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我們回去吃了個西瓜，看了會電視。那是一臺黑白電視機，只能收到三四個臺，換來換去不是廣告就是新聞，而且圖像上總有雪花，音質也差得要命，總有吱吱的雜音。我沒什么興致，提議再出去逛逛。王麗很善解人意，她說：“我們上班很累的，你和余小雨去吧。”我當然求之不得。自從我和余小雨見了面，與她單獨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分鐘，肚子里憋著很多話還沒有說，如果和王麗沈娟她們一起出去，那些話哪好意思說出來。

　　我和余小雨在小區里閑逛了一會，然后來到新民新村的小公園里，并肩坐在條椅上，這個樣子就很像一對戀人了。不過我心里還是沒底，我從來沒向她表白過，不敢確定我們是否在談戀愛。就如同兩個情侶，雖然住在一起，過著夫妻一樣的生活，但是只要沒去登記，就不能算是合法的夫妻。我有些悵然若失。

　　公園里的環境很不錯。我們背后是太湖石堆成的小假山，面前是個小水池，周圍很多粗壯茂盛的香樟樹，環境幽靜隱蔽，是談戀愛的理想場所，做小動作也不用擔心被別人發現。不過我什么也沒有做，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心猿意馬。公園里有遛狗的，有下棋的，還有幾個小孩子在公園的小廣場上嬉鬧。我完全被這種祥和歡快的氛圍感染了。我想，如果我有一份收入不菲并且穩定的工作，不用為生活發愁，在這里租上一套房子，晚上空了就陪著余小雨來這里散步，過著平淡寧靜的日子，那該多么幸福啊。可是我正在失業中，生活即沒有保障，前途也不明朗，甚至連一下步怎么走都不清楚。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忽然有些陰翳。

　　我靠在椅背上，仰面朝天，頭頂是一片黑乎乎的葉子，在微風中沙沙地響。我保持著那種姿勢，漸漸思索起什么是幸福人生的哲學辨思。我想起叔本華說過：一切滿足，或普通所謂的幸福是消極的。欠缺與憂愁才是積極的。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過去沒一直沒明白的道理：幸福源于愿望得以實現，心靈得到滿足。滿足之后，愿望隨之消失，接下來便是空虛與倦怠，繼而對生活感到厭煩。與此相反，唯有欠缺，有憂慮，才會不斷的去努力，當愿望一步一步實現，那才是真正的快樂。我暗想，為自己定一個目標吧，從現在開始，努力去實現它。

　　我用了差不多五分鐘時間，分階段定了三個粗略的目標。第一步，我要找個有不錯收入的工作，不論做什么都無所謂；第二步，等有了一定的資金積蓄，帶著余小雨離開這里去深圳，找一家牛逼的設計公司，做真正的設計師，同時積累人脈資源；第三步，創立一家設計公司，實現大設計師的夢想。

　　這些計劃定好之后我很激動，好像在不遠的將來這些目標都將一一實現。我迫切的想和余小雨分享我的宏偉藍圖。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現在還不知道余小雨是否愿意跟我走呢，這第二條計劃根本就是一廂情愿。我的動力來源都在這小妞身上，萬一她拒絕了，恐怕連第一條都沒有心情去實現了。我有點惴惴不安，很想知道余小雨的態度。但一旦詢問起來就等于向她表白。雖然我在很多事情上自信到狂妄的地步，可是一旦向愛慕的女孩吐露心跡就會無端地慌亂緊張。在我的潛意識里，愛情就是一場戰役，成功了，雙方是俘虜與被俘虜的關系。失敗了，主動發起戰爭的一方被打死。在這種游戲中我是個怕死的士兵，聽到沖鋒號的聲響我的反應是逃跑保命，要不然就畏首畏尾地躲在別人后面，所以當我愛上張含韻的時候才會做出通過于小卉向她表白的蠢事。我決定不能再重蹈覆轍了，一定要戰勝恐懼，主動出擊。

　　我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打算從一些閑話開始，采用開玩笑的方式引入正題，即使慘遭失敗，也不會太難堪。

　　我看了看邊上的余小雨，她正出神地望著面前的池塘，若有所思的樣子。我有意無意地說：“你在想什么呢？”

　　余小雨回過神來，說：“沒想什么啊。”

　　我突然接不上話了，深感自己愚蠢，怎么問出這么弱智的話呢。我掩飾著自己窘態，輕輕干咳一聲，說：“這里的環境真不錯，即幽靜又涼爽。”實際上公園里一點也不安靜，很多小孩子鬧哄哄的。

　　“嗯，”余小雨說，“這兩天我沒事經常來這里坐一會。”

　　“就你一個人嗎？”

　　“白天就我一個人，晚上和王麗沈娟她們一起來。”

　　我有點進入狀態了，羨慕地說：“你們住在這里真好。我住的地方亂七八糟的，也沒有朋友，晚上只能躲在房間看看書，簡直要悶死了，連老子和柏拉圖這么厲害的思想家都無法讓我擺脫煩悶的心情。”

　　“這與他們有什么關系啊？”余小雨輕輕地笑。

　　“我看的是他們的書啊，并沒有起到解悶的作用。”

　　“那些書只會越看越悶吧，我反正是看不懂的。”

　　“這就是我與眾不同的地方。”我深有體會地說，“每當我看那些書的時候，內心就會很寧靜，還有一種在黑暗中發現光明的快樂。而且那些思想對提高設計也有很大的幫助。”

　　“你從那里領悟到了什么？”

　　余小雨顯然對此很有興趣。我表現的欲望也被調了起來，忘乎所以地說：“這個就很多了，比如老子說的‘道法自然’，讓我領悟到設計也是應該追求自然的，感覺上原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絲毫沒有刻意為之的痕跡，使之具有很高的可信度。比如‘偽’字是一個‘人’加一個‘為’，就說明了這個道理。”余小雨很困惑地看著我，顯然不太明白這些道理。我接著說：“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你希望別人接受你的判斷，就應當冷靜、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將它表達出來。如果你充滿激情地表達你的判斷，別人會認為這種觀點完全是意志所為，缺乏客觀性。同樣，如果設計上過于花哨煽情，受眾在潛意里會覺得這中間一定有什么陷阱，心中就會多個疑問。相反那些很質樸的，很純粹的設計才具有說服力。”

　　“難道設計追求的不是創意與獨特性嗎？”

　　同很多人一樣，余小雨對設計的理解也走進了死胡同。我倒是很想把我所有的知識都傳授給她，讓她成為設計界的女中豪杰，但不得不說，我們的談話已經嚴重離題了。我是來泡妞的，不是來做家教的。我敷衍說：“這個問題不是一句兩句說清楚的，以后我會慢慢告訴你。”

　　“你對設計的見解好深啊，你是怎么想到這些問題的？”

　　余小雨依然沒有結束討論設計的意思。可是我一心想談一些風花雪月的事。我說：“我們不討論這個了，說點其它的吧。”

　　“好啊。”余小雨說完不出聲了，意思很明顯，等著我開個新話題。

　　我想到自己的目的，又有點緊張起來，好像一個生活不下去的家伙準備去打劫，又擔心失敗被抓，總是畏首畏尾的。我期期艾艾了半天，一直不知如何表白才算得體。假如直接說我們談戀愛吧，這太直接，一點浪漫的情調也沒有。假如說我愛你，又太肉麻，根本不好意思說出口。如果放到現在，我可能什么也不說，直接上演愛情動作片——扳住對方肩膀，照準嘴巴狠狠吻上去。如果對方強烈掙脫，順手抽你一個耳光，再罵一句臭流氓，就表明她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你就可以死心了，然后直接回家睡覺，不用再做無用功了，好處是不言自明的。但我當時在愛情方面還比較單純，雖然讀了四年大學，但還沒有學壞，就算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手動腳。我認為學校在培養我上面是很成功的，應該大力推廣。后來我鬼使神差地說：“我應該回去了。”我說完，恨不得揍自己一拳頭。堂堂一個男子漢，何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呢。

　　我還在懊惱自己怯懦。余小雨說：“要不你以后就住這里吧，我和王麗沈娟她們擠一下。”

　　雖然她說得漫不經心，可我聽來卻別有深意，內心怦然而動。我假惺惺地說：“她們會同意嗎？畢竟不太方便啊。”余小雨說：“我想沒問題吧，那間主臥挺大的。等我們都有了工作，就在這里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這里的房子很便宜的”

　　我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居然主動和我一起租房，這無疑向我表明，我們已經超越普通的朋友或同學關系，已經可以進一步發展了。我就像買彩票中了五百萬大獎，興奮的像條離開水的魚，努力地張著嘴巴艱難地吸著氣。相反，余小雨倒是鎮定，好像說這些話相當于喝了杯水再也正常不過了。這小妞在愛情方面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我跟她沒得比。

　　我完全恢復了信心，同時又矯情地想，這種話實在應當由我說出來，然后她再矜持一下，很為難地做一番深思熟慮后勉強答應，這樣我才有成就感嘛。本來是一件很有挑戰性的事，結果搞得波瀾不驚。且不說這樣的故事情節對不起讀者，我也變得很被動。我怎么可以這么容易的被一個女生搞定呢，這肯定是不行的，我要反客為主。

　　“我打算過個一年或兩年去深圳發展，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吧。”我盡量說得懇切些，使之看起來像那么回事。

　　“這里不好嗎，為什么跑那么遠呢？”

　　“我想好久了，這里的設計環境太差，客戶要求也不高。我在設計上的能力很強，如果無用武之地就會成為負擔，時間久了就會感到壓抑，然后變成一個憤青，對什么都看不順眼，這樣子是很危險的。”

　　“能力怎么會變成負擔呢？”

　　“這可是大哲學家叔本華說的。就好比一個女孩很漂亮，本來是可以當個演員做個名星的，可是你天天讓她去菜市場賣青菜，她心里能平衡嗎。”

　　“這么說好像有點道理。”

　　“所以說，你要是拒絕我的話，這個世界上就少了個優秀青年，同時多了一個只會怨天尤人的憤青，對社會是很不利的。”

　　“這么說，我要是拒絕倒是罪過了。”余小雨無聲地笑。

　　“可不是嘛。”

　　“可是我的設計很一般啊，到那里找不到工作怎么辦？”

　　“其實你有沒有工作并不重要。”我躊躇滿志地說，“只要我努力工作，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肯定是沒問題的。”

　　“其實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就是受點苦也無所謂，只是我怕會拖累你。”

　　那天晚上，我和余小雨在公園里坐了好久，直到公園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頭頂的葉子偶爾發出沙沙的聲音。這樣情形下任何一對情侶勢必都要做點什么，否則對不起這么好的環境。所以我們又花了一些時間擁抱接吻，直到吻得舌頭發酸才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