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副局長哪還有心思跟齊秀梅繼續下去，藍衣社的成員殺人不眨眼，他早有耳聞。他拖著蔫呼呼的下身從齊秀梅身上翻下來，說：“我沒有能力把你伺候舒服了，我畢竟年齡大了，還請你多多原諒。”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

　　齊秀梅卻顯得欲望很強，她勾住趙副局長的脖子，輕描淡寫地說：“藍衣社也沒什么了不起，他們都是一般人，長著一個鼻子兩只眼，并不是三頭六臂。”

　　趙副局長卻神情越來越緊張了，禁不住問：“你認識的人叫什么？不會是蒙我的吧？”

　　齊秀梅道：“我多了不說，只說跟我關系最鐵的。一個叫韓九州，一個叫劉鐵城。”

　　趙副局長一個激靈，急忙將齊秀梅摟在懷里，吻住她的嘴。但齊秀梅分明感到趙副局長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那是一種因內心緊張、恐懼而情不自禁的顫抖。但趙副局長在恐懼中不能不問個明白，你端出藍衣社嚇唬我，究竟意欲何為？

　　“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幫你們查案子嗎？”

　　“當然不是，人都死了，查不查有什么意義？能把人查活了嗎？”

　　“那你想怎么樣？”

　　“我想讓你把那枚翡翠扳指轉讓給我。雖說那枚扳指是馬魯南白送給你的，但我卻不想白要你的，我給你二百大洋。咱們做個交易。”

　　“這個，這個，”趙副局長想說我不能賣這么便宜，但他突然悟出，不能承認自己拿了翡翠扳指，否則后患無窮，誰知齊秀梅身后是不是真的站著藍衣社的人？于是，他說：“其實翡翠扳指早就讓日本人拿走了。”

　　“你甭騙我，你心里那點小九九我還不知道？你最好交出翡翠扳指，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免得引火燒身，最后鬧得身敗名裂。翡翠扳指再好，再值錢，終歸是身外之物，不如人的生命更寶貴，對不對？”

　　“對對，對，這話我愛聽。回頭我跟日本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拿回來。”

　　趙副局長雖然把事情往日本人身上推，但還是被齊秀梅聽出，其實東西就在他的手里。

　　而此時趙副局長靈機一動，暗想既然已經把話說出去了，那么，干脆把翡翠扳指賣給日本人不就得了？既得到一大筆錢，還免去很多麻煩不是？那野崎信得不到翡翠扳指，肯定是沒完沒了的，后面干出什么讓人吃驚的事都難說。

　　想清楚了，趙副局長心里便有數了，沉重的包袱就算卸了，于是，欲望又回來了，就摟住齊秀梅親嘴，待到身體膨脹了，便再次翻身上馬，繼續沖刺。最后，兩個人花好月圓，一起達到高峰，便緊緊抱著溫柔繾眷。

　　轉過天來，趙副局長沒用依從齊秀梅，而是依舊穿了便衣，找到了野崎信公司所在地，尋上門去。此刻野崎信正跟河賀一郎商量下一步的對策，見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便懷疑是為被殺的馬魯南而來，于是先聲奪人道：“我們既是誠實的日本商人，同時還崇尚武士道精神。所以，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厲害，無關生意的事，請免開尊口！”

　　趙副局長陪上笑臉，道：“我到你們這里來，怎么著也得給我讓個座是不是？”

　　野崎信和河賀一郎警惕地盯視著趙副局長，并不給他讓座。

　　趙副局長繼續道：“我給你們送好消息來了，喏——”他從袖子里伸出手來，露出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河賀一郎是個練家子，手疾眼快，而且當機立斷，“唰”一下子就將翡翠扳指從趙副局長的大拇指上擼下來了，遞給野崎信說：“這個的，應該是個好消息的。”

　　趙副局長以為日本人做事認真，不至于多么下作，便仍舊陪著笑臉：“你們一把搶過去，想必盼望這枚扳指太迫切了，好啊，咱們談談價錢吧！”

　　野崎信乜斜著眼睛道：“你就是警察局的趙副局長吧？我們已經聽馬老板說過了，你手里的這枚扳指，是馬老板無償地奉送給你的。所以，現在落到了我們手里，我們也一分錢不會給你的。”

　　啊？趙副局長頓時變了臉，心臟也怦怦亂跳，但還是謹慎選擇溫和的辭句，不想刺激日本人：“你們日本人歷來做事講究分寸，今天怎么這么失態？難道是因為太愛這枚扳指了，所以就一下子變得不講理了嗎？”

　　野崎信搖搖頭，口氣強硬道：“趙桑，中國有句話叫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沒到，時候一到，全部都報。’你肯定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

　　趙副局長的語氣也開始強硬了：“你說這話好沒道理，什么善報惡報的！我白拿馬老板的算惡報，你白拿我的就算善報了？豈有此理！我警告你們，現在你們待的地方是中國，這里可是天津的地界兒！我可是天津警察局的副局長！”

　　趙副局長從口袋里掏出“帕斯”（工作證），并且翻開，讓野崎信和河賀一郎仔細觀看。河賀一郎突然掏出匕首抵住趙副局長肚皮，臉上做出兇惡的表情。

　　野崎信擺擺手，讓河賀一郎收起匕首，說：“這樣吧，你既然是警察局的人，也不讓你白跑一趟。我們感謝你給我們送來翡翠扳指，為表謝意，我們給你二百塊大洋做為獎勵。但我必須把話講明，這錢不是交易的錢，而是獎勵的錢。”說著話，便從屋里的保險柜里取出二百塊大洋，用報紙卷成兩摞，遞給趙副局長。

　　接還是不接？趙副局長皺著眉頭在猶豫。接了，等于接受了侮辱；不接，那就一分錢也得不到。而且，必然吃個啞巴虧，一聲不敢嚷嚷，因為偷來的鑼鼓打不得。

　　野崎信見趙副局長遲疑著不接，便冷笑一聲道：“這二百塊大洋是你白撿的，你本來一分錢也不應該得到。不要我就收回去了。”

　　趙副局長突然一咬牙，一把將兩摞大洋搶在手里，說：“這話算你們說得對，我不拿白不拿。但愿咱們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你我各走半邊。好了，我走了，撒由哪啦！”

　　野崎信瞇縫著蔑視的眼睛道：“恕不遠送！”河賀一郎一跨步，便將門打開，看著趙副局長走出去，然后“嘭”地將門狠狠碰上了。

　　趙副局長梗著脖子走出野崎信的公司，心里暗罵：這些挨千刀的小日本！

　　整個一個下午，趙副局長都沉浸在被侮辱被威脅被掠奪的惡劣情緒里。他想報復，可是，他實在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報復。明著來顯然是不行的。不光日本人不好對付，上級領導也不允許。他在一張紙上用紅墨水畫了一個圓餅，用黑墨水往上面打叉，很快就把那個紅餅打成了黑餅。然后又畫了紅餅，再繼續打叉。反反復復，好像神經質。快下班的時候，正在煩悶，齊秀梅來了。

　　齊秀梅換了一身藍底白花的緞子薄棉袍，緊梆梆的衣服勾勒出她曲線畢現的窈窕身段。頭發梳得溜光，一張秀氣的瓜子臉在粉底上打了腮紅。一進屋就把一股濃烈的法國香水氣味卷了進來。趙副局長在抬頭看她的時候，在視覺和嗅覺上同時受到了刺激。他急忙走過去將門插上，摟住香噴噴的齊秀梅便接起吻來。

　　親了一個時辰，齊秀梅推開了他。從手包里拿出了沉甸甸的兩個紙包。

　　“什么東西？”

　　“二百塊大洋。”

　　“怎么，你真想買那枚翡翠扳指？”

　　“說出去的話怎么能收回來？”

　　趙副局長非常氣餒地回到座位，一屁股坐下去，把頭仰在椅子靠背上。

　　“你甭跟我耍賴，說好的事你不能不辦。”齊秀梅將兩包大洋擺在趙副局長的桌子上。

　　趙副局長非常無奈，他拉開抽屜，拿出兩摞大洋，說：“瞧見了嗎？這也是二百塊大洋，是日本人野崎信給的。我已經把翡翠扳指轉讓給了他。”

　　“什么什么？你真給了日本人，而且是這么低的價格？”

　　“日本人實在太難纏了，我為了息事寧人，只能給他們。”

　　齊秀梅突然伸出纖纖細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趙副局長一個大嘴巴，發出非常響亮的一聲：“啪！”

　　趙副局長一動不動，只是眨眨眼睛，一副認打認罰，豁出去了的神態。

　　“我勸你識相一點，怎么把翡翠扳指送出去的，還怎么拿回來。你別以為我說藍衣社是說著玩的。今晚我帶藍衣社的人到你們家里去，你備好棺材錢吧。”

　　“你不能老這么嚇唬我。我是真把翡翠扳指給了日本人了。咱們不能得罪日本人，咱們得想辦法跟日本人處好關系。”

　　“現在你想想看，你害怕日本人還是害怕藍衣社？”

　　“兩個我都害怕。”

　　“沒用的東西！我瞎了眼把自己熱乎乎細皮嫩肉的身子給了你！”

　　趙副局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齊秀梅身邊一把將她摟住，親著她的耳朵說：“你別老嚇唬我，今晚別帶藍衣社的人去找我，我求你了！”說著話，他松開手就腿下一軟，跪在齊秀梅腳下，抱住她的雙腿。

　　“起來，你不感覺你是窩囊廢嗎？”

　　“男人給男人下跪是窩囊，男人給女人下跪不窩囊。”

　　“你甭跟我拽詞，要么你去查案子，要么你把翡翠扳指拿回來！”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最后趙副局長決定去查案子。從眼前的情況看，查案子畢竟比拿回扳指輕巧一些。至于查案子會不會鬧得騎虎難下沒法收場，那就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了。否則又能怎么辦？

　　齊秀梅晚上沒有帶人去趙副局長家，算是放他一馬，以觀后效。但齊秀梅真的和藍衣社的人接觸了。本來，她只是在牌桌上聽官太太偶爾說起藍衣社的厲害，與藍衣社的人并沒有接觸。馬魯南的死，讓她看到了官場的腐敗和無能，她感覺，對趙副局長一類人雖不一定殺死，卻應該曉以利害。于是，她經一位局長太太引路，來到了劉鐵城的家。劉鐵城平時在軍隊里，并不天天回家，只是由于機動性較大的工作性質使然，可以抽冷子回家看看。

　　這天晚上劉鐵城一進屋，就見到了社會局的局長太太和齊秀梅。他沒感到特別的意外。這段時間以來，他是藍衣社的人這個消息已經不脛而走。

　　馬魯南所居住的那個胡同是個清末王爺遺老買下的，老王爺死后，家人便賣掉了這個胡同而搬進了外國人的租界地。因為租界地的房子里有洗手間。非租界地的房子一般都沒有洗手間，沒有下水道，解手往往是備一個馬桶，解完手便覆蓋一道爐灰，再解手再覆蓋爐灰，直到馬桶裝滿。來收垃圾糞便的清潔工背著一只半圓的荊條筐，挨院兒收運混有乏爐灰的糞便，叫做磕灰。從事這項工作的清潔工就叫磕會工。馬魯南住的胡同雖然家家都沒有下水道，都沒有洗手間，但因為房間質地上乘，寬敞明亮，所以也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當初老王爺的后人出手的時候也是要價很高的。這些買了房子的人不是官員就是商人，總之是家底殷實的闊主兒。其實這些人若買租界地的房子也未必買不起，不知什么原因反正沒買。他們的太太一般都不工作，閑著沒事便湊在一起打麻將。藍衣社的出現，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在大家的身邊出現了藍衣社的成員，就讓大家有些坐臥不寧。劉鐵城是大家的鄰居，只隔了一個胡同，這件事在官太太和齊秀梅等一些女人中間傳得非常邪性。因為藍衣社一般是針對官員的，對馬魯南影響不大，但齊秀梅既然聽別人議論，便也很愿意做些了解，誰知幾時會用上藍衣社不是？

　　“你們好，你們不是來找我吧？我去里間看我的書去了？”劉鐵城經過堂屋的時候，看到母親陪著兩個陌生女人說話，便明知故問。

　　誰知齊秀梅突然叫住了他：“鐵成兄弟，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陪咱們老街舊鄰的娘們家說幾句話？”

　　劉鐵城站住了腳，微微笑了一下，道：“我是個軍人，能跟你們有相同的話題嗎？”

　　齊秀梅道：“肯定有，不信就試試。”

　　坐在齊秀梅身邊的局長太太也接過話來：“跟我們聊兩句吧，我們不多耽誤你，聊幾句就行，啊，鐵城兄弟？”

　　兩個女人的態度都很殷切，劉鐵城不得不拉了凳子坐了下來。說：“好吧，給你們十分鐘，你們想問什么就問吧。”

　　局長太太率先開口道：“如果官員沒有貪污腐敗，只是因為考慮不周或經驗不足而工作略有失誤，那就不應該懲罰吧？”

　　劉鐵城便笑了：“這個自然。懲罰人也不是沒有邊界的。”

　　齊秀梅道：“如果害怕日本人的囂張氣焰，該辦日本人惹出的案子而拖著不辦，是不是應該懲罰？”

　　劉鐵城道：“沒錯，這是沒有商量余地的。”

　　兩個女人都點了點頭。他們誰都沒提藍衣社一個字，但他們心里都明白，他們說的就是藍衣社的工作。尤其局長太太，對藍衣社三個字洞若觀火，卻不敢觸碰。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得體而引得劉鐵城不高興。

　　齊秀梅又問：“如果有事找你的話，怎么和你聯系呢？”

　　劉鐵城道：“我給你寫一個地址，你往這個地址寫信就行。”便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用鋼筆寫了一個地址。至于這個地址是干什么的，是商鋪還是企事業單位，劉鐵城沒寫，齊秀梅也不便于多問。劉鐵城寫完就去里間了，他母親便繼續給局長太太和齊秀梅斟茶，三個人繼續聊天。

　　齊秀梅雖然只是中學畢業，可也算有文化的人，回到家就寫了一封信，舉報警察局辦事不力，對馬家米棧的翡翠扳指的事不敢調查。然后按照劉鐵城提供的地址寄了出去。接著，她又來到警察局找趙副局長，掏出那個地址讓趙副局長看，還笑嘻嘻地詢問：“你知道這個地址是干什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