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縣聽說趙大人居然自己來了,好一陣驚訝,二人見面一番寒暄客套。趙元提出要縣府撥出十來個衙役、民夫供自己修正校場之用,這本就是昨日議好的,方鐸自然滿口答應。又喚石昆過來,領著差事去了,方才勸趙元不要急于這一刻,養好身子要緊。方鐸越是勸他,趙元就越覺臉上掛不住,況他又是個急脾氣,那里聽的進去,又說了幾句,便辭了方鐸。
趙元三人騎著馬,浩浩蕩蕩的直奔城西而去。到了地頭,趙元本想一把火燒了這地里的雜草,可此時已是萬物復蘇綠草茵茵的時候,加上連日的陰雨,濕氣正重,火怕也不易燒起來,便就作罷。命人在點將臺上擺了一條長案,好在臺下并無甚么草,又在臺下立了塊招募鄉勇的木牌子。
附近的鄉民早就見到了演武場的架勢,此時不算農忙,又是午后,于是都遠遠的圍過來,瞧個熱鬧。縣衙的書辦見鄉民都圍了過來,便大聲的念出了牌的告示,人群一下炸開了鍋,都圍著牌子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沒人上前一步。
一連過去快兩個時辰,趙元見眾人都想吃豬肉卻只敢看別人殺豬,正無可奈何抓耳撓腮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俺想試試。”只見一個瘦弱的少年正扒開人群,走上了點將臺,正是昨日那個放羊的男孩。
趙元這才有機會好好的打量他,他依舊穿著昨天那件破舊的藍布衫,袖口、褲腳早已都爛成一條一條的了,身上還有幾個破洞,卻連個補丁都沒有。來之前顯然是洗了臉的,因為相較于其他地方的污垢,臉上十分刺眼。
這個昨日就在此處放羊的男孩,用滿滿的夾雜著一絲恐懼的好奇打量趙元。趙元對他也十分好奇,柔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陳逸墨。”男孩回答的十分干脆。
“哦?你讀過書。”趙元有點驚訝。
陳逸墨聽他這么問,語氣中略帶挑釁,道:“不可以嗎。”
趙元剛才還在為找不到人馬而發愁呢,現在有個要主動入伙的本來是十分高興,但此時見到這個陳逸墨眼神,不禁要嚇他一嚇,道:“呵呵,那你為什么還要來,到了我這可就比不得別處了。當差不自由,每日都得操練,練的好了自然有魚有肉,米飯饅頭管夠。倘若練的不好,違反了軍紀,那可是少不得吃鞭子的。”本來他還想說日后免不了要和強人真刀真槍的較量一番,但怕把圍觀群眾都嚇跑了,便硬生生的忍住了。想到這,趙元語帶揶揄的笑道:“可比不得你這讀書放羊來的自在。”
陳逸墨絲毫不以為意,直著脖子叫道:“我可不怕苦,俺十來歲就下地干活了,你別看我瘦瘦的,可在城西齊濟坊、登科坊這一片,可沒人打的過俺。”
趙元愈發覺得這個男孩有意思了,轉身一指和他差不多大的王軍鵬道:“你覺得你能打過他嗎?”
陳逸墨意識到考驗自己的時候到了,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只道:“總要試試才知道吧。”
趙元罵了一句小滑頭,又側過臉來對王軍鵬道:“那就去試試唄,可別傷著他。”
王軍鵬滿臉笑意,道:“我有分寸的。”說著便與陳逸墨下了點將臺,早有圍觀的鄉民在臺前讓出一大片空地,好讓二人“決斗”。王軍鵬大大咧咧的往陳逸墨面前一站,道:“來吧,給我家大人露一手。”
邊上有人認出這是陳家的獨子,有心想要勸上幾句,但又不舍眼前的熱鬧,便喊道:“陳大毛,慢著點,別逞能,讓大人看個意思就行了,要是唐突了大人,回家少不了挨你爹一頓打。”
陳逸墨在城西儼然就是孩子王,眼見身前這人嘻嘻哈哈全不把自己當盤菜,心中雖惱,但也知道人家是正經的軍戶出身,也不敢托大。當下扎穩下盤,全身力氣凝在右手,只聽“唰”的一聲,迅捷無比的揮拳攻向王軍鵬的臉面。王軍鵬雖然年紀也不大,其貌不揚,卻也是跟了趙元好幾年的,自忖對付眼前這小子應該綽綽有余,況還存在試探對方斤兩的心思。見他攻來也不躲閃,伸手竟想抓住他的拳頭,陳逸墨出手雖快,王軍鵬也不慢,雙方拳掌甫一接觸,王軍鵬便感到一陣強烈的沖擊。陳逸墨見攻勢受阻,拳上暗暗加勁,眼見王軍鵬就要拿捏不住,誰曾想王軍鵬猛的一撒手向右一閃,本想帶陳逸墨跌一跤,只聽陳逸墨鐵拳從耳畔呼嘯而過,身子卻依舊穩如泰山,不由贊了句:“好!”
陳逸墨不打算給對手喘息的時間,跟著左手又是一拳勾向王軍鵬的右臉,王軍鵬這回可不敢托大,忙化掌為刀,直劈陳逸墨的手腕。讓王軍鵬沒想到的是陳逸墨拳頭一松翻轉手腕居然要來拿自己的手掌,王軍鵬心道這小子還是有幾把刷子的,再也不敢大意。二人全力斗了幾招,王軍鵬突然猛的一腳使足了力氣踹向陳逸墨的小腹,虧的陳逸墨身手矯捷,往后一躍,輕飄飄的脫離的接觸。
二人喘勻了氣,直勾勾的望著對方轉圈子,正欲再斗。便聽趙元道:“好了,軍鵬回來吧。”
王軍鵬和陳逸墨二人都覺棋逢對手,斗的興起,還沒分出個好歹呢,怎甘心就此罷手,王軍鵬道:“大人,還沒分出輸贏呢。”
趙元笑道:“再過十招,他必輸無疑。”
這回陳逸墨更加不高興了,道:“既然你這么肯定,干嘛不讓他繼續和我打呢?”
趙元卻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看樣子你力氣還行啊。”
陳逸墨把頭一昂,道:“那又怎樣。”
趙元轉過頭,指著李鐵軍道:“敢不敢和他扳個手腕?”
陳逸墨道:“這有什么不敢的。”
趙元便叫他上臺來,命人搬了把椅子,令他坐在案前。又站起身來,讓到一邊,叫李鐵軍與陳逸墨相對而坐。
陳逸墨剛一握住李鐵軍那布滿老繭厚實的手掌,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一聲令下,較量正式開始,陳逸墨還想如剛才那般搶得先機,一鼓作氣將他扳倒,但陳逸墨很快就感覺到李鐵軍的手掌如山一般難以撼動。李鐵戲謔的笑道:“就這么點力氣?”陳逸墨聞言又咬緊牙關,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黑黑的臉蛋瞬間漲的通紅,可李鐵軍依舊紋絲不動。
正在陳逸墨咬牙切齒難以為繼的時候,聽見李鐵軍沉聲道:“小子,我可要開始了。”接著便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壓著自己的手慢慢的一點一點往下沉。陳逸墨眼睜睜的看著,發覺自己根本沒有力氣阻擋。就在手掌立案面不到一寸的時候,陳逸墨“啊”的一聲大叫,頂住了李鐵軍泰山壓頂般的攻勢,只見斗大的汗珠不停從他臉龐滑落,額頭青筋一根一根的暴起,左手的拳頭緊緊的握著,指甲也早已陷進肉里,滲出絲絲血跡。
李鐵軍見陳逸墨這個時候居然還能頂住,著實吃驚不小,悶聲道:“小子,你還挺能扛啊。”
陳逸墨此刻哪里還能分出力氣來答話。
李鐵軍說間,全身肌肉一緊,嘶聲道:“下去吧。”便見李鐵軍握緊鐵拳,陳逸墨甚至覺得李鐵軍那巨大的手掌快把自己的關節捏碎了。他自己都覺得再也難以支撐了,就算勉強在頂一會,也不可能獲勝了,但他就是不想放棄。
額頭上的青筋更加的明顯了,以至于讓人擔心會不會爆裂開來。李鐵軍感覺到陳逸墨的手都在顫抖,心想這個貌不驚人的家伙,這份耐力著實了不起。李鐵軍重重的換了口氣,準備再加一份力,結束這場較量,給他一個解脫。這個時候即使是輸了,也不丟人。
就在這個時候,李鐵軍感覺陳逸墨的手抖的更厲害了,充滿血的臉上開始有一種不正常的潮紅,眼睛也變得渙散失神,握緊的手正在漸漸的松開。李鐵軍暗叫不好,這是脫力的征兆,雖然很不理解,兩個根本不是一個層級的對手,堅持到這個地步已然足夠獲得尊重,何必以命相搏,但鐵軍還是立馬松了手,站起來道:“陳老弟,你贏了。”
陳逸墨哪還能站起來,望著李鐵軍,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能說出話來,重重的倒在案上。
邊上瞧熱鬧的鄉民見狀一下子騷動起來,嘴快得已經大叫起來,道:“不好啦!官家打死陳家大毛了!”
目睹這一切的趙元更是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否則早就出聲制止了,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趙元一個箭步沖到陳逸墨座前,拿手一探,還有鼻息,連道:“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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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三十里外的司吾鎮,有著附近最大的集市,鎮子卻是不大,僅有幾條沙石鋪就的大街,街兩邊偶有幾桿酒幡,本地的瓦罐魚、大閘蟹遠近,雖然在城里也能吃到,但總沒有此處的味道,若再打幾個野味,佐以美酒,更是妙不可言,宿遷城里的官紳百姓,個個趨之若鶩。
氣溫一日日的升高,此時百花齊放、春暖花開,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這個暖洋洋的午后,鎮上的吳啟庸正在鎮口的麥場磨著面,突然見到西邊駱馬湖方向的道路上揚起一片片的沙塵,只見一群三四十個手持各種武器,衣著怪異的漢子,正向這邊奔來。繼而聽到一陣嗷嗷的怪叫,吳啟庸怔怔的看著,費力的思索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這是行為藝術嗎?
好在他還沒有笨到家,在這群人距自己不到百步的時候,幡然醒悟,頓時臉色變得蒼白,顧不得剛磨了一半的面粉,撒丫子奔回鎮上,大叫道:“水匪來啦!”
這邊張岳帶著一眾嘍啰奔了三四里,剛看到鎮子的影子就被人發現了,忙從背后拉出一副弓箭,這也是獨龍島目前能用上的為數不多的弓箭了。能做上眾嘍啰的大頭目,張岳還有很有幾下的,搭弓上箭一氣呵成,瀟灑無比,略一調整,帶著攝人膽魄的寒氣的利箭便呼嘯而出。張岳沒能顧上查看結果,如法炮制,連射三箭,務必將這家伙留在鎮口。可惜由于駱馬湖連日陰雨的緣故,弓箭受潮大大影響了準頭,射出的三箭飛了一半便歪歪扭扭,綿軟無力,無一射中。
張岳老臉一紅,咬牙切齒道:“待會進了鎮,定要著廝好看。”眼見難以追上,反而變得不那么著急,張岳擺擺手示意大家在麥場停下,稍作休整。便聽張岳扯著嗓子道:“弟兄們,前面就是司吾鎮了,這可是宿遷數一數二的富鎮。可謂家家有積糧,戶戶有余慶,到時大伙聽我號令,只要銀子和糧食,不必多惹是非。此番能有多少收成就全看大家了,這次出圍所得五分交公,五分自留。”
此言一出,一眾嘍啰愈發的興奮,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鎮中心路口的大槐樹底下坐滿著閑聊鄉民,話著家長里短,突然見鎮口吳家漢子正慌里慌張的朝這邊跑過來,嘴里還不住的大喊道:“水賊來了,快回家去吧,水賊來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說這老吳是被魘著了,還是中了邪了,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哪有什么水賊。有與那老吳處的好的便高聲喊道:“老吳,大白天的瞎喊什么呢?”
聽到問話的老吳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喘著氣道:“趕緊跑回家收拾細軟出去躲躲吧,再晚就怕來不及了,俺媳婦還在她二嬸家呢,俺得先走了。”
眾人見老吳又是一溜煙跑的沒影了,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老吳神色不似作偽,剛才那個與老吳處好的漢子說道:“莫不是駱馬湖的那幫強人來了?”
聞言站起一個大漢,道:“俺去看看。”
又聽一個老者道:“蔣康慢走,我看還是咱大伙一塊去吧,大家人多勢眾,也好有個照應,就是真有什么強人,這光天化日的,怕是也不敢怎樣吧?”
眾人都道:“這卻是老成之見。”只是卻沒人想到,在那幫亡命之徒面前,這些手無寸鐵之人再多,又有什么作用。
眾人正欲起身,卻見鎮口行來一群嗷嗷怪叫的漢子,從鎮口開始每隔百步便有兩人手持武器兇神惡煞的站在街道兩側。余下之人則不緊不慢,大搖大擺的朝鎮中心的大槐樹走來,嘴里還整齊的高叫著:“司吾鎮的鄉民們聽著。獨龍島張大元帥駕到,爾等本應速速出迎,但我家元帥道我等乃是替天行道保靖一方的,本意即是使我鄉民免受官府壓迫,不可擾民。又念爾等鄉親仰慕我家元帥日久,報效之心日盛,卻之恐寒民心,特派軍使親臨納貢。爾等速開門戶,膽敢有反抗搗亂者,立斬勿論!”
眾人望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得瞠目結舌,沒人有心思去理會這幫匪人嘴里亂七八糟的說詞,全都木然的立著樹下,不知所措。宿遷已經承平三十多年了,托高皇帝的福,歷任守牧全都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沒人敢欺壓鄉民。這里很多人從來都沒見過什么叫做強人,更沒見過強人劫村的情景。自然也沒人知道此事究竟怎么辦,迎上打一架么?還是趁著這幫人還沒走到跟前趕緊跑呢?可是又該往哪跑,先回家呢,還是先報官呢?
此時不知從哪一戶人家跑出一個五六歲樣子的小孩,正追著一只低低飛舞的蜻蜓,張著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喃喃的叫道:“螞蜻蜓,抓螞蜻蜓。”
小孩明顯搞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只專注那只似乎觸手可及的蜻蜓,跑著跑著居然撞上了拿著大刀護在張岳旁邊的嘍啰,那嘍啰當即一腳踹在小孩的小腹,小孩立時便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出丈許,又重重跌在街邊的墻上,登時頭破血流。萬幸那嘍啰并未使出全力,小孩居然沒昏過去,哇哇的哭了起來,嘍啰舉起手中的大刀,恨聲道:“再哭一刀宰了你。”
站在樹下目睹這一切的的蔣康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怒火,拾起一根木根,怒道:“老子先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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