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畢業(yè)前的日子

　　畢業(yè)后五個月，依舊喜歡聽憂傷執(zhí)著的男聲法語歌，坐在電腦前，盤著腿，看著畢業(yè)時答辯的ppt，和未來的婆婆聊天，討論人生道路如何崛起的問題，感覺自己沒有以前那么年輕了。那些美麗高傲的法文，像一個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老朋友，似乎好久不見，遠遠的走來，用斜視的目光偷偷分辨，準備好了藏在面具下的笑容。點了幾下鼠標，往下翻了幾頁論文，想起了畢業(yè)前的日子。

　　校園里綠綠的葉子一年四季都不會褪色，夏天從四月初就開始了，一直到十月，都可以穿色彩鮮艷的短袖雪紡衫。愛美的女孩穿著牛仔的短褲，被校園里才有的小黑蟲弄得滿腿的紅疙瘩，一邊噴驅蚊花露水，一邊害羞的笑著說，不想被蟲蟲咬。每個夏季，校園的空氣總是濕濕的，帶著淡淡的檸檬桉和桂花均勻混合的香氣，令人沉醉。每個夏季，校園的夜晚總是燈火闌珊，草地上從來不乏青年朋友們的身影，時而撥弄吉他，時而吟唱歌謠，上帝把夏季的涼爽藏到夜晚才悄悄釋放，讓人們沒有理由不去享受夜晚晴朗的星空，舍不得入眠。每個夏季，路旁的花草和腳下的步伐一起有節(jié)奏的擺動，生機勃勃，像首富有節(jié)奏感的曲子，那些青澀純真的臉上，只有笑，從未被污染過的，最簡單，卻是最真實的笑，沒有任何負擔，沒有任何期許的笑，就是笑，夏季的音符。

　　紅色油漆刷過的木頭門和窗框，油亮的綠色琉璃瓦，暖灰色的石墻包裹著教室，吸引了不計其數(shù)的游客，課上透過玻璃，經(jīng)常可以看到打扮新潮怪異的游客，對，只有旅游的時候才會這么打扮的游客，黑黑的大墨鏡貼到教室的窗戶上，不懂狀況的還會推開門進來摟著外教拍照合影，當發(fā)現(xiàn)臺下觀眾都用莫名的眼光和從抿嘴到爆笑的反映對他的表演打分時，他們往往會愣一秒，自己臉紅一秒，還要用一秒找到剛剛推開的門，最后落荒而逃。這就是每次外教嫌課時不夠的原因，也是中國文化總是在外教課上受到攻擊的原因。就這樣，每次都在艱澀難懂的法文語法課上，樂趣無窮。畢業(yè)之前，大家可能從未珍惜過那些急著下課去食堂吃飯的時光，從來沒有喜歡過，也沒正視過那些炙熱焦灼的陽光，從來沒有渴望時間能靜止住幾分幾秒。

　　不記得是在法國文學史還是論文指導寫作課上，我和娜娜一直在聊天。

　　我：“你準備考研？”

　　娜娜；“對啊。”

　　我：“考哪里呀？”

　　娜娜：“考…我也不知道考哪里，考武大吧。你干嘛畢業(yè)后？”

　　我：“我放棄保研了，我媽說女孩子不能讀太多書，年齡大了不好找對象。”

　　娜娜：“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還怕。”

　　我：“我不想再讀法語了，沒意思，找工作吧。”

　　娜娜：“我也不想讀法語。你找什么工作？”

　　我：“先找找看，外貿(mào)之類的吧。”

　　馮老師：“你們兩個干什么，上課講話，不好好聽。”

　　我和娜娜捂著嘴，頭更低了，也不知道想什么，笑什么，一直笑，互相看見就笑，笑到了下課。之后娜娜說是因為老馮長的好笑，我說是因為他有莆田濃郁的口音，所以好笑。這就是畢業(yè)前對未來的規(guī)劃，伴隨著簡單幼稚的歡樂，兩個人，或者還有其它人，幻想著現(xiàn)實生活的美好，一步步向自己未知的方向走去。不一定是不想再讀法語了，也不一定是想考研或者工作，只是時間會到，大學生活會結束，前進的方向是那些希望擺脫曾經(jīng)遇到的小煩惱的愿望所決定的。

　　答辯定在六月初，現(xiàn)在該定稿了。六月初是什么概念？夏季的中旬吧，那就還不會想到離別。生活就是往返于教室，圖書館，食堂。鍵盤上敲幾下，又清空，去圖書館借參考數(shù)據(jù)卻借出一堆無關的小說，厚厚的書本折了這頁，劃了那頁，挑燈到十二點，寫出一個小節(jié)的內(nèi)容，還需要第二天訂正，做夢不時夢到寫好的文章沒有保存就關機了，或者第二天要交了，還沒寫好，種種夢境，直到半夜驚醒。這就是寫論文。答辯那天，每個人拿著自己出版的小雜志那么厚的法文論文，重溫著寫作思路，勾勾畫畫，還有的在背其中的內(nèi)容，就像不是自己寫的一樣，誰知道呢。擁擠的過道，樓梯上都站著人，燈光黃黃的還有飛蛾在縈繞，低著頭的還在等待答辯；滿面春風，論文扔到書包里的是考官問題很簡單，論文沒什么漏洞的；頭垂到胸前，兩手攥著論文出來的，是被批了一頓，估計還要重新修改的；那些像我一樣，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的，是無所謂成績，但是成績還在接受范圍的。幾個人答辯前就約好了結束答辯要出去打牙祭，飯桌上還在討論誰誰的男朋友是法國人，誰誰和誰誰分了或者在一起了，誰誰保研了，誰誰找到什么工作，誰誰是富二代，家里有關系…也許要到畢業(yè)的那頓散伙飯，大家才會意識到分別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

　　畢業(yè)典禮分兩場，一場是學院舉辦的，另一場是全校的撥穗儀式。不論哪一場，都有紅地毯，閃光燈，學士服，煽情的視頻，無聊卻不可避免的領導致辭。然而在過去的時光里，似乎都已經(jīng)習慣了這些形式主義，習慣了坐在臺下當觀眾的我們，卻第一次，有一種被聚光燈照進心里的感覺，這是什么樣的感覺，很神奇又很突然。這是第一次，所有人在儀式開場前半小時就都已到齊了，禮堂坐的滿滿的，鮮花，話筒，燈光，投影也到齊了，不知道是誰在第一個人進場前都準備好了的。整個儀式少去了以往每次開會前坐在臺下難熬的等待，大家都紛紛邀請老師，同學，在從前被看作是禁區(qū)的舞臺上，拍照，談笑。我記得那天，大家在學士服下面都穿上了自己的盛裝，女生們更愛打扮，臉上的淡妝，精致的頭花，腳下的高跟鞋，像一朵朵初始綻放的玫瑰。當播到法文系的畢業(yè)視頻時，看到被惡搞的系主任，看到大家調(diào)侃的同學，看到一起瘋癲的舊時光，全場都笑得很大聲，我們也一樣，邊笑邊說，就是這句話，胡老師的口頭禪，笑死人了。只是最后笑到流淚的我，無意間碰到眼角的時候，眼睛里模糊著視頻上的祝福語“愿每一個同學在以后的日子里，平安喜樂”，這時自己好像覺得眼淚不是笑出來的了。

　　畢業(yè)的散伙飯，最后一次一群人一起邊說邊奔著去吃飯。過往那些嬌氣的身影，雖有五顏六色的遮陽傘卻還是擋不住青石地面反射的刺眼光線和陣陣熱浪，那些大步大步的和人群一起涌動到食堂的身影，那些進到食堂便火眼金睛找位子，用杯子書本占座的身影，似乎都跟在每個人身后，每一次腳掌落地，震動傳到大腦，就會想起。不同的是，這次每個人都有位子，這次不用再討論著要打哪個菜，這次不會再有你吃我的紅燒肉，我吃你的白斬雞，這次大家吃了很久很久。同學中有四五個人都簽約去非洲作礦業(yè)翻譯，有人舉杯說：“以后去非洲找你們玩，你們不要被野人吃了！”一片笑聲，一刻安靜。放下杯子，誰也不曾想到以后相隔幾大洲幾大洋。

　　“那誰，以后結婚了要記得請我們喝喜酒呀！”

　　“肯定的，還要讓你當伴娘呢！你不準在我先結婚哦！”

　　“怎么會，難道你要我去找個老黑嗎？嚇死你！”

　　“那誰，你去武大了就找個武大郎吧！”

　　“哈哈哈哈…”

　　那天的夜色比平時更快降臨，月亮略微泛白。桌上的酒金黃金黃的，一杯沒了，又滿上一杯，臉上漸漸暈紅。桌上的菜沒怎么吃，只是頻頻起身敬酒，又坐下，嘴里一直念叨著那幾句話，那幾句重重復復又不得不說的話，那幾句相互提醒不要忘記彼此約定的話，那幾句重溫宿舍臥談會的話。奇怪的是，那天沒有誰沒喝，也沒有誰喝到不省人事，就連每年都要經(jīng)歷一次的老師們，也沒有習慣此情此景，不停地吸著鼻涕，嘮叨著那些一聽到就會心軟眼紅的話。離開桌子的每個人，都有著不一樣的心情。或有學業(yè)有成的喜悅，或有展望未來的憧憬，或有即刻分別的不舍。我都有，還有過往人生岔路口說的每一次再見，統(tǒng)統(tǒng)都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腦際。小時候，我覺得學會了一個詞，這個詞就會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里。小學六年級時，我學會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現(xiàn)在又再一次的被驗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