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陌生的春

　　一個星期里，我每天看幾十次次攔截記錄，每段路回幾十次頭，可是哪里都是空的。宮常沒有找過我。我不知道還應不應該再去想他。想，或者不想，我都控制不了自己，因為不想需要我去記住不想他，也就等于在想他。黑板上，老師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講法文，教室里，大家還是一樣的記筆記，馬路上，一樣的車水馬龍。我好奇，難道每個人的生活都會一成不變，就沒有誰和我一樣，至少在現(xiàn)在，像一個被搶走棒棒糖的小孩。那種叫變?nèi)~木的植物，陪我一起，綠了又紅，紅了又黃，最后枯萎了。不見宮常的第二個星期開始，就在我不再看攔截記錄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e-**。

　　阿蒙：

　　我是宮常，你沒答應的男朋友，呵呵。我想你了。時間好慢，見不到你的這幾天里，度日如年。我想現(xiàn)在的你應該不會想見到我，聽我說話，和我說話。所以我不打電話也不發(fā)簡訊給你。估計你已經(jīng)把我加黑名單了吧。你一定有好多話想問我，我也有好多話想對你說，現(xiàn)在請你給我機會，聽我說完。

　　我想從我們遇見的那天開始說吧。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那個昏黃的燈光里。我眼里出現(xiàn)的，是一個和星星一樣美的女孩。鵝蛋臉上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挺拔的鼻子，櫻桃嘴，栗色的頭發(fā)，蓬蓬的自然卷，這就是你，自然的甜。我無法忘記第一次牽起你的手時，心里的激動，當時我就在想，這個女孩要是上帝賜給我的天使該多好?？墒俏覜]敢多想，我想萬一你有男朋友，萬一你不喜歡我，萬一…我沒有把握你會喜歡我，接受我。后來，我們的種種不期而遇，讓我不能自拔。之所以沒有赴約做壽司給你吃，是因為我在處理我自己的事情。對不起，失約了還沒有和你解釋。我本來不打算把這些打擾你的事情告訴你，可是不告訴你，我就不能解釋所有的事。對不起，原諒我之前的不坦誠。和你發(fā)短信的人，是一個暗戀我三年之久的女生，她一直把我幻想成他的男朋友。他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我原本挺討厭她的，可是后來他父母告訴我她有間歇性幻想癥。她之前的男朋友因為她的病離她而去，導致她病情惡化。為了幫助她父母給她治病。我固定的一個月去看她一次，醫(yī)生說有助病情穩(wěn)定。上次去看她時正好是約好和你做壽司的早晨。可是她非要翻看我的手機，我有在手機里寫日記的習慣，所以我們的故事就被她都看到了。她鬧得很兇，還把我的手機藏起來，所以下午做壽司我就來不及去了，也沒辦法告訴你?，F(xiàn)在他父母把她送到國外治療了，他們覺得虧欠我太多，這一個星期以來，總是來找我道歉，說要補償我。為了不收他們給我的補償金，我搬到別的同學家住了一個星期，和老師請了假。直到昨天他們?nèi)页鰢?，我才回學校了。這個星期沒打擾你，是不想讓他們找到你把補償金給你或者別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原諒我？接受我？

　　原諒我的唐突，我依然喜歡你。現(xiàn)在可能你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了，但是我會等你，多久都行。

　　宮常

　　收到這封e**的時候，已漸入寒冬。圖書館的書架間，來往著裹成棉團的人群。自習室的書桌上，安靜的紙筆，杯子里的熱水緩緩地蒸騰。期末考試和買一張回家的票一樣，成為了寒假前的血拼。我沒有回復他，就像沒有回答自己心里所有的問題一樣。交完最后一張試卷，我回到宿舍，打包好行李，提前幾個小時出門，坐上了去機場的大巴。這輛大巴會途經(jīng)海邊的環(huán)島路，從那里可以遠遠地看見東嶼。

　　我打開車窗，接受著海風的輕撫，聽著夾雜在氣流中海浪的聲音。陽光彌散在海上，汽車經(jīng)過的地方，也能被撒上些陽光。這一段路，大概有兩個站的時間。車站很小，都是木質(zhì)的站牌和長椅。等車的人，有相擁的情侶，有遛狗的老人。汽車來過，又開走，他們依然停留在車站。沒有大都市趕公車的場景，讓人有些不習慣。中途車到站臺時，我會看著站牌后面茂盛的植被發(fā)一會兒會兒呆，雖然已是冬天，可是依然有些椰子樹，或者某種綠的發(fā)藍的植物，只有春天的花才能媲美。兩個站很快就結(jié)束了，我的回憶來不及展開就被高速路上迎面刷來的風冷卻了。我是有意的在懷念東嶼的那個夜晚嗎？

　　寒假一共三十七天，我每天都會做同一件事，就是打開郵箱，選擇收件人，鍵盤上按下‘宮?！瘍蓚€字，然后停下來想，然后取消發(fā)送。其中某一天，是除夕夜。年夜飯后，同輩的年輕人們在院子里放鞭炮，看煙花。聽到一聲一聲轟轟隆隆，噼里啪啦，眼前綻放出了絢爛耀眼的亮光，是的，那些妖艷的煙花在天空中擺弄，魅惑，偶爾刺燙到脆弱的星星。星星會眨眼，流淚，在煙花氣焰最囂張的瞬間黯淡。煙花不能和星星爭寵，它們轉(zhuǎn)瞬即逝的，夸張奪目的美麗熬不過一個夜晚。午夜過后，空氣中只有火藥的味道，夜空像是廢棄的歌舞廳，曾經(jīng)一度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如今只剩破舊荒蕪的黑暗。受傷的星星，不愿離開這個喜新厭舊的舞臺，從深夜的黑幕中，慢慢出現(xiàn)，重新點亮了整片夜空。我把捂著耳朵的雙手拿開，把藏在圍巾里的鼻子和嘴巴露出來，對著星空呼吸，把我心里關(guān)于它們的故事，順著嘴里哈出來的熱氣送上高空。我想，星星不會知道，遙遠的地面上，有個女孩，因為它們而感動過，因為它們而得到過。寒假就在三十七次準備好發(fā)郵件卻不知如何啟齒中結(jié)束了。

　　重新回到學校，冬天還沒完全離開。拉桿箱的輪子和青石板摩擦著，我又回到了這里，有宮常的地方。一個多月沒人住的宿舍，地板和桌上沾了層薄薄的灰。每次開學返校，大家都有各自的心情。有人開始積極的投入新學期的生活，有人開始懷念假期的美好，還有人順其自然的過著，因為時間會到，終會有新學期，終會有假期，終會一無所有。所以，我們宿舍一片亂哄哄，她們大聲交談著假期里的各種瑣事，甚至包括買了什么新衣服，她們大肆的揮動著掃帚，拖把，和抹布，洗衣機永遠在不停的轉(zhuǎn)。我站在我的桌子前，不言不語，只是用紙巾擦出一小塊地方，夠我趴下休息一會兒。不知怎的，那么吵，那么亂的宿舍竟然沒有打攪我，我安靜的睡著了，直到晚飯時間，我才被娜娜喚醒。

　　娜娜：“喂，喂？”

　　我睜開眼，宿舍的白熾燈光刺到眼里，回頭看見娜娜，穿著沒剪吊牌的衣服站在我身后。

　　我：“啊？”

　　娜娜：“你怎么回事？坐火車來的吧，一路上沒休息好？你可睡了一下午啦！”

　　我：“??？”

　　是的，說話時，外面的天色暗了，氣溫也降了不少，身上不覺有股涼意。

　　娜娜：“看看，我這衣服怎么樣？好看不？我假期新買的哦。”

　　我：“哦，嗯，挺好看的。”

　　那是一件紅色的大衣，上面印著百合色的花。那些顏色，映入眼簾的時候，讓我想起我穿的紅色背心和百合色短裙，讓我想起東嶼的夜，讓我想起他。

　　娜娜：“我也覺得挺好看的，該吃飯了，走，一起去吃?！?/p>

　　我突然間很想找到那套衣服，想聞一聞上面的味道，于是開始瘋狂的在衣柜里翻找，上層，中層，下層都沒有找到，接著又開始找行李箱。

　　娜娜：“你也要穿新衣服去啊？”

　　我找不到，發(fā)出一聲疑問的‘嗯’。

　　娜娜：“那好吧，等你?！?/p>

　　終于在夏季衣服的箱子里找到了，我把它們拿出來，抱在手里。它們在箱子里睡了一整個冬天，皺了，就像我的記憶一樣，皺了。我用鼻子靠近它們，海水沙灘的味道早已蕩然無存。

　　娜娜驚奇的看著我，大聲的說：“不是吧，你要穿背心和短裙？我的天啊，你要不要那么美麗凍人??？”

　　一切都過去了，所有的味道都會隨著時間一起消散的。我把衣服放回到被翻的很亂的箱子里?？粗饶日f：“走吧，吃飯去?！?/p>

　　娜娜：“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真要穿出去吃飯呢。不過它們真的很好看。走吧。”

　　對，我也覺得他們好看，不是因為款式和顏色，而是它們有一段好看的夜晚，一個好看的故事。

　　回到學校的第一個夜晚和后來將近半個月里的每個夜晚一樣，我會不時的去看看那套衣服，不時的趴在桌上似睡非睡，不時的想起他。冬天在帽子，圍巾，手套的陪伴下結(jié)束了。

　　初春的三月，校園里，每個人因為脫去了臃腫的大衣而變得輕快了許多。那些花花草草也有了福分，從清晨六點左右起，就開始沐浴陽光，聆聽鳥語。我取消了春季的社團活動，想安靜的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中央廣場對面是一個湖，從二樓教室的走廊可以看到湖里的天鵝。到了春天，平靜的湖面上天鵝成雙成對，像是音樂盒上的舞者，令人羨慕。一對對情侶坐在湖邊的石階上，有的把頭靠在對方肩上，一起凝視，有的相對而坐，歡聲笑語。走在熟悉的學校，感受著這樣的初春，有些陌生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