰身前。速度絲毫不因那砍來的一刀而放緩，迅捷無比的捏拳打向他右臉，竟與那日陳逸墨攻王軍鵬的第一招一模一樣。蔣康身手敏捷，嘍啰也不慢，眼見攻來的鐵拳也不躲閃，手腕一轉，操著大刀橫掃過來，欲將蔣康連腰斬斷。這一招逼的蔣康退無可退，躲無可躲，手無寸鐵又無可擋，電光火石之間，蔣康握緊手里的木棍，自上而下猛的拍向大刀的刀片，同時跨到嘍啰身側，右手化拳為掌不住的攻他頭面。嘍啰的大刀被蔣康勢大力沉猛的一拍，頓感手臂一陣酸麻，大刀幾欲拿捏不住，但此時顧不上發麻的手掌，打起十二分精神，身子跟著蔣康轉過來，左手化了一個刀勢切向蔣康的鐵拳。

　　蔣康敢赤手空拳的強出頭，也不全是狂妄無知，手上功夫也著實了得。你來我往的斗了幾個回合，蔣康一直貼著嘍啰打，打的他只有招架之力，而且嘍啰與蔣康近在咫尺，大刀完全施展不開，場面一時極為被動。

　　這時蔣康丟了手中的木棍，雙手全力施為，嘍啰倍感壓力大增，一張肉掌再也難以抵擋住蔣康的兩只鐵拳。很快右側臉面重重的挨了一拳，登時被打的頭暈目眩，嘴角溢出一絲血跡，身子晃了一晃幾乎就要摔倒。嘍啰全神貫注又勉強拼了幾招，須臾臉上又挨了一巴掌，頓時吐出幾顆槽牙，神色委頓，似乎就要崩潰。

　　但大刀嘍啰能在這群叫花子似的土匪中，手持利器護在張岳身側，也是久經戰陣的，并非易于之輩。連挨了蔣康兩下，讓他幾乎就想丟掉手中派不上用處的大刀，但心里也明白很，若是真的丟了，自己手上功夫定是比不上蔣康的，那就更加沒有一絲勝算了。嘍啰當即連退數步，想來開距離，但他很快就發現蔣康亦步亦趨，如跗骨之蛆難以擺脫。嘍啰急的滿頭大汗，兩人一進一退，在街上轉起了圈子。

　　二人又斗了一番，嘍啰又挨了幾下，臉面已腫的如豬頭一般。更要命的是，胸口也被打了一拳，呼吸即刻變得急促起來，隱隱似乎覺得肋骨也斷了幾根。終于嘍啰丟掉了緊握著的大刀，雙手瘋狂的向蔣康身上招呼，手上或拳、或掌、或勾、或切變幻莫測，甚是犀利。

　　蔣康臉上卻浮起一絲笑意，雖然嘍啰仍然慣性的向后退著，蔣康卻故意慢半拍，拉出半個身位，猛的身子一矮，抬腿掃向嘍啰下盤。這一招完全出乎嘍啰的意料，他本想丟了大刀后就能堂堂正正的雙拳對雙拳，兩掌對兩掌的較量，伺機脫離戰陣，再做計較。卻不想這個又黑又傻的鄉巴佬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但心里怎么想絲毫沒有影響身上的動作，當即也抬腳迎面踢過去，便要硬碰硬的一分高低。很快兩腿重重的撞在了一起，發出一陣沉悶的撞擊。接著嘍啰便聽到自己腿骨破裂的聲音，嘍啰痛苦的一聲慘叫，眼前一黑，表情抽搐起來。但蔣康絲毫沒有停頓，跟著掃向另一邊，嘍啰再也支撐不住，摔了過去。

　　一番惡斗終于結束，蔣康重重的舒了一口氣，才發現身上已如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早已濕透了。右邊小腿也傳來陣陣鉆心的疼痛，渾身的關節更是又沉又酸，直想躺在床睡一天再說。

　　就在此時，一個黑影鬼魅般的閃到身前，一張鷹爪一樣的手掌“嗖”的直鎖蔣康咽喉。這一切快的令人難以反應，蔣康幾乎下意識的伸手去砍那人的手臂，這時才看清手臂的主人正是匪首張岳。張岳見蔣康砍來，另一只手掌毫不畏懼的迎上，兩手甫一接觸屬于蔣康的那一只當即震開。此時張岳的手掌離蔣康的喉嚨不過毫厘，已是避無可避，擋無可擋。短短數息之間，蔣康所處情形大變，從勝者成了敗者，不同的是失敗的那個嘍啰還能活命，而自己恐怕就要命喪于此了。念及此處，蔣康絕望的閉上了雙目，靜侯死亡。

　　誰知那鎖向喉嚨的魔爪卻猛的一變，切在蔣康的脖頸，蔣康應聲而倒。對面的見狀一陣騷動，那老者更是嗚咽道：“康啊，你這是何苦呢，你這讓你娘咋活啊。”眾人皆翹著腳，怔怔的看著倒在地上的蔣康，表情不一，攝于那可怖的強人，沒一個敢上來看個死活的。那老者自顧的哭著，嘴里絮絮叨叨的數落著“康兒不該強出頭”。

　　張岳不理會對面的呱噪，對嘍啰吩咐道：“把他綁起來，看好了，醒了告訴我。”嘍啰們高聲答應，個個摩拳擦掌，張岳又道：“沒我的話，誰敢動他一根毛，我要誰好看。”

　　張岳這才轉過身來，殺氣騰騰的對眾人道：“既然諸位都舍不得他，那就都別走了，留下來陪他吧。”說著大手一揮，道：“把他們全都圍了，莫要跑掉一個。”

　　眾人這才炸開了鍋，此時方醒悟過來對方是來打劫的，不是來斗毆的。在他們面前沒人可以幸免，眾人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該遠遠的逃了，還看什么熱鬧。

　　也有那不死心的，跳著腳道：“俺們不反抗，憑甚抓俺，軍爺您要糧食，俺這就回家給您取去。”

　　張岳又鬼魅般的閃到此人面前，一掌將其翻倒，道：“誰再敢啰嗦一句，老子廢了誰。”

　　蔣康與水匪惡斗良久，消息早就全鎮皆知了，大槐樹下也圍了一班瞧熱鬧的。其實自水匪進鎮被發現到現在，早已過去大半個時辰了，能跑的和想跑的早已跑光了。但大部分人還是選擇留了下來，倒不是為保家衛國，而是確實不知所措，不知道要不要跑，也不知道該往哪跑。直到強出頭的都被綁了，才意識到這幫強盜原來是會吃人的。

　　但此時想什么都太晚了，張岳也知道自己已經暴露的太久了，此處力縣城不過三四十里，一去一回恐怕也不到一個時辰。

　　張岳氣沉丹田，中氣十足的對嘍啰們喝道：“都他媽的給老子利索點，誰要是拖拖拉拉的就不用回來了！”

　　一眾強盜得了老大的號令，便迅速的奔向鎮子的每個角落，就如進了羊群的餓狼，眼睛里射出一道道貪婪的目光。

　　寧靜了三十年的村子再一次雞飛狗跳、塵土飛揚起來，女人和小孩的哭聲塞滿了這個令人絕望的午后。好在有了蔣康的前車之鑒，這次再也沒有人敢和強盜們作對了，總有一二個不長眼的，自然少不得一頓拳腳。

　　目睹了這一切的那位老者捶胸頓足的哭道：“作孽啊，作孽啊。司吾鎮自太祖定鼎以來，幾時遭過你們這幫強盜啊。”雪白的胡須因為氣憤而不住的抖動，周圍人不敢大聲號哭，都在暗自垂淚。邊上張岳不耐的看了一眼，立時便有一根棍子重重的砸老者的頭上，哭聲戛然而止，老者軟軟的倒在地上，再也發不出聲響。

　　老頭的號哭停止了，眾人的嗚咽也沒有了。原來這老頭是司吾鎮里正，又是本鎮第一大家沈家的家長，平素誰都敬著重著，別說跟他置氣了，連大聲跟他說話的都沒有，跟老頭動手？那簡直是瘋了。見老頭倒在地上，早有幾人奔到面前一把扶起，焦急的晃著老者的手臂，喚道：“沈先生，沈先生，你沒事吧。”

　　一連喚了數遍再也不能得到老先生的一絲回應，眾人怒火終于燒了起來，紛紛圍到那打人嘍啰的面前，怒目而視，似乎隨機就要把活剝了一般。那嘍啰尚不知闖了大禍，強做鎮定的，揮舞手中的棍子，兇巴巴的道：“怎么著，想干嘛，都他媽的想死啊。”

　　眾人眼見好好的家園被弄成這副模樣，急公好義的蔣康被強人綁了，連威望頗高的沈老先生都被被打翻在地。妻兒在哭泣，父母在蒙羞，而眼前這個瘦猴般的嘍啰依然一副盛氣凌人，趾高氣揚不知死的挑釁著自己。難道自己就只能忍氣吞聲的任人一遍遍的踐踏嗎？不知誰踢了第一腳，反抗開始了。

　　那被圍在中間的嘍啰徹底倒了霉了，雖然飽經陣仗，但架不住對方人多，很快就被摁倒在地，成了大伙發泄怒火的對象。附近的嘍啰見狀，呼嘯著沖進人群，這幫手持大刀、長矛的嘍啰再也不客氣了，手起刀落，已有數人被砍翻，被沖刷干凈的青石板上沾染了鮮艷的紅色。

　　這時已有嘍啰扛著糧袋和搶來財物跑了回來，興高采烈說笑著打著招呼，咧嘴笑道：“這司吾鎮真不是吹了，果然是家家有余糧。”另一個道：“娘們也真他媽的俊，要不是怕誤了元帥的大事，真得搶幾個回去玩玩.。”走的近了，才看見大槐樹下得情況，舔舔嘴樂道：“哎呦，我還以為整個司吾鎮就一個帶把的呢，咱們也別干看著了，走練練手把。”

　　局勢迅速明朗起來，本來也是沒有什么懸念的，平日里只知種地的農民自然也不會是那些水里來火里去的強盜得對手。何況敵眾我寡，赤手空拳的，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反抗就被平息下來，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司吾鎮的漢子。好在水匪們下手雖狠，卻還是有分寸的，倒是沒打死人。

　　張岳負手立在路口，冷冷的注視著這里的一切，說實話他并不喜歡這種打家劫舍的感覺，也不像嘍啰們對此充滿興奮。他渴望的是千軍萬馬的廝殺，渴望的是所向披靡天南地北任其遨游的快感。

　　這時東邊傳來一陣尖銳的帶著哭腔的喊叫，接著便沒了聲響。不久一個嘍啰慌里慌張的跑過來，一臉惶恐的對張岳道：“元帥，那邊死了一個婦女。”

　　張岳聞言皺緊眉頭不悅的道：“怎么回事！”

　　嘍啰結結巴巴的道：“俺跟小七得了元帥您的號令，不敢壞了您的大事，便急急忙忙的往東頭去。一家家的搜過去，快到鎮口的時候，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婦女哭哭啼啼的沖這邊跑過來，口中還‘蔣康、蔣康’的叫著，我心想這蔣康可不就是那個打傷虎哥的家伙嗎。這婦女肯定是他娘們，我和小七便要拉她回去請您發落，誰知這婦女簡直不可理喻，以為俺要占他便宜拼命的反抗。俺哥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制住，正押著往回走呢，那女的突然摘下頭上的銀釵，插向脖頸，死了。”

　　張岳聽完一陣沉默，良久才擠出幾個字，道：“一幫殺才！”

　　說完便大步流星的走向東頭，沒幾步便見一個少婦打扮的女人躺在血泊里。靠近了看見女人穿著一身翠綠長裙，胸前衣襟不知何時被扯破了，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如玉的脖頸上，突兀的陷進去一個釵子，女人緊緊閉著雙眼，臉因失血而被的蒼白。張岳拿手一探，早已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