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不去的青春（1）

九年前。

　　“陳文，你的錄取通知下來了沒有？”站在車上的老板將沉重的麻袋放到了我的肩上。

　　“還沒有呢。”我扛起麻袋正要轉身往倉庫里走，這是老板第四次問我了。

　　“可我見了好幾個孩子，他們都說錄取結果下來了。”老板用沾滿面渣的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看著我。

　　“興許人家是一本，我是二本。”我滿頭大汗地說道。

　　“我問過了，他們都是二本。”老板鄭重地說道。

　　此時我站在那兒覺得肩上的麻袋更加沉重了，重地無法讓我抬起雙腳。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老板見我僵在那兒竟然沒有催我干活，反倒問起我的高考分數。這個年紀三十在左右的男人是農民出身，他認為農民家的孩子要改變命運的最好方法就是考上大學，我第一次來這兒干活的時候，他以為我是普通的打工仔就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道：“農村的娃不好好念書就得吃苦干體力活。”旁邊的阿姨聽到后說道：“別小看這孩子，他今年剛參加高考，考了五百多分呢。”那時老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僅僅過了幾秒鐘便對我刮目相看，從此隔三差五地問我錄取通知下來了沒有，高考考了多少分。

　　“五百二十。”

　　“那怎么錄取通知怎么還沒下來？”老板懷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無奈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然后扛著麻袋走了。

　　回到家里我的心越來越煩，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家里轉來轉去。不行！吃完飯我得去網吧查一下。想到這，我焦躁的心情平靜了一點。

　　“阿姨，陳文在家嗎？”一個熟悉的女孩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在啊，他剛回家。”我母親回答道。

　　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我的房間里傳來。“陳文，你的錄取通知來了沒有？”

　　我走出房間看見李亞萍焦急的神情就知道她的錄取通知也沒下來。

　　“還沒有呢，你的呢？”

　　“我的錄取通知也沒有下來。”她擺出一副苦瓜臉，聲音里帶著微弱的哭腔。

　　聽到她這么一說，我的心總算得到了點安慰，老天還算是眷顧我，總算有一個跟我境遇相同的人。

　　“你知道嗎，今天是二本錄取最后一天，過了十二點錄取就結束了。”李亞萍著急地說道。

　　“什么！現在幾點了？”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從家里出來的時候是十一點半。”

　　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對她說道：“走，咱們快點去網吧！”

　　“媽，我不吃飯了。我和同學去查一下錄取結果。”我快速走著，急匆匆地向廚房里的母親說了一聲。

　　“那你和同學先把飯吃了吧。”我身后傳來母親的聲音。

　　我的心已經焦急不安，恨不得現在就坐在電腦前，已經沒有心思再向母親回話了。我們剛走到門口，碰見和我一起干活的李阿姨，李阿姨說道：“陳文，老板剛才打電話說讓咱們下午去干活。”

　　“今天下午去干活！不是下午不用去上班嗎？”我心里更加亂了，怎么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這一茬呢。

　　“老板說這兩天貨多了，擔心咱們明天早上干不完活。”

　　“阿姨，我今天下午不能去了，我有些事情不能去了。麻煩你告訴老板我今天下午有事，不能來了。”

　　我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看著電腦屏幕發呆：“真的完了，完了……”。電腦右下角的**頭像不住地閃動，可是我沒有搭理這些了。李亞萍看著電腦屏幕沉默了，眼圈慢慢變紅了，軟癱在座位上，大腦處于空白狀態。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終于受不了這沉默的氣氛，問她：“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補錄！”她很堅定地說道。

　　“可是我聽說補錄的學校很垃圾的。”我停下腳步對她說道。

　　李亞萍站在那兒，咬了咬嘴唇說道：“我們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這十三年的努力還不是為了大學，既然還有一次補錄機會我們就不能放過。”

　　“對，你說得很對。既然有機會，我們就不能放棄。”十三年的努力不能因一次志愿滑檔而宣告失敗，我心里憤憤地想著。

　　接下來兩天我們又是上網，又是咨詢同學，經歷了上一次的失敗，這次我們更加細心，更加謹慎了。選好了學校和專業，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決定凌晨一點左右提交志愿，因此我帶著她上機。據我所知，這是李亞萍第一次上夜機。到了快十二點的時候她困得直打哈欠。

　　“你先趴在桌子上睡吧，到了時間我再叫你。”我對她說道。

　　李亞萍趴在桌子上慢慢睡著了，我邊打游戲邊想，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愿老天保佑我們能被順利錄取。關于我的大學志愿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女朋友林芳在A市上大學。去年她走時給我說她在A市等我，讓我好好努力考到A市，第二年一定要來A市和她團聚，所以我在補習時學習特別努力，可以說自上學以來還沒這么賣力氣地學習。我第一年只考了420多分，親戚朋友都認為就是再補習一年我都不可能考上大學。為了我們的約定，為了證明自己，我埋頭苦學，一年之后我的付出終于有了成果，五百多分的成績足以讓大家對我刮目相看，我很欣慰，我們的約定就要實現了，可是想不到這些志愿全都滑檔了，沒有一個大學錄取我，正當傷心之時李亞萍告訴我還有補錄的機會，于是就在網上查找A市哪所大學還需要再補錄學生，終于找了三個小時發現一所財經學院還需要招收金融專業的學生，在沒有告泝任何人的情況下把那所大學列為第一志愿，希望老天能眷戀眷戀我，念叨念叨我的勞苦，讓那所財經學院收了我吧。

　　上了一晚的夜機，我正在家里睡覺，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我糊里糊涂地拿起了電話，說道：“你好，你是……”。

　　“兒子，剛才我手機上來了條短信說你的志愿滑檔了，讓你準備報三本和大專的志愿。”我爸爸在電話里說道。

　　“什么，又滑檔了？！”我真希望爸爸說錯了或者是我聽錯了。

　　“是的，滑檔了。這是我第二次收到這樣的短信，……”。任憑我爸在電話里嘮叨，我拿著電話直直地發呆，希望還是破滅了。電話里傳來父親的叫聲，我不知該怎樣回答他的疑問，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林芳，想到這里我的眼睛就紅了，可是我沒有流淚，心里充滿了對上天的怨恨，傷心地掛了父親的電話，蒙著被子大睡起來。

　　“文文，你有沒有被錄取？”我媽媽打開了燈，看著我死人一般地躺在床上，她的臉上露出幾分擔憂。

　　“沒有，我的志愿又滑檔了，我還是沒有考上大學。”我揭開被子。

　　媽媽很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那接下來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

　　聽到我這么說，媽媽沒再說什么。

　　心情失落的我整天待在家里，再也沒去上班，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老板的問題，也可以想象到我告訴他我的志愿滑檔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鄙視。不想聽到街坊們問我：“陳文，你被哪所大學錄取了？”，也不想上網看林芳給我的留言。我把自己關在家里，真想與世界隔絕，在家里度過一天算一天吧。過了五天之后，老板對我的無假曠工終于不滿了，他讓李阿姨把工資給我捎了回來，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你被炒魷魚了！

　　日子過著過著就熬到頭了，又到了選擇的時間了，我隨便選了幾個較好的大專院校就填了，這些院校既不在本省，也不在A市。我不想待在本省是因為想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打我出生還沒有踏出我們市呢，不打算去A市是因為我沒有完成自己的承諾，無法面對我女朋友，沒有勇氣去A市念大專，我現在都不敢主動向她打電話，不敢想象和她見面時會是什么樣子，是激烈的爭吵還是她嘆息一聲，然后進入沉默。

　　“咚咚……”，喧鬧的電話聲音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我很不情愿地從床上爬到了桌子上，就在糊里糊涂提起電話的那一刻，看見了來電顯示上的號碼，我的大腦如同被電擊一般一下子清醒了。

　　“你好，我是林芳，是陳文的同學，請問他在家嗎？”

　　是她，是她！那一刻我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電話，以前我總是假設如果林芳給我打電話，我會驚慌不已，遲遲不敢接她電話，事實證明我的假設是錯的。

　　“芳，我是陳文。你回家了嗎？”

　　“嗯，我回家了。你的錄取通知書來了沒有，學校是不是在A市？”她向來這樣，說話直接進入主題。

　　“……”我張開嘴巴又閉上了，不知道該怎樣對她說。

　　“到底來了沒有！”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急躁。

　　“林芳，事情是這樣的。我沒有被本科錄取，那些志愿全滑檔了。我……”

　　“那就是說，你沒有考上本科！”

　　“是……是沒考上本科。”

　　我們談了半個小時，因為我的大專志愿沒有A市的學校而大吵了一架，最后我以一句“我才疏學淺，人笨志短，配不上你這位大美女，你還是找一個優秀的本科生吧！”就狠狠地掛了電話。之后我后悔自己不該她這么兇，明明是自己沒有完成約定說話反倒理直氣壯，可是為什么每次吵架我都沒法克制自己的脾氣。

　　“你和誰吵架呢？”媽媽揭起門簾問道。

　　“沒誰，一個同學。”我不敢向家人說我有女朋友。父母嚴禁我上學期間談戀愛，原因很簡單：談戀愛影響學習，優秀的學生是不會在高中談戀愛的。每逢高考分數出爐，大多數父母將落榜歸罪于談戀愛,我的父母自然達不到超凡脫俗的境界，因為我是家里的獨生子，父母對我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我的戀愛是在“地下”進行的，爸媽一點都沒有覺察到。

　　“呵呵，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林芳望著天空中被夕陽染成橘紅色棉花糖狀的云朵興惋惜地說道。

　　我抬頭望了望天空說道：“云彩真好看，但你嘆息什么呀,少年做老狀態！”

　　“文，等你老了以后想去哪里？”她問我。

　　“哈哈，我只想永葆青春，可不敢想自己變成白發蒼蒼的老頭子。”我逗著說道。

　　林芳看著我淺淺的一笑，嘴角邊的小酒窩慢慢地陷了下去，用她溫潤的聲音說道：“等我老了，想去環游世界，其實最想去的是去上海看看東方明珠。”

　　“不要一個人，帶著我！我們一起去旅行，一起去看東方明珠！”說著，我鼓起勇氣第一次抓緊了她的手，此時我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心也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

　　林芳的臉變得淡紅，她不但沒有甩開我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我的心里頓時踏實多了，感到很溫暖。林芳是個漂亮且優秀的女孩子，我第一次見到她微笑就喜歡上她了，暗戀了一個月的時間，可能是老天憐憫我的單相思，也可能是注定我們有緣分，班主任竟然把我這個平日視為空氣的差等生和得意門生安排成了同桌，誰知道他腦子里有沒有進水，反正卻促成了一對情侶。

　　“該進站了。”她松開我的手。

　　我放開她的手，對她說道：“到了那邊記得給我打電話。”

　　“嗯，知道了。”林芳拉著行李箱向火車站走去。

　　我目送她進了火車站，然后坐車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