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球,柴榮把她送到銀樺路口,“今天晚上的話當我沒有說吧?!?/p>
裴景沒說話,看著路面。柴榮又說,“你別往心里去。我說的話的確不妥?!迸峋包c了點頭,“沒有關系?!辈駱s又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我該走了。你什么時候回學校?”裴景想了想,“看林平年吧,可能要陪他出去玩一周。”柴榮“嗯”了一聲,“我走了。”
裴景自己慢慢沿著步道往前走,直到看見石頭墻外釘著51號的銅門牌,才停下來轉了個身?;▓@的門是虛掩的,她一推就開了。前門也沒關,門廳里只亮著一盞壁燈,她張口本來想叫張嫂,生生又把音給吞了。她乏透了,換了拖鞋蹭到沙發跟前,整個人放肆的陷在沙發里,再也不想動。
客廳里黑漆漆的,是那種新中式裝修風格。架著一扇別人送給姥姥的屏風,上面畫著五虎圖。她是屬兔的,父親是屬虎的,母親也是屬虎的,按理說家中是不能擺老虎的,尤其是下行虎,可姥爺不講風水,家里這么多人屬老虎,所以特意開著這架屏風。
北方的五月多自然很涼,夜空倒出奇的晴朗,這邊是湖景房,霓燈很少。漫天的星斗繁密如云,她躺在沙發里,看著沙發背后的落地大窗,只有這樣不亮燈,她才能專注的看看夜空,仔細的辨認一下星座。她是雙魚座,是最喜歡多愁善感最愛幻想的那個星座。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她小時候特別喜歡這首詩,她小時候特別討厭林平年。每次她在長廊里裝模作樣的念這首詩,林平年總是拿一把十八股的折扇追著她跑,拿扇子敲她的頭,說她是流螢,一定要撲滅。她還記得那條長廊臨著水面,綠漆朱欄;那柄折扇古色古香,有玉環的扇墜,明黃的流蘇,檀香木。
只是那時候他們都不懂,這樣的詩,是存了多少癡男怨女的愛戀。
她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悲哀起來。大概是想起來了趙思成。大一的秋天她第一次和趙思成正式約會,車門大開,他們就躺在座椅上開著天窗。廣東的十一月份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趙思成是文科生,偶爾也會謅幾句文。
車停在學校的山下小湖邊,路邊長了許多半米高的狗尾巴草。裴景抽了幾根,繞啊繞,繞成了一個毛茸茸的小兔子,遞給他,他卻指著天上的星星給她看,慢慢的念: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其實這個時節早就看不見了牽??椗?,即便有,他倆也分辨不出來。然而兩人還是很文藝很二逼的認真盯著天空看,慢慢的體悟著秋季的微寒,體悟著那句夜色涼如水,找著牽??椗?。
裴景不由自主的輸了趙思成的電話號碼,客廳里卻啪的一聲,燈忽然被人打開了,四下里突然之間大放光明起來。她手一滑,嚇了一跳。
張嫂站在門口錯愕的看著她,身后站著裴景的父親。
裴北峻皺著眉頭走過來,“怎么坐下也不開燈?!?/p>
張嫂慌亂的扶了扶頭發,“我去沏茶?!?/p>
裴景從沙發里坐正,給她父親騰了個位置,他卻坐到邊上的單人座里,“不是說今天回學校嗎?怎么沒走?”
裴景有種撒謊不成被當場抓了現形的挫敗感,她怎么也沒料到父親今晚會在這里,就支吾著不說話。張嫂已經利落的沏茶過來,裴北峻接過茶杯,擱在茶幾上,“問你話呢?!?/p>
張嫂看了一眼她,裴景也正好抬頭看了一眼張嫂,不知怎么,就鼓起勇氣,“我今天去看媽媽了?!睆埳┠昙o畢竟大了,這個點已經開始犯困,強忍著一個哈欠,裴北峻說,“你先去睡吧。我陪女兒說說話?!?/p>
張嫂巴不得,答應著就回房間了。狐貍還是老的精,人一走,裴景就聽見父親說,“今天你看見什么了?”
既然都被戳穿了,也不用掩飾了,裴景心一橫,“你從來都不去看媽媽,可為什么林平年的媽去世了你這么上心?還專程一個人去看?!?/p>
裴北峻端起茶杯,“這就是你要問的?”
裴景咬著嘴唇,“還有,你和陳阿姨是不是有什么?”
裴北峻仍然無動于衷的坐在那里。
“你為什么要認林平年做干兒子?又不讓我倆交往?”
裴北峻這才抬起頭,“裴景,這是在你姥姥家。成熟一點,別這么幼稚?!?/p>
裴景覺得又氣又急,話堵在胸口不說不暢,“林平年根本就是你和陳阿姨的親兒子吧?!他什么都知道,肯定是你,什么都不讓他說!這些年我和我媽算什么?算什么???”
裴北峻滿臉怒色,霍的站起來,咣一聲就把茶杯丟在桌子上,揚起手來就想打她。那巴掌晃悠悠的停在空中,裴景心里害怕極了,卻仍犟著脖子,挑釁的看著她父親。裴景的姥姥大概早被吵醒了,忙小跑著進來圓場,“這孩子,沒大沒小的,怎么能跟父親這么講話。”
父親的脾氣她最了解,這么生氣一定是因為她說中了!裴景看了他們倆一眼,賭氣就往門口走。姥姥最寶貝她,忙說,“恬恬啊,大晚上的快回來,別亂跑啊?!?/p>
她還在玄關換鞋,卻聽見裴北峻在屋里發火,“她被慣的太不像話了,媽,你讓她去!”
氣大傷身。裴景只抓了手機就匆匆跑出來,連錢包都沒有帶,行李也還在林平年車上后備箱里,身無分文。
她生氣,生周圍所有人的氣,包括林平年。銀樺路不長,她很快就跑出去了,已經過了半夜,出了住宅區,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夜晚寒氣上來,真真是冷。她一個女孩子漫無目的在路上逛,對這邊的路又不熟,很容易就被人盯上。
拐了彎,路邊燒烤攤有小混混在喝酒,看見她,紛紛沖她打唿哨。裴景害怕起來,掉了個頭往回走,不想還未走上大路,前面又有三五成群的人走過來。她心中突突亂跳,正想不管不顧的給林平年打個電話,路邊忽然停下輛車,開車的是杜至聞,放下車窗叫了她一聲。
杜至聞和她在年前同學會上見過面,記得她的臉,猶猶豫豫的跟了許久終于確定是她。裴景就像看見救命稻草,也不管什么成何體統,拉開車門就上了車。
杜至聞看她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不由笑起來,“小師妹,你這是怎么了?”
裴景拍了拍胸口,待氣兒順過來才說,“被嚇的?!?/p>
然而路上太太平平的,前面那三五個人不過是高中生,大概是下了晚自習又去吃了點宵夜,路邊燒烤攤上的生意依舊很好,人聲鼎沸。純粹是自己嚇自己。裴景長出了口氣,尷尬的望著窗外笑起來,去拉車門,“沒事了,謝謝你。我走了?!?/p>
杜至聞眼明手快的一把將中控車鎖摁下去,“知道什么叫上了賊船嗎?晚上有事嗎?跟我兜風去?!?/p>
裴景本來想說不,想起來家里的一堆破事,就回了個大大的笑容,“那走唄?!?/p>
天上掉下個小師妹,杜至聞興高采烈的點了一腳油門,車子的性能很好,馬力倍兒足,轟一聲就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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