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天都陰沉著,魔鬼似狂吼的風中,時不時的冷冷落落飄著雪花,才剛剛進入藏歷十月,可是這里是藏北,藏北的冬天總是早,縣城的小街道上因為寒冷,越發顯得人少。那沿街的店鋪都開著門,卻是冷冷清清,又是那么頑強的等待著冬日里的生機買賣。當然,小街上也偶爾有些熱鬧,幾只野狗,獒不像獒,又比犬看上去兇猛的野狗,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不合時宜的,不知羞恥的滿街集體亂搞著。這些帶毛的畜生們,不用爭寵,在這里是這么的無拘無束。
這時,有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由遠而近,鈴鐺聲讓天空沉睡的陰云忍不住睜了一下眼睛,還翻了個身。野狗們也停下追逐,向鈴聲響起的方向張望。不一會,一個耳朵上帶著一對響鈴的男人出現在野狗們的視線里。這男人可是縣城有名的人物,不但相貌風流倜儻,還是有些古怪的,也是見過他的女人們不能否認的夢想伴侶,——這里所有女人都是這么描繪他的。雪花突然紛紛揚揚密集起來。他望著滿天風舞起來的雪花咧開嘴笑了笑,他的笑不是高興,是因為心里痛。拉巴看見下雪心里就會痛,男人心痛不會做病態的,拉巴心痛時候只會笑,為一種無法從自己感情中消失的東西而微笑。這笑充滿柔情蜜意,仿佛這清清亮亮的雪花就是他等待已久的姍姍來遲的情人。這個時候,他整個人從里到外都與往常不一樣,他的心隨同著漫天的雪花飄啊,飄啊。說起來話長,從加措在那個大雪天離開之后,十多年了,迎接冬天的雪花,成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今年的雪又如期而至,他故意搖一下頭,耳朵上的鈴鐺就歡快得響一陣子,在風雪中像是一首歌曲在他的耳畔回旋。街上又刮過一陣更猛烈的風,風鉆進拉巴耳朵上的鈴鐺里淘氣的發出哨子一樣的聲音,這哨音惹得拉巴心旌神搖:加措!
沒有回答,哨音又變成一串女孩子的笑聲。笑聲中有聲音說:拉巴,我要藏到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那個地方不遠,很近。拉巴從不把加措的離去認為是一種死亡。加措那樣可愛的人怎么會死呢?死是什么?死是毀滅,是靈與肉在天地間灰飛煙滅,是永世不得超生。所有人都說加措已經死在雪崩,只有拉巴說加措下鄉支教去了,雪下的太大,加措又是那么喜歡雪天,路上貪玩,還沒有回來。他認為加措活著,那加措就一定活著,并且時時刻刻活在他的生活里,活在他的日日夜夜里,活在他的夢里?;钤谒纳铮钤诙祜h舞的雪花兒之中。
拉巴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心里說:我知道你就在雪花里。我看見你了!
又是一陣笑聲隨風掠過拉巴的耳畔。
這是加措的笑聲。加措喜歡用兩只沁涼的小手捏住他的耳朵,甚至只有他倆的時候,她還用牙齒咬他的耳朵,一邊嘴里還嘟囔說:這耳朵比四川廚師鹵的豬耳朵好吃!加措咬他耳朵的時候,是他最愜意的時候。如果自己的耳朵果真有那么好吃,并且可以把加措養的白白胖胖,他情愿把耳朵揪下來煮熟,看她有滋有味的吃。
加措聽他這么說,頓時笑得花枝亂顫:那就是豬耳朵啦,吃不完會臭的,我就不能日夜叼在嘴里啦!說完這些話,然后是一串不可抑制的笑聲。
拉巴喜歡看加措笑。她不笑的時候,是一副柔弱的惹人愛憐的樣子,笑起來能把拉巴看得發癡,發呆,發狂。在藏大上學那陣子,加措有數不清的追求者,可是加措卻選擇了拉巴。拉巴為人誠懇,在學校里又能歌善舞,人又長得出眾。唯有一點就是拉巴的家在藏北牧區,很窮,弟妹還很多。而加措是拉薩城長大的女孩子,還是獨生女,爸爸媽媽又是國家干部。不過加措可沒有其他城市女孩子的驕橫高傲,穿衣打扮也是很樸素,更加特別的是她還留著一條又長又粗的大辮子,大辮子不知迷倒了多少學校里的藏漢男生。拉巴第一次和加措交往是在那一年的校慶,他們跳了一個雙人舞蹈。那是一個奔放的藏族愛情舞蹈,拉巴的舞姿,拉巴奔放的長袖,拉巴行云流水一般多情的目光,拉巴全身心的投入在了劇情之中,當然加措的舞姿也是很優秀的,拉巴還沒有來得及想入非非,加措先為拉巴的魅力而茶不思飯不想了,她突然覺得除了爸爸以外,竟然還有男人讓她這樣想去親近??墒撬肴ビH近的男人一點也不知道這些。怎樣才能讓他知道自己在想他。加措可不是那種扭捏作態的女孩子,她外表雖然看上去那么柔弱,性格可是很急的那類,她一刻也不愿受這種相思的煎熬了。有一天,她半路上攔住了拉巴。
拉巴,我吃不下飯!
怎么啦?感冒了?
為你——!
“??”,一個藏北來的窮小子那里敢奢望拉薩姑娘的愛情。
拉巴,我晚上失眠啦!
怎么啦?女孩子家就愛胡思亂想!
想你——!
說完這些話,加措抹起眼淚來了,那眼淚像拉薩河的水滔滔而又水長長,一發不可收拾。又恰是“梨花一枝春帶雨”。不知道怎么會這么傷心,面對拉巴她太想哭了,而且是痛痛快快的哭,她長這么大還沒有受過委屈,也沒有憋在心里的淚水,迷戀上拉巴這些日子,是這一生最委屈的日子,如今把話挑明了,她怎能不掉淚。拉巴剎那間被這深情的淚水淹沒。他感覺面前的加措是那么的需要自己的呵護。
我養不了你的,你跟著我會受苦的,我家在窮地方,我們世世代代都是磕長頭出身。拉巴喃喃的對加措說。
我不要你養活我,我自己會養活自己,而且我還要養孩子,養老人。
拉巴聽了加措這么說,心里更是難受。
加措于是大喊:再讓我這樣想你,我會死的!
拉巴一把抱住淚眼婆娑的嘉措。
他們就這么樣談起戀愛來,第一次去加措的家是因為加措的奶奶過壽辰,加措說一定讓奶奶看看拉巴,奶奶見到拉巴高興的眼睛笑得瞇成一道縫,做奶奶的知道自己教導的孫女兒有一天會給自己帶回來一個好男孩子的。奶奶特意叫拉巴坐在自己身邊,手里撥動著佛珠,另一只手拉著拉巴的手,好像擔心拉巴跑了似的。但是,拉巴在加措家有種卑微的迷惘,是一種貧富差別的濃重的迷惘,一種進不去加措的家庭生活的的迷惘,一種不可接近的迷惘。特別是加措的母親挑剔的眼神,就像鋼刀在一刀一刀刮他身上的肉。在奶奶的壽宴開始到一半的時候,加措突然把自己手里的酒杯“咔嚓”摔在地上,站起身拉了拉巴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對母親大聲道:虧你還是國家干部!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嫌貧愛富!拉巴我跟定了!
為了拉巴,加措在學校整整一個月沒有回家,首先急病了奶奶,奶奶住院了,昏迷中叫著加措的名字。再是急壞了父母。連平時不管家事的丈夫都忍不住批評自己的妻子:是?。∧阍趺茨苣菢訉Υ贻p人?這影響多不好!
怎么都怪我呢?我做錯了什么?難道你不希望女兒幸福嗎?妻子一肚子的委屈。我怎么有這么一個不聽話的女兒呢?
拉巴再也不想去加措家了。和加措在一起他是快樂的,想起加措父母的時候,重重的壓抑又讓他喘不過氣;想著加措,笑意總是又浮現在他的臉上。幸福有時候是會摻雜那么點不如意的,這不算什么,為了加措,怎么都值得,拉巴最后這么想。就這樣,加措以勝利者的姿態又一次把拉巴帶到自己家。加措的媽媽勉強接受了這個藏北的窮小子。不久,不如意的事情又來找拉巴,拉巴病了,需要動手術,因為醫院要很多錢,拉巴又拿不出這么多的錢,加措說自己問家里要錢就行,誰知爸爸媽媽不同意,認為女兒是在做無謂的“扶貧”,加措傷心死了,第一次用絕食行動反抗了爸媽,知道爸媽拿出錢為拉巴動手術。加措哭著對拉巴說:你痛不?讓我替你挨刀行不?拉巴笑著說:那樣我更痛。
阿媽見女兒天天心里想的都是這個藏區的窮小子,無可奈何的想:哎呀!怎么生出這樣一個女兒?簡直是瘋了!什么時候才懂事呢?……
有一天,拉巴手里撫弄著加措的辮子問:為什么把這鈴鐺掛在頭發上?加措就告訴拉巴:小時候,自己有一次跟著莫拉(奶奶)去大昭寺轉經,不小心走丟了,獨自跑到一個小院子里玩耍,天黑了也玩累了,走到一個房子里就睡在一個長椅子上,原來這是尼姑住的地方,恰巧這個尼姑在佛堂里讀經很晚才回來,第二天才被爸媽找到。這兩個銀鈴鐺是那個尼姑綁扎在她的發辮上的。這鈴鐺小指頭肚那么大一點,響起來空靈清脆。這空靈清脆的鈴聲和著加措的笑聲,真是不一般的誘人。
拉巴說加措前世一定是個仙女,為了他,這個仙女下凡。
加措就左顧右盼,在身上找尋自己往日的仙蹤。后來與拉巴一同認定,尼姑系在自己發辮上的鈴鐺就記載著仙女的前世,一定是這樣的!
畢業分配的時候,加措堅決要跟著拉巴去藏北。這時,疼愛她的奶奶已經去世了,阿媽雖然萬分不舍得女兒去到那樣惡劣的地方工作,抹著眼淚說:她身體不行,受不了那里的嚴寒。阿爸卻認為年輕的人應該到艱苦的地方去鍛煉。阿媽拗不過他(她)們父女,只好妥協。加措就這樣隨著拉巴來到了藏北。拉巴把一個美麗的拉薩姑娘帶到了窮鄉僻壤的家鄉了。然后他被分配到縣政府工作,加措在學校做老師。從拉薩繁華之中走出來的加措,就這樣跟著心愛的人來到了大荒漠,她一點也不慌亂,一點也沒有離開家的憂傷,但是一點也不夸張自己的行為,抱著拉巴的胳膊,依偎著拉巴望著這個有些陌生的蒼茫原野,仿佛她與這里久別重逢了一樣。她用審美的眼光描述說:這里真美!像你一樣迷人!
拉巴冷靜的回應道:這里不光有美好的,還有艱苦。希望我們能把這里的苦難改變。加措點點頭,并且這么說:這里需要我們這樣的熱血青年!說完,然后開心的笑。拉巴也跟著她笑。
這一年正是《冬天里的一把火》這首歌的旋律燃燒祖國各地的時候,毫無列外的也燒到了西藏拉薩,這首激情四射的歌曲跟著拉巴和加措也燒到了藏北。
拉巴和加措的故事這才剛剛開始。
拉巴和加措被安排住在了縣政府院子里那排宿舍里,沒有領取結婚證就住在一起,好像無法給同事們說明白,到縣里的第二個星期日他們就領了結婚證,至于結婚儀式什么時候舉行,那是早晚的事情了,只要合法,合法的婚姻到那里也不會有人亂說的。中學離縣政府不到二十米,但是拉巴總是要去學校接送加措,像接送自己剛上學的孩子。拉巴是這樣給人們解釋的:加措剛到這里不習慣,我不放心所以才……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禮拜天。其實,藏北的天氣比起拉薩更是陽光明媚。加措一直睡到太陽升起老高老高了,才睜開眼睛,一束光線像往常的星期天一樣無聊的照在窗玻璃上,也照在屋子里簡易的書桌上。嘉措從被子里深處兩只手,陽光照在了她纖細的充滿骨感的手上。比起本地其她女孩子,加措的皮膚已經是很不錯的了,但比起內地來的那些女子,她的皮膚就有些黃。她黃色的精致的手在陽光的透視下隱約像臘做的,柔軟的泛著滋潤。拉巴下鄉幾天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只是聽援藏縣長上一星期就說快了,拉巴他們很快就回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無論如何,拉巴都是她的太陽,拉巴不在身邊的日子,她看去是那么的無精打采,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只想拉巴。雖然是太陽高照的天氣,但是這里一年四季都刮風,到了夜晚那風更是張狂,把屋頂上的鐵皮幾乎要掀跑了去,拉巴在身邊的時候,每天晚上只要依偎著拉巴,加措一會兒就睡著了,就是天塌地陷她也不害怕。拉巴走的這些天,一到晚上加措一個人緊縮在床上,聽著外面黑暗的風怒吼著,棲身的房子就像波濤洶涌的大海上的一葉小船。她怎么也睡不安穩,先是害怕,緊接著她哭了,哭著叫拉巴,叫阿爸阿媽,叫奶奶。有時候她整夜就那么受驚的醒著,第二天像病人一樣憔悴不堪。在這樣惡劣的環境里,想起拉薩的生活恍若自己前世的前世。但是這些她不想讓拉巴知道,拉巴是熱愛這里的一切的,就像她熱愛拉薩的大街小巷一樣;拉薩只能造就她這樣的浪漫女子,而這里卻培養了拉巴這樣優秀的男人。因為拉巴,她一定要接受這里,也要讓這里接受自己。她可是一個很堅強的姑娘,只要拉巴是她加措的,加措可是不會被什么困難嚇到的,也不會退縮。
下鄉的拉巴回來了,當著同事們抱著加措心疼的說:我夢見你在哭,哭著叫我,連著幾個晚上我睡不著!
加措幸福到了極點:原來自己和拉巴的心真是連著的呀!那么遙遠他都知道自己在哭喊。
這一年,藏北冬天第一場雪的時候,縣教育上要派幾個青年教師下鄉支教,本來沒有加措,是一個男老師喝酒喝得胃出血,于是加措自告奮勇要求代替那個男老師下鄉支教。因為要去的那個地方是拉巴的家鄉。拉巴帶著加措回家看望過一次,父母對這個兒媳婦像仙女一樣對待,加措來到拉巴的家,也像個當地土生土長的小孩子一樣,嚼著奶渣和弟妹們騎著馬在草原上追呀跑呀,高興得不得了。她很愛吃拉巴的阿媽做的奶酪,她對拉巴說,阿媽做的奶酪是自己有生以來吃到的最香的奶酪。還有,在阿媽的黑帳篷里睡覺,風再大也不會嚇著,也吹不到她的夢里??墒牵鞘莻€不通公路的地方,路途還遙遠,必須騎馬。加措的坐騎是拉巴精挑細選的,是匹棗紅色的馬,很溫順的樣子。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加措騎在馬上,就像下凡的美麗的雪花仙子,神氣極了。臨走,加措把自己發辮上的那對小鈴鐺取下來放在拉巴手心說:晚上讓它們陪你。支教隊走的第二天就下起大雪,這場大雪把藏北一下裝扮的銀裝素裹,茫茫無邊。你說老天干嗎要這時候下雪呢?早不下雪晚也不下雪,非得這個時候下雪,而且還要在特定的地點(藏北)下這么大的雪?你不知道拉巴的加措要去下鄉支教嗎?要支教一星期。一星期過去了,知道加措他們這一天要回來,拉巴早早就給自己準備了一匹馬,打算半路上迎接加措。因為工作上一點小事情,耽擱到中午拉巴才啟程,拉巴午飯也顧不得吃了,就匆匆騎上馬跑了。大家在他身后還笑話他:拉巴想加措想得發瘋啦!
如果人要是知道一切事情的后果,是不是就不會再去追求什么,也不會生活下去?一切美都只是開始,一切結果都是那么的不盡人意。藏北的多少未知被大風刮走,多少美好又被大雪埋沒。
一路上顧不得欣賞雪景,馬不停蹄快要行至一個埡口,拉巴看見加措他們了。加措也看見迎接自己的拉巴,她高興地大聲喊著拉巴。拉巴也向自己的女人舉著手大聲回應著。這個時候,拉巴只看見加措他們身后高高飛馳著白云一樣的東西,因為速度太快,眨眼之間沖過來連人帶馬把支教隊的幾個人推下深深的山谷。拉巴呆住了,眼看著加措他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
那是雪崩??!
多天以后,拉巴一個人回來了,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只是耳朵上多了一對鈴鐺。人們知道那鈴鐺是加措的。領導和同事們都認為拉巴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拉巴只是說這么一句話:我不該把她從拉薩帶到這里來!
剛剛在今年國慶節舉行了婚禮的這樣一對金童玉女,就這么被風雪拆散,一個天上,一個人間。
那一年藏北的風雪格外瘋狂,恨不得把這里所有的生命冰封。大片大片的雪花組成了一個純潔的冰冷的,綿延不斷的天幕,天地之間,只有雪花在飛舞,在這風雪籠罩的大沉寂,大狂亂中。只聽見一串捉摸不住的鈴鐺聲,這鈴鐺聲有些無力,輕飄飄的和漫天的雪花糾纏在一起,充塞了這個寒冷的世界,蓋住了這個世界。
失去了加措的拉巴,引起很多女人的同情,是的,這樣優秀的男人哪個忍心讓他孤單。拉巴是藏族中出類拔萃的男人,女人們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心里就像吹進一股暖風,把這些女人積存在內心的將要燃燒的激情“嘭!”的一下就吹燃了。有文化的女人都是這么認為的:情圣倉央嘉措也不過具有如此多情的目光吧?也不過這么儒雅吧?沒有念過書的女人則是,灰姑娘看見了王子那樣,情切切,意惶惶。每當縣里在節假日搞歌舞聯歡,拉巴的舞蹈,拉巴的歌聲,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阿加和妹妹們。幾乎整個藏北的人都知道拉巴這個藏族男人,因為這個鈴鐺,人們習慣叫他拉巴鈴鐺。
拉巴在領導眼里是個任勞任怨的好職工,在同事眼里他是個隨和的讓人有些嫉妒的好同事;追求他的那些女人心里更是愛恨參半,又欲罷不能。女人們都清楚,這樣有本事感情又專一的男人哪里去找?只有拉巴,可惜加措福薄命薄,可恨加措死了還霸占著這么一個好男人!說實在話,與單位里的漢族同事相比,除了那天生的一頭卷發,那文質彬彬的書生氣質可是這個地方的男人所沒有的,但是,沒有女人的男人怎么看還是有點邋遢,別人夸他氣質好,他幽默的說,自己幾個月沒有洗澡了,當然“氣質”好了。于是大家聽了這些話都笑,不是笑拉巴,因為這個縣城不但氣候寒冷,還缺水,一年四季能洗兩次澡是很奢侈的事情,所以說這里的人們都很少洗澡,不洗澡身上肯定有異味,因此自嘲氣質都不錯。
說起洗澡的事情,還有一個笑話在這里流傳,據說是一個暗戀拉巴多年的女子,終于讓他動了惻隱之心,他對此女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請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愛,我只適合加措那樣的女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這女子有一次和拉巴約會,拉巴推辭說自己有事情走不開,女子掉著淚說:我洗了澡的!于是拉巴就丟下手里的事情赴約了,并且還把那個女子帶到自己家里睡了覺。聽說拉巴終于肯和女人睡覺,這真是很刺激神經的地方新聞,何況這小縣城本來也沒有什么使大家興奮的趣事。這不是捕風捉影來的,是真的!再看見拉巴,所有人都用審視的目光想發現十幾年沒有女人的拉巴,和女人睡覺以后發生了什么變化??磥砜慈?,并沒有太大變化,說沒有變化吧,他可是睡了全縣最漂亮的女人,說有變化吧,誰也說不清楚拉巴哪里有變化,這使人們有些掃興。大家都認為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再說這個女子不但長得好,又是公務員,各方面都不錯。誰知他們后來就沒了故事,朋友問拉巴究竟是怎么回事,拉巴支支吾吾說,自己是被逼無奈,再說了,女人大冷天洗一次澡不容易。大家聽了拉巴的話都笑他。那女子卻對人說,拉巴只是外表吸引人,其他方面不怎么樣,十分含蓄的話語,好像拉巴各方面她都領教過了。其實,事情不是這女子說的那樣,也不是眾人想像的那樣。女子剛分到這個縣的時候,只不過是一個鄉鎮的文書,后來縣長帶著拉巴他們到這個鄉鎮檢查工作,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連拉巴都驚嘆此女難得一見的美貌。不知怎么回事,晚上貢確書記就休息在了那女子的房子里,第二天貢確書記向大家解釋說自己喝醉了酒走錯地方了。下鄉的領導喝醉酒是經常性的,這也是個理由。再說了,這美女也沒有說什么,大家也就沉默了。不久,這女子就被調到了縣里,一年后,貢確書記調離了這個縣,這女子很快又和另外一個什么經常來安慰她的副書記明來暗往起來。在人們的印象之中,女子談了不少對象,大都是有家室的妻子又不在身邊的男人,基層工作的男人,夫妻不在一起的多了去了,這樣的男女之事見怪不怪,又沒有損失什么,男的想通了,女的想開了。當然,人們也不敢怪那些有身份的男人貪色,只是嘆息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像擺在祭壇上的祭品那樣,在這樣一個地方漂亮女子只能薄命。俗話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更要命的是她誰都看不上,偏就愛上了拉巴。當然拉巴也是很賞識女子的才華和美貌的。拉巴帶這個女子回到自己的家,脫了衣服上了床,拉巴才想起一個重要問題,問題是這么多年了,這女子不知道和多少領導級別的男人睡過,雖然不是做婊子的,但已經和婊子差不多了;雖然她出身貧寒的農牧民家庭,為了前途,為了過上好生活,但她已經是一個公認的高級婊子,開始可能不是自愿,剛開始她就是自愿的誰也說不準。
拉巴懷著一種惋惜心情嗅了嗅女子剛洗過澡干干凈凈的味道,穿上自己的衣服,借口說自己不行了。女子近乎絕望的赤裸裸躺在拉巴的床上,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就那么躺著,對拉巴說:拉亮燈,好好看看我,我哪一點配不上你?
拉巴拉亮了屋子里的燈,來到床邊,他看清楚燈光下躺在床上的女子,女子勻稱的曲線真是無可挑剔,皮膚很白,這可是藏區女孩子少有的白皮膚,但是毛孔很粗,有點西洋女人的粗糙,一點東方女子的細膩感也沒有,十分荒蕪的樣子。除了加措,這是第二個叫拉巴看的女子。相比之下,加措是精雕細琢出來的,而眼前這個女子只是下腳料,她不知道自己隱藏在內里的這些缺陷,如果知道她死活也不會暴露自己的。她也沒有見過加措,只是聽別人講起加措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子,等等,云云。也許是這女子的經歷使她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本來是加措以后拉巴唯一一個有些喜歡的女子,一目了然之下所有想象的美好都不復存在。他很同情這個自命不凡的女子,但是他不可能接受她。
后來,這個對拉巴滿懷絕望的女子嫁給地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干部,隨即人也去了地區工作,總算自己的辛勤付出有了好結局。大家都是這么看待這件事情的,另一方面人們私下里對拉巴有一些微詞,認為他男女之事確實連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都不如!
后來,拉巴的妹妹大學畢業也分配到縣城做了小學老師。于是,妹妹包攬了哥哥所有的家務,洗衣做飯,收拾房子,還監督哥哥的個人衛生,拉巴逢人便說有妹妹真好。妹妹還費盡心事給哥哥介紹女朋友,拉巴也去見面,并且已經約會到茶樓喝茶了。每一次,妹妹都要問哥哥這個女人怎么樣?拉巴都說沒感覺。氣得妹妹也拿他沒有辦法,只說:“她們看上你哪里了?我要是找男朋友,才不稀罕你這樣的男人!”
妹妹也是大姑娘啦!拉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故意一本正經的問妹妹:你喜歡哪種類型的男人,哥哥我給你參謀!
妹妹大聲道:用不著你操心!不需要!
其實妹妹內心還是同情哥哥的,愛死了,再在另外一個女人那里復蘇看來是不容易。
拉巴的妹妹后來和一個漢族男教師結了婚。再后來還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娃兒。女娃兒在舅舅的懷抱里,偏偏就看上那對小鈴鐺,還差點把舅舅的耳朵給生生的抓下來,她這種幼稚的舉動遭到媽媽狠狠的訓斥:那是你舅舅的命!你也敢要?我打死你!
女娃兒嚇得哇哇大哭。到底是小孩子家,只要舅舅抱她,她的注意力又被鈴鐺所吸引,就因為這個鈴鐺,她又特別依戀舅舅的懷抱。拉巴呢,抱住外甥女就高興得不得了,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逗得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娃兒張著小嘴,口水不但打濕了自己圍兜,還蹭得舅舅滿臉都是。憨態可掬的外甥女那雙清澈的眼神里,拉巴仿佛看見了加措的影子,他決定等外甥女周歲生日那天送她一個禮物。
妹妹在一旁看著這一大一小的天倫快樂,心里卻有些酸楚。
如果說拉巴一直就這么快樂也就罷了。藏北的風雪來得早,冬天的第一場雪來臨,那雪就鋪天蓋地的,霸道的。這個時候,拉巴的話語就特別少,目光有些迷離,那目光讓茫茫雪原都產生畏懼。所有的人都知道,拉巴一到雪天就著魔,這魔性是因為加措。當拉巴伴著鈴鐺聲獨自撲向雪原深處的時候,往日繁華的縣城一下蕭條起來,不是因為寒冷,是因為拉巴的癡情。每一次,朋友們送行的時候,就像生死離別,不忘囑咐拉巴:你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快些回來??!
我知道,我知道。拉巴說。
送拉巴到路口,大家默默目送他孤零零的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盡頭。
人們都認為拉巴回不來的時候,他就回來了。年復一年,十幾年過去了,,每到冬天落雪,拉巴.鈴鐺都要去看望他的愛人加措,開始時一星期,有時候是半個月。當拉巴伴著鈴鐺聲出現在大伙兒面前的時候,都感覺他像個千里朝拜回家的佛教信徒。冬去春來,拉巴早已人到中年,已經是縣里的正科級干部,還是那么愛崗敬業,還是那么好的人緣,還有那么些個女子對他情深意長。這一年的冬天,藏北就迎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只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功夫,積雪幾乎把人都埋住了。突如其來的風雪使牧民們措手不及,人畜陷入困境之中。全縣領導干部在部隊直升飛機沒有到達災區之前先行一步奔赴牧區,在雪野之中大海撈針一般尋找那些分散開的牧民,這些牧民當中就有拉巴的阿爸阿媽。幾天幾夜的奔波中,終于把牧民們安置到安全地帶,同時,拉巴也得到了自己的父母安然無恙的消息,他這才懷抱著一只從雪地里救出來的奄奄一息的小羊崽,撲通一下坐在地上不起來了。當安置好這些受災的牧民,政府機關的人們已經是精疲力盡了。回到縣上,本來人們都認為,這么超體力的奔波,想是拉巴已經顧不上那些非物質的精神上的東西了,其實,大家都想錯了,朋友和同事們還沒有緩過氣來,這一次他也走得匆忙,一個星期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一個冬天過去了。拉巴再也沒有回來。清純的冬日陽光把藏北雪原映得精光耀眼,不知從哪里飛來一群神鴉,“撲啦啦”落在山口飄動著五彩經幡的瑪尼堆上。
這一年春天,人們看見拉巴的妹妹給女兒的衣服上綴了一對兒小鈴鐺,銀制的,有小指頭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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