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把我從泗州大牢里救出來時,正值午時,陽光普照大地,清風徐徐。告別了潮濕悶熱的地牢,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沒有遭受過牢獄之災的人是不能理解做個自由人的可貴的。不過短暫的欣喜過后,我就被渾身的傷折磨的苦不堪言,看我疼的呲牙咧嘴。他笑了笑。說:“你骨頭很硬,但這場罪,你受的很冤枉。”
我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跟在他身邊的李佩紅說:“如果你告訴他們你是拭劍堂的人,看他誰敢動你。”
拭劍堂,我自然聽過這個名字,可它與我有什么相干?我呆呆地望著李佩紅,李佩紅笑笑,摟著我的肩,半推半搡著把我帶進了一座宏偉的廳堂。
正堂香案上供著一副畫像,畫中人身穿金甲,面相寬厚,正是那位手握一根盤龍棍打得天下四百軍州皆姓趙的本朝太祖皇帝。
我真是佩服他師徒倆,眨眼之間就都換上了紫袍玉帶,金百川立在香案前上香禱告,聲音小的只有他自己能聽見。李佩紅讓我跪在香案前的蒲團上,我竟連問都沒問,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跪好后,我愣愣地看著金百川的腿,剛想抬頭看香案上的畫像,李佩紅就捂著嘴威嚴地咳嗽了一聲。
我的心不禁一緊:面前的這個人已非當年跟我一起去爬鳳凰山的那個李佩紅了。
金百川禱告完畢,側身立在香案左側一旁,形容頗似神佛座前的護法金剛。李佩紅抖出一張紙,跟我說:“我念,你跟著我念。”
我一句話沒說,就跟著他念了起來:
“徽州青陽縣人顧楓,戊戌年七月二十三日丑時三刻生。伏拜皇帝陛下:臣誓死效忠我皇帝陛下,生死不棄。有違此誓神鬼共棄。”
念完,他彎下腰,抽出我的右手,拉著拇指和食指沾了油墨在那張紙的末端按了下去。直到這時我才下意識地把手往后縮,但一切都晚了,李佩紅已經取走壓了我指模的誓詞,交給了金百川。
金百川看過誓詞交回李佩紅,他走到我面前,扶起我,說:“在你未出世的時候,老太妃做主,你便成了我的徒弟。說起來,這事兒頗為荒唐。不過既然她老人家發了話,你我都不能不聽,好在老太妃面前只有我答應收你為徒,你卻沒答應拜我為師。因此,你我師徒緣分是否能成,還要看你。”
李佩紅在一旁說:“師父絕無半點逼你的意思。老太妃已仙逝多年,你不必顧慮太多。”
我懵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我說:“我已投在洪湖派,恕不能另投他門。”
我這回答似乎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點了點頭,說:“不管你拜不拜我為師,我都會遵從老太妃的遺訓,好好地為你謀劃前程。你說說,入我堂來,是要做黑子、白子,還是只是一枚閑子?”
拭劍堂的黑、白子之說我早有耳聞,一般而言,他們把安插在大宋各級官署里的坐探稱作“白子”,因為這些坐探中很多人都是衣紅的官吏,他們光天化日下宣揚教化,明鏡高堂決斷是非,為天子牧民,自然是白的。而那些安插在金國、蒙古、大理、高麗,散布于江湖各幫派的坐探則稱之為“黑子”,因為見不得光,故而黑。
這兩類坐探各有職守,定期向拭劍堂總堂派出的巡檢領受任務、提交奏陳。視品級、境遇的不同,黑白子或由拭劍堂總堂直領,或由下設的分堂管轄。錄檔案,計俸祿,給品級,能升轉。他們是有根之人,與無根的“閑子”是完全不同的。
拭劍堂中“閑子”分為兩種,一種是臨時召來辦差的“差閑子”,“差”者差遣也,“差閑子”不拜香堂,不寫誓詞,不錄檔案。招之以利,委之以事,事完則遣,無事則閑。還有一種,稱為“真閑子”,他們像黑白子一樣也拜香堂,寫誓詞,但寫的誓詞會焚于太祖畫像前,他們無檔案,無俸祿,無品無級無升遷。他們可能做著與紅、黑、藍一樣的事,但必須對所有人隱藏自己的身份,他們像棋盤角落被遺忘的棋子,似乎可有可無,但真正的高手絕不會無視他們的存在,因為他們隨時都可能成為致命的殺手锏。
我說:“我愿做閑子。”
金百川答應了,看他未加思索的樣子,我心里反倒有些失落。
按規矩“閑子”是不保留入堂誓詞的,于是李佩紅就當著我的面,把我剛剛按了手印的誓詞點火焚燒了。我眼睜睜地看著淡黃的火舌吞噬了那張紙,心里想沒了它我跟拭劍堂還有什么干系?
李佩紅把灰燼放在一個潔白的瓷盤里,擺在太祖神像前的香案上,他對我說:“離地三尺有神靈,一張紙容易燒,你發下的誓言卻是燒不掉的。”
是啊,一張紙容易燒,發下的誓言卻是燒不掉的。我想于化龍與我也有同感。
君山大會后第三年于化龍病死于晉州,傳言他死前五臟六腑都化成了膿水。死后梨花社為他討了個征南右統將軍的名銜,風風光光地為他辦了葬禮,又在他的故鄉青州為他劈山建陵,極盡哀榮。
兩年后,他的骨質被胞弟于重帶回臨安,又過了若干年,鳳凰山下才豎起他的墓碑。孤零零的一塊青石,刻著:亡兄于化龍之墓。這就是一枚閑子的下場,其實也是大多數黑子的下場。
自那晚于化龍來過之后,我便再沒有叩響內宅的院門,我拒絕自己去想她,一絲一毫也不要,最好是當做從來沒有見過。可我怎么能忘得了她,她已印刻在了我的心里,讓我像遭了魔一樣,眼睛里、腦子里,時時處處都是她的影子,分分秒秒都在想著她,想著她的音容笑容、一顰一笑,想著為她上刀山下火海。
我要被這個妖女毀了,毀了就毀了吧!
我決定去見見羅芊芊,至于原因,我竟荒唐地想:或許在那能碰見她也說不定。我找洛陽鐵劍莊莊主張良善幫忙,張良善帶著我連夜找到了他的結拜兄弟白龍洞大牢總管何魁,求他成全,何魁說人現在由九鳴山莊的家臣李谷陽親自看押,他也很為難,不過為難是為難,辦法還是有的,有條密道可以直達關押羅芊芊的牢房,從而繞開李谷陽的盤查。這是張廷玉安排的,至于有何用途,怕是連何魁也說不清。
費了一番周折,我總算見到了她。和我預想的一樣,她早被打的不成人形。
陸云風本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盡管他的外表會讓無數懷春少女發狂尖叫。他娶了號稱“江南第一美人”的王妍,新婚之夜卻讓人獨守空房,他呢,孝心大發跑去他娘屋里,母子倆說了半宿的話,末了,孝子趴在母親的膝蓋上甜蜜安穩地睡著了。
羅芊芊的耳朵里被塞了沾了豆油的驢毛球,雙眼腫的只剩了一條細縫,但她還是憑著感覺知道我的到來,她苦笑著說:“我不值得你冒這風險。”她的嗓子不久前才被辣椒水灼傷,聲音嘶啞難辨。我心如刀絞,忍不住暗暗落了一把淚。
我說:“我會設法救你出去的。”羅芊芊費力地搖了搖頭,說:“不要再為我犯險。”她腫脹的眼縫里流出一行血淚,痛苦地低吼道:“你走!你走!”
吊在刑房鐵門后的報警銅鈴突然響了起來,何魁頓時嚇的面無人色,他跪地哀求我,要我快走,我雖十分看不起他的這種怕事的性格,但也只能退出。
盡管沒有得到荊湖武林任何一家有實力的幫派的支持,陸云風還是硬著頭皮決定在洞庭水寨的忠義廳召開公審大會,公審梨花社秋宮宮主羅倩倩!九鳴山莊落寞的太久了,的確需要好好振作一下了,果真能在洞庭水寨的忠義廳殺了羅倩倩,那他少莊主的名號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大江南北。倘若,在此后的十杰比武中,他再能拔得頭籌,則君山將是他陸家重新崛起武林的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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