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藍衣社猛將暗涌動（3）

　　趙副局長等警察局一干人早已對藍衣社忌憚十分，想一想便心驚肉跳。因為警察局的工作天天跟違法違規的人和事打交道，天天都有人請客送禮。他們無形中會被藍衣社盯上，是順理成章的。也許藍衣社并沒有把他們當重點，但他們自己是不敢不把自己看做重點的。趙副局長看了齊秀梅拿來的這個地址，就再次嚇得魂飛魄散。他趕緊跑過去插上門，抱住齊秀梅，說：“姑奶奶，咱們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說咱們倆也有感情。你怎么還跟我來真格的了？這種事豈是鬧著玩的？”

　　齊秀梅掙脫了趙副局長的懷抱，說：“你幾時查馬魯南的案子？”

　　趙副局長道：“我已經做好計劃，馬上就安排人下去。”

　　齊秀梅道：“我們有必要出兩個人配合你們，一個專職的，馬魯南的兒子馬小魯；一個兼職的，米棧的劉襄理。”

　　趙副局長道：“那就不必了吧，老百姓的介入會妨礙我們辦案。”

　　齊秀梅道：“你以為我們的人會干擾你們工作嗎？我們是在監督你們！如果你們敢于玩忽職守，瀆職，我們就隨時和藍衣社取得聯系。”

　　趙副局長連連搖頭，說：“你可真會獨出心裁，我們警察局從來沒這么干過——自己辦案還讓老百姓跟著。”

　　正說著話，桌子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趙副局長趕緊跑過去接電話，他一聽電話里的聲音立即腳下一個立正，嘴里道：“你好！我以立正的姿勢聆聽上峰教誨！……是，是，是，我們立馬進行調查，工作計劃已經做好，有關警員已經做了安排，今天下午就先去掛甲寺看尸體，然后到馬家米棧詳細了解事件過程！”

　　齊秀梅聽出來了，來電話的肯定是劉鐵城。只見趙副局長又連連磕了好幾下腳后跟，把身體站得筆挺，說了一大串“一定，一定，一定；是，是，是！”然后才輕輕方下電話。他仰著頭，閉上眼睛，緊緊抿住嘴唇。好幾分鐘過后，才走過齊秀梅身邊，悄悄跪了下來，抱住齊秀梅的雙腿，說：“姑奶奶，我們盡心盡力就是，你不要老是給藍衣社通風報信好不好？”

　　趙副局長為了表明心志，不得已親自帶隊，叫了刑偵隊的人和法警跟著，又叫了劉襄理和馬小魯一起去了掛甲寺。趙副局長為了對藍衣社有個良好的交待，還叫了《大公報》社會版的一個記者跟隨。一干人在停尸房仔細查看了馬魯南的尸體。結論是“他殺”。警察局做完鑒定以后，記者也拍了好幾張照片，一干人便返回警察局。而記者卻跟隨劉襄理和馬小魯來到馬家米棧。

　　趙副局長期待記者在報紙上發一篇他這個副局長親自辦案的消息，表表功。但記者卻發現馬魯南死得十分蹊蹺。知道其是“他殺”，還應該知道因為什么而遭“他殺”，和殺他的人究竟是誰。所以，記者繼續調查挖掘材料是順理成章的。

　　這個記者叫魏宇清，四十五六，瘦削的臉孔，眼神清冷微有血絲，偏分的頭發不馴順地蓬亂著；一身半舊的西裝，不打領帶，黑皮靴長期不打油，上面全是褶皺，鞋尖還磨掉了表層露出灰白的皮子。外表看上去有些邋遢，然而做事非常認真，敬業，最關鍵的是講究職業良心。他聽了劉襄理對事關翡翠扳指的整個過程的講述以后，立即又去了一趟市商會，找周文東聊了半晌。周文東因為鼻梁骨被打斷，剛從醫院回來，鼻梁骨上貼著正骨的膏藥，很像京劇里的小丑。周文東自我揶揄道：“是日本人讓我扮了‘小丑’。但舞臺上的‘小丑’雖外表故意裝得丑，以博觀眾一笑，其實內心絕對不丑。”周文東講述了那天他與野崎信和河賀一郎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情況。魏宇清聽得非常興奮。最后，魏宇清就不能不找到趙副局長，是馬魯南和劉襄理一起將翡翠扳指奉送給他的，最后翡翠扳指花落誰家，趙副局長應該最有發言權。

　　但當趙副局長面對魏宇清的咄咄逼人的追問的時候，額頭上冒出一層層的細汗。他不停地掏出手絹擦汗。他拐彎抹角想回避翡翠扳指的最終下落，但魏宇清以一句結論將他逼到墻角。魏宇清道：“如果翡翠扳指就在你手上，那么，有兩個問題非常明顯地凸顯在眾人面前，一是你身為國家公務人員知法犯法，竟然收受這么貴重的禮品，而從實際情況看，說你是強取豪奪也不為過；二是如果東西還在你的手里，下一步日本人絕不會善罷甘休，還會以各種方式設法得到這枚扳指，釀出什么事端是板上釘釘的事。”

　　趙副局長擦著汗道：“你可不要把這些分析發表出去啊，這終歸是你的分析，而不一定是事實。”

　　魏宇清也很會說話，他巧妙地回答：“我如果發表，自然也是以分析的角度，而不是結論。結論是什么，讓讀者自己判定。”

　　這其實就等于把結論告知讀者一樣。對此趙副局長完全明白。所以，他思前想后一番以后，便說出了實情。因為他怕死。他怕藍衣社。

　　而魏宇清拿到全部第一手材料以后，立即在《大公報》上發表了有理有據、夾敘夾議的文章《翡翠扳指與人命案》，結尾雖然沒有明講是日本人害死了馬魯南，但讀者看完文章會得出結論，就是日本人害死了馬魯南。

　　《大公報》在北方以致全國的發行量都非常可觀，是那一時期中國非常知名的正義報紙。于是，從天津到北京再到北方以致全國，有不計其數的人在議論這件事：一枚翡翠扳指導致了一樁人命案。而且，自然而然得出結論：日本人騎著中國人的脖子拉屎。文章一出，很多正義報紙紛紛轉載，并發表評論，抨擊和聲討有關肇事人員，翡翠扳指與人命案一時間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點問題。很多讀者給馬家米棧寫來慰問信，有人干脆挑明了讓馬家找日本人索賠。既應該索回翡翠扳指，還應該索賠與馬魯南生命相抵償的巨款。

　　那野崎信和河賀一郎也在訂閱《大公報》，既然是中國通就不可能不研究中國國情，而研究中國國情不讀《大公報》是不可想象的事。他們在魏宇清的文章里讀出了門道，便急得一人冒了一頭熱汗。河賀一郎對野崎信道：“我干脆把這個寫文章的魏宇清做掉算了！”

　　野崎信思考著，搖搖頭，說：“做掉魏宇清容易，社會輿論不是更大了？如果激起民憤，你我的生命還能安全嗎？中國人里面敢下黑手的亡命徒可是很多的！”

　　河賀一郎道：“那我們怎么辦？難道任人欺負嗎？”

　　野崎信道：“我們也爭取輿論。”說著話，野崎信就拿出紙筆，寫了《告天津人民書》，文章不長，只是詳細闡述他們購買翡翠扳指的過程，對他們到馬家米棧尋釁滋事只字不提，更是回避殺死馬魯南的事實，還聲稱馬魯南出事的當天，他們根本不在天津，而在北京做業務。指天發誓，信口雌黃。寫完抄了十來份，分別寄給《大公報》、《益世報》、《庸報》、《泛亞細亞報》、《大東亞報》等報社，期待發表。

　　好幾天過去，《大公報》、《益世報》、《庸報》對野崎信的來信根本不予理睬，就像根本沒有這回事。而《泛亞細亞報》和《大東亞報》則在顯要位置刊登了野崎信的來信，并配有短評。短評里面說：古人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大公報》記者進行單方面采訪調查而擅自發表消息，有失公允，恐與事實差距很大。繼而發生穿鑿附會，以訛傳訛，張冠李戴，歪曲事實的情況也會順理成章。言外之意，魏宇清的文章是靠不住的。

　　而《大公報》社的魏宇清立即寫文章駁斥《泛亞細亞報》和《大東亞報》，指名道姓地說他們顛倒黑白混淆視聽。把已經十分明了的事實攪成漿糊，顯然居心叵測，甚至是不是被收買都未可知。語言尖刻，不留情面，很有魯迅風格。結果又招來《泛亞細亞報》和《大東亞報》連篇累牘的反駁和詆毀。雙方的報紙一時間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

　　《泛亞細亞報》和《大東亞報》還殷勤地把刊登了野崎信來信和有關文章的報紙派專人送到野崎信的公司里。野崎信自然很高興，他和河賀一郎擺酒慶祝，感覺事情基本完結。他送給河賀一郎一筆錢做為報酬，然后準備回日本一趟，把翡翠扳指送回國去，出讓給東京博物館一定會得到一筆巨額獎金。而接下來，就可以消消停停地看中國人辦的報紙彼此之間的互相掐架了。中國人擅長窩里反，這是最可樂的。

　　而且，就在這時，《大公報》刊出一則消息：魏宇清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兩個小混混打了。不光把人打得頭破血流，還把他的自行車砸了，他的皮包也被搶了。而皮包里除了有關證件還有一篇魏宇清還沒寫完的反擊的草稿。

　　消息一出，社會各界一片嘩然！很多報紙雜志紛紛刊登文章表示憤慨，紛紛要求警察局盡快抓住嫌犯予以懲處！這段時間以來猶如燈下黑的警察局以及趙副局長，再次卷入漩渦，一把局長也開始追究起他來，讓他焦頭爛額，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