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米棧老板喋血海河（1）

　　“陳大媽”叫陳玉梅，十足年齡三十八歲，比大胡子大五歲，卻比王長生小十七歲。如果與大胡子發生姐弟戀，兩個人相配還是說得過去的。而對王長生就顯得十分勉強了。尤其王長生沒有干活的家什，而陳玉梅還是正當年，這個因素是不能不考慮的。于是梁海濤臉上擠出一絲苦笑，說：“陳大姐，誤打誤撞地把你請來了，不好意思??！”

　　陳大姐以為大胡子把她接來是干活的，就從隨身帶來的一個小竹籃里取出一件打著補丁的藍布圍裙，穿在身上，說：“是不是今天來急活了，不然郭萬才怎么會去接我呢！”

　　梁海濤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簡直不知道怎么措辭，問題是他沒有那么多時間兜圈子，便使勁撓著頭皮，支支吾吾了一陣子，拐彎抹角道：“陳大姐，是這樣，我們想給你介紹一個新主家，這個主家是個老太監，今年五十出頭，在宜興阜住，人么，比較老實規矩——你想啊，在皇宮里待過的人，都讓那些繁文縟節管迂了。不過這個老太監有些錢，你們過日子會很寬松。你如果愿意跟著他一起住，他也沒意見?！?/p>

　　這話實際說得很露骨或叫很明確了，就是攛掇陳大姐去和老太監一起過。陳大姐想了想說：“我曾經聽老鄰居講過太監的爛事，說離開皇宮的太監確實有娶妻的，他沒有生育能力，但對女人非?？释?，不過他們一般不懂得疼女人，只知道玩弄禍害女人?！?/p>

　　大胡子接過話來：“陳大姐，我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主要是考慮你沒有生活來源，后半生應該找個依靠，所以，你可以好好掂量，行就去，不行就不去。”

　　陳大姐不說話，不說行也不說不行，顯然還在思考在權衡。梁海濤搬了凳子請陳大姐坐下，道：“現如今要想找個好賺錢的營生比登天還難。要么這樣，我給老太監寫個叮囑的條子，讓他愛護女人——老太監是識字的，你把條子交給老太監，他一定會聽我的話的?！?/p>

　　陳大姐終于想明白了，答應去試試，梁海濤便寫好條子交給陳大姐，然后帶著陳大姐叫了膠皮車直奔宜興阜。當然，梁海濤是必須一同前往的，他要當面向老太監托付一下。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梁海濤回到了大胡子寓所。大胡子正在里屋收拾畫架，見梁海濤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就問：“談得怎么樣？”

　　梁海濤道：“還行，從目前情況看，雙方都比較滿意。我答應陳大姐，一個禮拜去看望他們兩次?！贝蠛狱c點頭，感覺這樣比較好，其實大胡子不明白，梁海濤是有著長遠打算的，他對爭取到王長生的資金很有信心。

　　而王長生見陳大姐這么年輕，心里也感覺十分有愧，便像對待皇上一樣對待陳大姐，尤其到了晚上，兩個人的角色就做了互換，陳大姐只是白天為王長生洗衣做飯，晚上就什么都不管了。王長生在晚上為陳大姐燒洗臉水，為陳大姐按摩肩膀腿腳。那王長生在皇宮里還是學了一招兩式的，不是任嘛不會的文盲。于是，兩個星期過來，陳大姐就鉆進了王長生的被窩。她完全是自愿的，沒有人強迫她。

　　有一點連王長生也不明白，就是陳大姐這個年齡的女人是非?？释腥说膿嵛康?。她內心的渴望遠遠超過王長生對女人的渴望。轉過天來，陳大姐像那個老媽子一樣，攛掇王長生用木頭棒子又削了一個木質家什，打磨光滑以后，晚上就派上了用場。不過，陳大姐和那個老媽子不一樣，她不愛叫床，只是把枕巾咬在嘴里，從鼻孔里發出“嗯——嗯——”的長聲，這同樣讓王長生聽了非常刺激。王長生再次迷醉了。

　　陳大姐雖然沒有文化，但卻很有心計。她感覺自己現在的情況和結婚沒什么區別。既能享受男人的照顧，又在夜晚非常愉快，只是不能有孩子，那也沒什么，能不愁吃喝愉快地生活是最重要的。于是，她就想把事情固定下來，也就是說，想跟王長生正兒八經地結婚，到警察局扯個結婚證來。

　　那時候男女結婚也是需要到警察局登記的。王長生被年輕的陳大姐完全迷住，忘記了圍繞他時時存在的搶劫財產的危險，竟然沒通知梁海濤，就牽了陳大姐的手到宜興阜警察所辦理了結婚登記，領了結婚證書。還買了一瓶茅臺酒想等梁海濤來了以后一起慶祝一下。

　　誰知梁海濤去了宜興阜一見到王長生兩口子扯來的結婚證，立即就翻臉了：“老王頭，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你的干兒子和干孫子現在肯定在到處找你，你怎么能在警察所里落下這種把柄？你的干兒子如果在警察局有熟人，順藤摸瓜就會找到你。到時候他們繼續找你訛錢，你該怎么辦？”

　　王長生被問得啞口無言，非常后悔辦了結婚證書。但陳大姐畢竟年輕，對梁海濤的話就不愛聽，她說：“海濤兄弟，你不用這么草木皆兵的，我們光明正大地過日子，怕誰？他敢來鬧事，瞧我怎么得楞他！”

　　梁海濤估計王長生向陳大姐透露了一些財產，而陳大姐也在內心里將王長生的財產看做有自己的份兒，所以，對扯來結婚證一點也不后悔。但梁海濤感覺事情往往是當事者迷，局外者清。你一個婦道人家，加上一個年歲不小的老太監，露富絕對不是聰明之舉，隨意暴露行蹤更不是聰明之舉。你們的力量畢竟有限，根本不是那個干兒子干孫子的對手。如果你們想借助警察的力量，光是請客送禮就夠你們受的，萬一再遇到居心不良的警察，你們只怕沒好日子過了。而梁海濤和大胡子沒有時間和精力甚至沒有能力和義務幫你們保護財產。談得很不愉快，梁海濤悻悻地離開了。

　　事情完全和梁海濤預料的一樣，王長生的干兒子開始行動了。干兒子本名叫余有仁，現年四十歲，是老媽子在十八歲時生的他，多年的生意場磨礪，讓他沒賺多少錢，卻長了很多壞心眼。干孫子叫余小仁，二十歲，初出茅廬，尚且有著幾分良心。當事情一步步向前發展的時候，余小仁就完全被余有仁裹挾了。

　　余有仁找到一個警察哥們，在狗不理喝了酒。余有仁對這個警察說：“哥們，你幫我找找王長生這個人吧，五十出頭的年齡，跟我老娘伙著過了十來年，最后來個‘卷包會’，把我老娘八萬大洋卷跑了?！?/p>

　　警察道：“你老娘怎么會有這么多錢？”

　　余有仁道：“都是我二十年經商掙的，因為我常年在外面跑，老婆又死得早，就把錢存在老娘手里?！?/p>

　　警察道：“全天津市得有多少叫王長生的？不好查呀?！?/p>

　　余有仁道：“這樣吧，我豁出去了，只要你找來這筆錢，我拿出兩萬大洋報答你。”

　　警察道：“前期我還需要麻煩很多警察幫忙，單憑我一個人是不行的?！?/p>

　　余有仁想了想，就舉杯與警察相碰，說：“前期我投點資，三百大洋，怎么樣？”

　　警察干掉杯中酒，說：“先干起來看吧，不夠我再找你要。你是知道的，我們警察收入并不高，遇到這種事，都有一種心理期待?！?/p>

　　余有仁眨著眼睛，琢磨著警察的話。頃刻間就明白了，便問：“你估計前期總共需要多少錢？”

　　警察道：“怎么也得一兩千。”

　　我操！余有仁差一點罵出來。查一個人的下落，就要一兩千大洋！這叫什么世道？當然，余有仁不會反過來想想，你無緣無故向王長生訛錢，難道就有理嗎？其實，余有仁內心有兩種念想，一種是老娘跟著王長生過了十來年，等于既伺候王長生吃穿，又上炕陪睡，讓他心里極度不平衡；還有一種是難以言傳的，就是王長生這種年齡，從身體和心理都是不愿意惹事，而且沒有能力搪事的。所以，余有仁就想狠狠敲王長生一記，讓這個老東西為玩女人付出代價。

　　離開狗不理以后，余有仁便東挪西湊，弄來一千五百塊大洋，交給了那個警察朋友。于是，那個警察便開始托人查王長生的下落。而王長生和陳大姐在辦理結婚登記的時候是需要填寫住址的，他們填寫的宜興阜，必然會被警察們查到。

　　梁海濤在離開王長生以后，吃不香睡不實，思前想后，感覺應該繼續做王長生的工作，于是，他又來到宜興阜，說服了王長生，把家又搬到了天津東郊區的大畢莊。大畢莊在天津非常出名，明成祖朱棣曾經在這個村子選走過妃子。搬進大畢莊伊始，梁海濤幫王長生在村公所登記的名字是劉文清，身份是破產商戶，年齡四十五；陳大姐的身份填的是“劉文清妻子”，年齡四十。從外觀看上去，兩個人與登記的情況馬馬虎虎地差不多。為了做得逼真，梁海濤把自己填上了，說自己是王長生的侄子，叫劉二明，也和叔叔一起住。但梁海濤只和王長生住了一宿就離開了。這天梁海濤還給村公所的所長送了兩瓶直沽高粱酒和一條煙，做為酬謝。

　　但拿到錢的警察們很快就查到了宜興阜，找到了王長生的原住處。自然，他們撲了空。問題是他們已經拿了很多錢，不能不繼續尋找。于是，就不斷地碰頭研究，確定方針和策略。無知者無畏。王長生兩口子悠哉游哉，不知道厄運等著他們；而梁海濤是個善于思索的文化人，他預見到王長生盡管來回搬家，其處境仍然非常讓人擔心。

　　野崎信安排了日本浪人河賀一郎和一群小混混來小白樓商業街攪局，他先在馬家米棧門口擺了條案，擺賣各種高檔玻璃器皿。小混混們叼著煙卷在周圍遛來遛去，河賀一郎打扮成買賣人站在條案后面吆喝，野崎信則藏在暗處窺測方向，以求見風使舵。

　　這些玻璃器皿包括茶具、煙具、廚具、工藝品擺件等等，種類挺多，無色透明，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閃閃發光。河賀一郎揮著一只手，像演講一樣用不太通順的中國話叫賣：“大日本的佐佐木的玻璃器皿！擁有140多年的歷史的玻璃器皿！具備最成熟的技術和最尖端的生產設備的玻璃器皿！選材上的把關的十分的十分的嚴格的玻璃器皿！產品的透明度的在世界上的占據首位的玻璃器皿！長時間的使用的也不褪色的玻璃器皿！擁有獨特的強化技術的玻璃器皿！耐久性的比普通玻璃杯的強10倍的玻璃器皿！使用起來的更加安全的玻璃器皿！說到歸齊的是大日本帝國的玻璃器皿！買呀，買呀，價格的不貴的玻璃器皿！”

　　確實還真有人路過的時候駐足觀看，間或就買走一兩件。米棧馬老板站在米棧門里，眼睛看著外面，雖然隔著玻璃門卻清楚地聽到了這一聲高過一聲的叫賣聲。他非常氣憤。這不是被人騎著脖子拉屎嗎？怎么能堵著人家門口擺攤叫賣呢？問題是事情很明顯，在這擺攤設點的是日本人。這就不好辦。馬老板思前想后了一番，便差遣劉襄理找到對面叫賣者，問他如果離開這里要什么條件。河賀一郎回答：“你的，把那枚翡翠扳指的，轉讓出來的，我的，給你十萬大洋的，然后就離開?！?/p>

　　劉襄理把這話告訴馬老板以后，馬魯南立即就明白了，是昨天那個中年男人得知了翡翠扳指轉讓給自己的消息，或者說是猜到了這個結果。因為馬老板和王長生袖里吞金的時候，那個中年男人就在一旁看著。而回味一下的話，那個中年男人鬼鬼祟祟的行為做派，就是日本人。中國人凡是穿著西裝革履的不是政府官員就是知識分子，他們絕不會在一個米棧里落腳，東瞧西看，還偷聽別人談買賣。

　　事情沒法商量。因為馬老板不想妥協。他好不容易撿個大漏，可以說是百年不遇，甚至千年不遇，怎么可能轉讓出去？他知道矛盾難以解決，只有求助與警察。便差遣劉襄理立馬到警察局去一趟，帶上一百塊大洋，請警察局協調這件事。

　　劉襄理比較會辦事，他把錢分成兩摞，用紙纏好裝進皮包里。他夾著皮包找到了警察局治安處的處長，屋里沒人的時候，先呈上五十塊大洋。治安處是專管社會上各類擾亂社會治安的案子的處。處長是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見到錢以后先撥拉到自己的抽屜里，然后才開口問話：“瞧你的打扮，好像是個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