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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扳指  文/巖波

第九章    米棧老板喋血海河(2)

  沒錯,此刻劉襄理穿著對襟的半身灰卡其布夾襖,第二個扣袢拴著銀鏈,搭到左胸的口袋里。一般人都知道,那口袋里是銀鏈拴著的懷表。這種打扮以商人最多。劉襄理便自報家門,訴說了眼下發生的事情。胖處長從口袋里掏出一根很粗的黑乎乎的雪茄煙,用打火機(那時候打火機雖已問世,但在國內尚屬稀罕物和奢侈品,沒點道行的使不上打火機)點上抽了一口,噴出一口在劉襄理感覺屬于惡臭的煙味,然后說:“我給你指條道兒啊,你準能解決問題。”

  劉襄理道:“承蒙處長關照,請您講來。”

  胖處長說:“因為中日兩國關系十分復雜,所以,凡涉及日本人的問題都屬于敏感問題,市政府都要求我們設專職主管副局長親自處理,所以,你只有找到這位副局長,這件事才有可能得到解決。”

  “請問,這位副局長叫什么?”

  “姓趙,叫趙前孫,瘦瘦的,高高的個子。”

  劉襄理見此,感覺沒必要再和胖處長搭訕,便起身告辭。出了門還自我安慰:我這五十大洋也沒白花,如果胖處長不告訴我找誰,我還不定花多少錢呢。但他來到副局長辦公室門前的時候,發現一個年輕警察在門口站崗,他的大腦頓時急速運轉起來。他立即想到了以前到市政府辦事,門口站崗的就問:“你有預約嗎?”沒有預約一概不能進去。來警察局是馬老板臨時動議,根本沒有預約。怎么辦?劉襄理急中生智,將胸前的懷表摘下來了——他口袋里沒有大洋,皮包里成包的大洋也不能輕易破開,只能把自己的懷表貢獻出來了。

  站崗的年輕警察接過懷表,抬起眼皮仔細打量劉襄理,見他不像壞人,從其點頭哈腰的樣子看,只是一個買賣人而已,便開口問道:“你找我們副局長有什么事?”

  劉襄理長話短說,簡要介紹了馬家米棧門前發生的情況,說務必請趙副局長大人解決這件事。于是,這個年輕警察才轉過身按了門鈴,然后對劉襄理說:“進去吧,就說是跟我預約好的,記住,我姓鄒。”

  劉襄理急忙給小鄒鞠了一躬,便推門進去。趙副局長大人真是個瘦高個,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左右,此刻他正背著手在屋里看墻上的一張市區地圖,劉襄理隨著趙副局長的目光往地圖上瞟了一眼,見上面標滿紅三角、黃三角和綠三角。看上去趙副局長在思考工作,于是,劉襄理便咳了一聲表示來人了。

  趙副局長感覺這咳嗽的聲音很生疏,便急忙轉過頭來,劉襄理便也看到了趙副局長的嘬著腮的瘦臉。趙副局長說:“哎?你是誰?你是怎么進來的?”

  劉襄理鞠了一躬道:“我是小白樓商業街馬家米棧的劉襄理,是和鄒警官預約好見您一面的。”說著話便從皮包掏出那摞大洋,立在趙副局長的辦公桌上。趙副局長走過去將大洋放倒,用一張報紙蓋住,說:“是不是涉及日本人的事?”

  劉襄理道:“局長大人圣明!正是日本人作妖,我們無能為力,想請您出面了結。”

  趙副局長讓劉襄理說說過程,劉襄理便直言不諱了。結果趙副局長對如何處理這件事沒拿出意見,而是突然對引起事端的那枚翡翠扳指感起興趣。說:“一枚翡翠扳指算什么?怎么會讓日本人這么上心?肯定這枚扳指不同凡響。這樣吧,你把馬老板叫來,帶著翡翠扳指,讓我瞜瞜,也好想出解決問題的對策。”

  劉襄理感覺如果這么辦的話事情就復雜了,說不定馬老板的翡翠扳指保不住了。那也顯得自己辦事不力。于是急忙問:“您非要看那枚翡翠扳指嗎?那只是一枚普通的扳指!”

  趙副局長臉色陰陰地干笑一聲,道:“普通嗎?不可能吧?小日本可不是好騙的。值不了三瓜兩棗的扳指小日本是不會看中的。你別對付了,趕緊叫馬老板去吧!”

  劉襄理已經沒有退路,只能離開。他出了副局長辦公室,下了樓,離開警察局大院,來到馬路上,便抱住一棵樹咚咚地用腦袋往樹干上磕。他要懲罰自己。自己辦事實在不力。怎么竟然對趙副局長實話實說呢?這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區別?問題是,不實話實說,又能怎么辦?如果說假話而被識破,不是后果更嚴重嗎?劉襄理一邊往樹上磕自己的腦袋,一邊為自己解釋和開脫。最后,就算說服了自己,方才離開那棵樹。抬眼看時,已見樹上血跡斑斑。

  劉襄理顧不上額頭的疼痛,準確地說,他已經不感覺疼痛,他現在心里只是著急。他叫了一輛膠皮車坐上去,催著車夫快跑。

  見到馬老板以后,馬老板從劉襄理額頭的血跡,立即知道事情來得不善。他沒有急著問劉襄理什么,而是從保健箱里找出酒精棉球給劉襄理擦拭額頭。劉襄理已經跟著馬老板干了十來年,兩個人知己知彼。馬老板不問,劉襄理也不能不說,這件事想躲是躲不過去的。劉襄理抽泣著將趙副局長的話轉達了。

  馬老板背著手在屋子里踱起步來。去還是不去?眼下的情況迫在眉睫,小日本就在門前叫陣,不依靠警察局還能依靠誰?這枚難得一見的翡翠扳指屬于國寶,即使落入趙副局長手中,也比落入小日本手中強得多,是不是?馬老板突然感覺醍醐灌頂,一下子就掂清了孰輕孰重。他拍拍劉襄理肩膀,說:“別發愁,沒什么了不起。走,咱們去警察局!”

  兩個人坐上了膠皮車。劉襄理的臉上流下了淚水。那是一個對老板忠心耿耿的副職的痛心的眼淚。馬老板沒有流淚。他的臉色鐵青,心如死灰。

  果不其然,趙副局長見到這枚翡翠扳指以后,立即就愛不釋手了。他把扳指套在自己的大拇指上,連連夸獎:“這是我們中國的國寶!絕對是國寶!我活這么大歲數,類似國寶的東西接觸了也不是一件兩件了,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扳指!而且,嘿,戴在我的手指上可丁可卯,那叫合適,就像特意為我打造的一樣!”說著話,趙副局長便掀起桌子上的報紙,拿起那一摞大洋,遞給馬老板。

  事情已經再明了不過了。趙副局長是以那五十塊大洋換取了這枚扳指。劉襄理見此猛地閉上了眼睛,他實在不想多看趙副局長一眼。而馬老板大腦急劇地轉動起來,是不是應該討價還價一番?這枚扳指是他花十萬大洋買來的,只給五十塊大洋就打發了嗎?況且這五十塊大洋還是劉襄理送來的?等于馬老板用自己的錢,買了自己的扳指,然后無償送給趙副局長了!他沒有接那五十塊大洋。

  趙副局長突然說話了:“兩位,你們回去吧。我馬上就派警察去馬家米棧了事。但你們不要把我買了翡翠扳指的事告訴日本人,那會使事情進一步復雜化。”

  馬老板既沒點頭,也沒搖頭,表情木然地慢慢轉身,走出了屋子。劉襄理低頭耷腦地緊緊跟在馬老板身后。兩個人一路無話。

  那年月一塊大洋差不多可以買16斤大米;可以買4到5斤豬肉;可以買6尺棉布;可以請一頓“涮羊肉”;可以請兩客西菜套餐;可以買20張公園門票;可以買10張戲劇或電影的門票;可以訂閱整月的報紙;可以買一本厚書或兩本薄書;一部大名鼎鼎的《吶喊》售價僅7角;而白糖每斤才1角5分錢;植物油每斤2角錢,食鹽每斤3到5分錢……馬老板坐在膠皮車上突然感覺錐心的難受,十萬大洋幾乎是他來天津十年打拼的全部積蓄,他怎么會不心疼不難受呢?他強打精神回到米棧以后,剛一走進辦公室,便頭暈目眩,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摔倒在地!

  (這一年的晚些時候,11月4日,國民政府規定以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三家銀行(后增加中國農民銀行)發行的鈔票為法定貨幣,取代銀本位的銀元“大洋”,并明令禁止白銀流通。但由于法幣幣值不如大洋穩定,其信譽便不如大洋,所以大洋禁而不止,一直沒有停止流通。而在當下,正是大洋如日中天之時。)

  劉襄理急忙招呼伙計幫忙把馬老板搬起來放倒在沙發上,又差遣伙計帶著二十塊大洋去附近的醫院請醫生,他自己則蹲在馬老板身邊,一會兒摸脈搏,一會兒摸額頭,非常關切,非常著急,非常痛心。他感覺馬老板病倒完全是因為自己。就在這時,門外的河賀一郎又開始大喊大叫,叫賣夾雜著叫罵,咄咄逼人的氣勢甚囂塵上。

  伙計帶著醫生坐膠皮車來到以后,剛一下車,河賀一郎便拿著一個玻璃花瓶跑過去攔住這個伙計,非要把花瓶往伙計懷里塞。平心而論,這個花瓶質地不錯,樣式好,工藝也精湛。但人家沒想買,你強塞這件事總是無理的。伙計自然是使勁拒絕。于是,河賀一郎借機一松手,玻璃花瓶便掉在地上,一下子摔個粉碎。河賀一郎便高聲叫喊:“大家的人們的都來看啊!馬家米棧的搶我們的玻璃器皿啦!馬家米棧摔了我們的玻璃器皿啦!”

  一直在周圍遛來遛去的小混混們早就等待招呼呢,現在見信號來了,便從四面八方跑了過來,把米棧伙計堵在門口,一擁而上就開始拳打腳踢。來看病的醫生見此便逃也似地溜進米棧,找到劉襄理道:“天啊,外面打你們的伙計啦,你們干嘛要得罪那些人啊?”劉襄理一邊安排醫生趕緊給馬老板看病,他自己則又叫了兩個伙計出去拉架。結果劉襄理剛一出門,就被小混混們打倒在地。十幾只腳往他身上亂踩。一個伙計趁亂逃出人群,叫了膠皮車,朝著警察局猛跑。

  警察局的門衛把信息反饋到趙副局長的時候,他正在玩賞翡翠扳指,已經把馬家米棧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此時,他感覺再推脫已經沒有借口,便給治安處打了個電話,說:“老弟,你帶幾個人到小白樓馬家米棧去一趟。但要注意一個原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別激化矛盾。”

  胖處長帶著幾個警察拎著警棍晃晃悠悠地來到馬家米棧,此時劉襄理已經被打得滿臉是血,昏死過去。一個伙計更慘,已經被打得頭破血流,他剛想從地上爬起來,小混混便一腳將他踹倒,他再爬起來,小混混便再將他踹倒。這個伙計不得已跪在地上磕頭,請求爺爺們饒了馬家米棧。但越是這樣,小混混們越打得起勁。一個小混混一時興起,又一腳將馬家米棧的玻璃門踹個粉碎,叫道:“見老實人不欺負,有罪!”

  “見老實人不欺負,有罪!”這句話在天津地區非常流行。小混混經常說,一些警察也經常說。這句話讓野崎信和河賀一郎等日本人納罕,他們感覺對該欺負的人自然要欺負,但不一定對老實人要欺負。如果你想要翡翠扳指,他立馬給你了,你干嘛還欺負他?沒錯,一般人們都知道,老實人的定義既是說此人懦弱、膽小,還包括善良、忠厚、規矩和講理。對這樣的人不欺負就有罪嗎?后來的社會學家曾經指出,如果說欺軟怕硬弱肉強食是動物(包括人)的本性,那么,它合乎邏輯而不合乎情理,可以認定為動物界的生存規則,卻不能算作人類的健康心理和行為。而把不欺負老實人說成“有罪”,則屬于畸形的病態的流氓邏輯和無賴邏輯。是對社會文明和社會進步的倒行逆施!這句流傳久遠的話,說明了天津民俗文化里面的糟粕也是隨處可見的!

  警察們來到以后,毆打算是暫時停止了,劉襄理被伙計抬進屋里。警察們在按照例行公事,現場為小混混們做筆錄。在馬老板辦公室里,搶救醫生把馬老板放平在沙發上,頭部稍低,腳抬高,同時松解衣扣;用拇指末端壓迫人中穴位兩分多鐘,直到馬老板蘇醒過來;又讓伙計給馬老板沏了一碗姜糖水喝下去。醫生說:“你是急火攻心了。中醫講,悲憂傷肝傷肺,恐懼傷心,急火攻心傷心過度便可使肝火肺火上升、心率紊亂、心腦缺氧,吐血暈厥是隨時可能發生的。”回過頭來,又開始搶救劉襄理。

  外面警察們把小混混和河賀一郎聚攏到一起,問:“你們因為什么打馬家米棧的人?”

  一個小混混說:“馬家米棧的人把河賀一郎的高檔玻璃器皿摔碎了,還不想賠。”

  警察道:“這個玻璃器皿值多少錢?”

  小混混道:“起碼也得值個三千五千的。”

  警察道:“有價就行,一會兒我讓馬家米棧按照上限,賠你們五千。”

  河賀一郎一聽這話,立即開口道:“五千的不對的,應該的十萬的!”

  河賀一郎的話不過是虛張聲勢,他并不知道翡翠扳指實際上賣了多少錢,此刻他只是搗亂鬧事而已,他的目標是幫野崎信弄到翡翠扳指。

  但警察對河賀一郎的話不敢不當真,便感覺要十萬大洋有點胡掰。就代替馬家米棧與河賀一郎討價還價。但河賀一郎一口咬定,非十萬大洋不行。胖處長見矛盾不可調和,便說:“這樣吧,現在咱們拿著那堆碎玻璃,一起到市商會去一趟,請市商會經驗豐富的老先生們做個價。”

  米棧老板喋血海河(3)

  胖處長這么處理也不是沒道理,先把亂打亂砸的局面緩沖了一下不是?河賀一郎無所謂地回答:“去就去的,去了我的也不會降價的。”

  于是,一個警察找馬家米棧的人要了一個布兜,將玻璃器皿的碎碴子收進去,拎著布兜,帶著河賀一郎走了。

  河賀一郎暫時離開了,一個小混混就代替河賀一郎站在條案后面,繼續叫賣玻璃器皿。

  一干人來到市商會,因為有警察跟著,他們便暢行無阻,直接找到了商會會長周文東。周文東正是做工藝品發財致富的企業家,多年來因為講求誠信,在天津商界威望很高。一個警察在他的辦公桌上把布兜里的玻璃碴子倒了出來,讓他辨認定價,胖處長沒等他開口,先對他擠擠眼引導說:“這個玻璃花瓶是日本特產,在二十年前的巴拿馬國際博覽會上曾經得過金獎。而且,這個花瓶正是得獎那件樣品!”

  胖處長紅口白牙,煞有介事地只把瞎話說得像真的一樣。河賀一郎雖說是個浪人,因為在中國晃蕩多年,也算個中國通了,對胖處長的話完全聽得明白,便得意地搖頭晃腦,還幫腔說:“對的,是這樣的,這個花瓶至少價值十萬大洋!”

  誰知周文東并不買胖處長和河賀一郎的賬,他首先問了河賀一郎一句:“你知道這堆碎玻璃的廠家和品牌極其歷史嗎?”河賀一郎下意識地連連搖頭。他做為一個日本浪人,想得最多的是打打殺殺的事,對玻璃器皿能有什么研究?周文東見此,便把秘書叫到身邊執筆,他自己口述,然后請秘書將文字記錄下來,由他自己簽字畫押,算是對河賀一郎的負責任的一個交待。

  周文東是這么說的:“這些年來,我經營過很多國家的經典玻璃制品和器皿,有德國‘肖特’和德國‘偉特’這兩個具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公司的玻璃器皿;有美國‘利比’公司的玻璃器皿,這個公司具有186年的歷史,是北美地區最大的專門為餐飲業設計,生產和銷售高品質玻璃器皿的公司;有法國‘弓箭’和‘阿爾克’水晶玻璃器皿,該公司成立于1825年;有土耳其‘帕莎’這個世界著名品牌的制品,你們可能感覺土耳其是個工業不算強大的國家,殊不知土耳其‘帕莎’制品完全是人工吹制,具有高亮度和高水晶含量……此外,我還代理過捷克的諾納、意大利的羅克?波米歐立等玻璃制品,但我從來沒有經營過日本的。雖然日本的SOGA玻璃制品也不錯,但與上述國家比起來,差強人意。所以,你這個打碎的玻璃花瓶的價值最多不會超過五十大洋!”

  那個開口要十萬大洋,這個鑒定最多才值五十大洋,懸殊也忒大了不是?身邊的幾個警察不約而同發出了“噓”聲,可能是感嘆或抗議周文東的實話實說,而這噓聲在河賀一郎聽來就是羞辱之聲。于是,他惱羞成怒,朝著周文東臉上抬手就是一拳,動作突然而迅猛,讓人來不及防備,一下子將周文東打倒在地。這一拳在警察們眼里是非常專業、非常職業性的一拳,因此這些人全都噤若寒蟬,紛紛往后撤了幾步。只有秘書一聲驚叫撲過去攙扶周文東,卻見老先生痛苦地鎖緊眉頭昏死過去。想必周文東的鼻梁骨已被打斷,這位六十來歲的瘦弱的老先生滿臉是血。

  河賀一郎把桌子上的碎玻璃收回布兜,撥頭便走。警察們面面相覷,急忙跟上走了。胖處長想讓市商會幫個腔做個價的想法歸于失敗。

  時至中午,河賀一郎站在馬家米棧的門口叫喊,說到吃飯時間了,米棧的人們必須給賣玻璃器皿的弟兄們去買飯,而且,不要別的,就要狗不理的肉包子。否則,就繼續懲罰米棧的人。此時馬老板已經完全清醒了。他對伙計說:“你數數外面一共幾個人,每人給他們買五斤,諒他們肚量再大,也該夠吃了。吃不完的讓他們帶走。”

  伙計出門數了數河賀一郎和小混混的人數,騎了自行車就走了。一會兒就和一個狗不理包子鋪的伙計一起相跟著馱來好大一個提盒,來了以后給這些人發肉包子。香噴噴冒著熱氣的肉包子是裝在紙袋里的,一斤一袋,五斤就是五袋,每個人都得到了五袋肉包子。米棧的伙計出于好意轉達了馬老板的意思,說:“你們放開了吃,吃不完就帶走。”

  一個小混混立即踹了這個伙計一腳:“我操你媽的,你什么意思?是說我們‘吃不了兜著走’?你咒我們?”

  這個伙計一聲不吭,眼含熱淚躲進米棧屋里。眼下米棧的玻璃門被打碎還沒安裝玻璃,初春的冷風刮來,屋里就冷颼颼的。馬老板斗膽讓伙計量了門的尺寸去玻璃店買玻璃。伙計用皮尺量門的時候,一個小混混又將另一扇尚未破碎的門玻璃也踹碎了,說:“你們既然安玻璃,就干脆兩塊一起安吧;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放。”

  伙計心里氣得嘸嘸的,卻不敢吱聲,騎上自行車又走了。一會兒工夫叫來了玻璃店的伙計蹬著三輪帶著玻璃來了。小混混撿起半拉磚頭,朝著三輪車上還沒來得及卸車的兩塊玻璃猛然砍去。只聽嘩啦啦一聲脆響,兩大塊玻璃立時被砸得粉碎,變成了滿地的玻璃碴子。

  蹬三輪的伙計對著米棧伙計攤開兩手,無奈地問怎么辦。米棧伙計道:“你回去按照尺寸再量兩塊玻璃來吧。”

  但玻璃店的伙計又拉來兩次玻璃,全被小混混砸碎了。到第四次,玻璃店的伙計說什么也不拉了,他對米棧伙計說:“我惹不起你們門口的爺,就算你給我付錢,我也不拉了,不知幾時這磚頭就飛我腦袋上了。我們全家還眼巴巴指望我掙飯錢呢!”

  小混混們輕易吃不起狗不理的肉包子,眼下面對五袋香噴噴的肉包子,一下子敞開了肚皮海吃起來。外面風大,他們還都躲進米棧里面去吃。而且,還叫喊著讓伙計上開水。就是說,光有干的不行,還得管稀的。稀飯沒出買,也不值得一買,就熱開水將就了。那年月人們一般都缺油水,小混混有今天沒明天更缺油水。于是,有的小混混竟然真的吃下了五袋包子,而且還像顯能一樣高聲嚷嚷:“嗨各位,五袋包子可全讓我干下去了!”

  示范作用非常厲害,前面有人吃下了五斤包子,后面的人就受到了鼓勵和鞭策,于是,紛紛朝著五斤包子的目標努力。第二名產生了,第三名產生了……竟然有五個人吃下了五斤包子。因為狗不理包子是純肉餡的,純肉餡吃多了是“倒飽”的。即應該吃到八成飽,留出二成的余量,即留出肉餡膨脹開的余量,否則胃口是受不了的。而且,那時候狗不理的包子買一斤給一斤二兩五,和面的水分算重量,也就是說,吃下去五斤包子,實際吃掉的是七斤半的份量。而一個正常人的胃口是裝不下七斤半的食物的。于是,一個時辰以后,五個吃掉七斤半包子的小混混全都臉色煞白、額頭冒汗、一疊聲喊胃疼!

  小混混疼得難受就找馬老板要止疼藥,馬老板就從自己醫藥箱里找出止疼片給他們,結果,每人吃了不止十片止疼片,也止不住胃疼,而且,五個人陸續開始吐血。馬老板說:“你們這是胃出血,必須趕緊去醫院,否則性命就危險了!”

  一個伙計小聲嘀咕:“惡有惡報,你們就作吧!”馬老板急忙制止了伙計。

  小混混們要求馬老板出錢給他們看病,說不然就都死在米棧里。馬老板非常無奈地交給伙計一張支票,讓伙計租了七八輛膠皮車,把這幫沒出息的東西拉走了。

  一直躲在暗處的野崎信悄悄走到河賀一郎身邊,說:“三田君,看出事情的眉目了嗎?我們只怕斗不過這個馬老板。這么多小混混全被馬老板用計拿下了,我們想要他的翡翠扳指,是不是比登天還難?”

  河賀一郎是個武夫,所以一時不能理解野崎信的意思,就按照自己的觀察說:“這事不是馬老板用計,而是小混混們沒出息。”

  野崎信一聲冷笑,說:“以耶!(錯!)馬老板怎么會平白無故給這些搗亂的人買這么多好吃的肉包子?他傻呀?他有錢沒處花呀?”

  河賀一郎終于悟出了野崎信的意思,說:“你對依靠協商索取翡翠扳指不抱希望了?”

  野崎信陰陰地一笑,說:“沒錯,現實很嚴峻,我們不能太仁慈了。”

  河賀一郎便和野崎信耳語起來。野崎信聽得連連點頭,也吃起包子。

  夜晚,天又陰了上來,一陣冷風過后,小雪花又飄飄灑灑地飛揚起來。野崎信讓河賀一郎將條案上的玻璃器皿全都搬進了米棧的空屋子,以躲避風雪,而且,天黑了,終歸是要收攤的。然后他找到馬老板,當著馬老板斥責河賀一郎,說:“馬老板是我尊敬的老商家,今天你們怎么能這么捉弄馬老板呢?太不禮貌了!”又轉過臉對馬老板陪笑說:“今天這一天把你們騷擾得夠嗆,我感覺非常內疚。俗話說,生意不成仁義在。咱們交個朋友吧。我想邀請你出去走走,咱們好好談談。也不用往遠走,就在海河邊遛遛。因為你這米棧里面人多耳雜。”

  馬老板從內心也不愿意得罪這些無恥無賴的日本人,于是,便點頭答應,抓起一頂灰呢子禮帽戴上,率先走出了米棧。他們向著海河邊走過去,只是五六分鐘的路程。野崎信走在他的左邊,河賀一郎走在他的右邊。冷風夾雜著小雪迎面撲來,讓馬老板的精神清醒了很多。他沒等野崎信提起翡翠扳指,自己率先透底了:“我對你們實話實說吧,那枚翡翠扳指我已經無償送給了警察局長。所以,你們無論在馬家米棧怎么折騰,也不會有結果。”

  野崎信一愣:“哦?真的嗎?這件事還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此時野崎信情不自禁,說的完全是實話。他確實沒有思想準備。于是,他又跟上一句評論:“你們這個局長太不廉潔了!太腐敗了!這在日本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但野崎信說完這話,又感覺自己很唐突。在他眼里,馬老板不是個厚道的生意人,而是一肚子韜略和詭計、善于耍弄手腕兒的人。于是,就感覺馬老板此刻似乎在玩“金蟬脫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馬老板太不識抬舉了。我們約你出來在海河邊談心,是給足了你面子的,你竟然放出話來欺騙我們。用你們中國話說,叫做“是可忍孰不可忍!”

  野崎信突然換上冷冰冰的口吻,說:“馬老板,一個人在死到臨頭的時候,是不是會后悔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的這句話就是暗語,河賀一郎聽到以后,就從腰里將匕首抽出來了。

  而馬老板根本沒有理解野崎信的意思,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說話:“我們中國有句俗話叫做‘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即使面臨死亡,也沒有什么可后悔的。”

  野崎信道:“馬桑,你是不是在挑戰我的忍耐極限?”

  馬老板道:“我并沒說什么過火的話,怎么會挑戰你呢?難道你此時正心懷叵測?”

  野崎信是中國通,對心懷叵測的名詞十分清楚。此時他更加感到馬老板在蔑視和挑戰他,便一時興起,伸出手扼住了馬老板的脖子。而走在一旁的河賀一郎早已按捺不住,他攥緊匕首朝著馬老板的右肋“噗噗”就是兩刀。馬老板的嘴里連發出一聲驚叫都沒有,便倒在血泊里。野崎信和河賀一郎一不做二不休,一個搬起馬老板的肩膀,另一個搬起馬老板的雙腿,將他扔進了海河。渾黃的海河水緩緩東流,馬老板的尸體立即被渾濁的河水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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