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對襟黑衣服,背頭梳得锃亮,長得四方大臉,上唇和腮幫子續著胡須的男人,在警察局門前踱來踱去。因為有胡須,看不出實際年齡。兩個站崗的持槍警察起初對他沒理會,半個時辰過去見他還不走,便走過來一個警察,問道:“你找誰?沒事的話離這里遠點!”
大胡子男人道:“甭問我找誰,他來了你們自然知道。”
警察道:“嘿,他媽的!你他媽說話還挺橫,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大胡子男人口氣強硬地道:“甭跟我弄這個,我要是給你咕一棒槌,你就得扒馬褂。你信不信?”
警察撇了撇嘴道:“我不信!你趕緊離開這兒!不然我就不客氣了!”說著話端起步槍,“嘩啦”一聲,就把槍栓拉開了。
就在這時,一個警官模樣的中年警察從外面走回來,見此便喝斥一聲:“馬六,把槍放下!你知道他是誰嗎?”
被稱為馬六的警察見來了上司,便急忙收了槍,說:“這個人很可疑,在局門口遛來遛去,問他話也不回答!”
警官拍拍馬六肩膀,說:“你接著站崗去吧。這個人是我的把兄弟。”
馬六一個立正,向警官,也向大胡子男人,敬了一個舉手禮,回崗位站崗去了。
大胡子男人與警官親切握手,低聲說:“柴德林大哥,我說兩句話馬上就走。情況非常緊急,請你務必上心,事情辦得越快越好!”
柴德林警官一邊從口袋里掏煙,一邊皺起眉頭,道:“什么事這么急?”
大胡子男人道:“查一個叫王長生的老太監在哪兒住。”
“哦,老太監?”柴德林警官下意識地將煙盒放回口袋,摘下大殼帽,用手撣了一下上面的浮土(其實未必有土),“咱們的戶籍里面有很多人是不登記實際身份的,是不是太監,很難界定。”
“你記住,這個王長生五十歲出頭,是從北京移居到天津的。”
“好,有個范圍就好辦,否則,大海撈針,短時間是不可能查出來的。”
兩個人分手了。柴德林走進警察局大樓,立即安排有關人員辦理。大胡子仍舊在大門外踱來踱去。
這個柴德林原先只是刑偵處的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科長,是因為處理“黑騎隊”立功而被提拔為戶籍處的處長。前不久市里一度鬧起“黑騎隊”,刑偵處長責令他帶人處理。這個黑騎隊屬于黑社會組織,其內部有著極其嚴格的幫規,因為那些人都身著黑衣服,騎著黑色自行車到處欺行霸市,隨意打砸搶,無惡不作,被人們稱為“黑騎隊”,對市里治安危害極大,老百姓深惡痛絕,紛紛投書報社和警察局,希望盡快鏟除這塊毒瘤。柴德林接到指令以后,走街串戶,細心調查,很快摸清了黑騎隊的行動規律,便組織下轄的所有警察和便衣集中對這些人實施了抓捕,黑騎隊全部落網后,他便命人將十幾只鋼盔、幾米長的鐵板放到火中烘烤,然后讓“鐵騎隊”所有成員頭戴燒得發燙的鋼盔,扛著作案用的自行車赤腳走在燒得滾燙的鐵板上……自此,橫行一時的“黑騎隊”徹底絕跡!一個記者曾經采訪過一個黑騎隊成員,問:“你們以后還會重操舊業嗎?”那個黑騎隊成員道:“不不不,我想起來就要做惡夢!”記者又采訪柴德林,問:“你這么處理黑騎隊是不是下手狠了一點?”柴德林回答:“狠嗎?看起來黑騎隊沒搶過你的東西,沒把你打得頭破血流!”記者為此在報紙上寫文夸贊柴德林。于是,警察局一下子把柴德林提拔為處級警官,而共產黨的地下黨也盯上了他。那個上唇續著胡須的男人時隔不久就與柴德林結為把兄弟。
以惡制惡的情況是存在的,但更多的時候是好人對壞人的恨。不是源于這個因素,地下黨不會很快搭上警察局的人。
清明節的前十天和后十天,都是人們掃墓的日子。掃墓一般都是上午,而生活條件稍好的人家,掃完墓以后不直接回家,而是中午到小餐館里吃飯洗塵。這是很多天津人的習慣。
已經下午兩點多鐘,天津中心區商業街吵吵嚷嚷的狗不理包子鋪里,仍然人滿為患,身著肅穆衣服的各色人等都在吃飯、說話。在不起眼的角落有兩男一女三個年輕人在小酌。一個年齡稍大,約莫三十出頭,長得四方大臉,腮幫子和上唇續著胡須,身著對襟黑布夾襖,正低聲訴說什么,很顯然,這個人正是找過柴德林的人;另外兩個,一個是穿藍布長衫的梁海濤,一個是穿斜襟灰布短襖的孟靜冬。
大胡子說:“吃飯以前我找了警察局戶籍處的柴德林,他聯合了十來個警察弟兄一起翻閱戶籍登記冊,查到叫王長生的一共108個,而從北京移居天津的王長生有三個。這三個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五十多歲,一個六十多歲。很顯然,五十多歲那個王長生應該是咱們要找的人。這個人住在英租界107號的一個四合院里。”
梁海濤道:“我必須現在就走,馬上找到王長生,對他講明,他兒子孫子關于十萬大洋虧空的事完全是騙局,他如果手里真有閑錢,我們倒是可以商量借用的。”
大胡子道:“你去吧,事不宜遲,晚上咱們見面,說說結果。”
梁海濤掏出手絹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就走了。
孟靜冬看著梁海濤離去的背影說:“老劉,是不是我也跟著去?”
絡腮胡子想了想,說:“讓他一個人去比較好,顯得事情比較保密。”
孟靜冬道:“如果王長生不相信梁海濤的話呢?”
大胡子眨眨眼睛,道:“也是,要么,你也去,但你不要進院子,就在外面蹓跶,梁海濤需要進去的時候,你再進去。”
“好的。”孟靜冬也擦了嘴走了。
梁海濤坐了膠皮車,車夫跑得很快,孟靜冬從狗不理包子鋪出來,連梁海濤的影子也沒見著。她急忙也叫了一輛膠皮車坐上去,讓車夫往英租界107號跑。那年月拉膠皮車的車夫很少有慢慢走的,一旦坐上客人,拉起就跑,身體好的就快跑,身體差些的就小跑,總之很少有走著拉膠皮的。
梁海濤到了英租界107號,就敲門進了院子。孟靜冬來到的時候見門口沒人,而院子大門裂著縫,就在大門外靜候。
梁海濤進了王長生的家,王長生兩口子剛吃完午飯,老媽子正在刷碗。王長生在堂屋接待了梁海濤。梁海濤溫文爾雅,儀表堂堂,一般人見了他不會往壞處想。但此時,梁海濤擔心談話不順暢,還是先從長衫衣襟里掏出一枚掛著紅繩的白玉吊墜遞給王長生,說:“初次見面,不成敬意。”
王長生是皇宮里出來的人,各種貴重的古董玩器兒見得多了,一般的東西難入他的法眼,不過,素不相識的人送一個小物件,表明對方很講禮貌,他便也禮貌地笑納了,順手將白玉吊墜放在八仙桌子上,請梁海濤坐在桌子一側的太師椅上。老媽子適時端來茶盤,給梁海濤倒茶。梁海濤點頭謝過,見老媽子倒完茶到外面去了,便低聲問王長生:“大叔,您的翡翠扳指賣掉了嗎?”
王長生一愣:“你是誰,你怎么會知道翡翠扳指的事?”
梁海濤抓緊時間,簡明扼要地訴說了上午在茶館里聽到了那個兒子和孫子的對話。
王長生眉頭緊鎖,半天不說話。梁海濤道:“如果您的翡翠扳指還沒出手,就不要出手了。這是一樁陰謀!他們拿到您的八萬大洋以后,會帶著老娘一起去上海繼續倒騰棉布。”
王長生一拍腦門:“媽了個X,這兩個挨千刀的兔崽子!今天上午我已經把翡翠扳指出手了,買賣合同都簽了!”
梁海濤道:“如果您拿到了錢,而不把錢給您的兒子和孫子,他們肯定會殺了您。”
王長生道:“他們會下得了這個狠手嗎?我畢竟是他們名義上的爸爸和爺爺呀?”
梁海濤道:“甭提您那爸爸和爺爺的名分了,他們說您玩弄女人這么多年,對您恨得咬牙切齒呢!”
王長生道:“我操——”他只罵了半句,老媽子突然走進屋來,他便急忙住了口。梁海濤便故意提高了聲音道:“好了,我該走了,這筆買賣賺不賺錢,全看您怎么操作了。”給王長生使了個眼色,就站起身往外走。王長生便急忙跟了出去。老媽子感覺這個陌生人神神秘秘的樣子,便想拉住王長生,但王長生一甩胳膊,就把老媽子甩開了。
梁海濤走到外面,見孟靜冬也在這里,正要說話,王長生緊跟著走過來扯住梁海濤,說:“小兄弟,你剛才說的話確實可靠?”
梁海濤把孟靜冬拉過來,道:“喏,她也是見證人,我們倆一起在茶館里聽到的。”孟靜冬便搭腔說:“大叔,沒錯的,您看我們像壞人嗎?我們會騙您嗎?”
王長生一聲長嘆:“操他姥姥的。你們說,我該怎么辦?”
梁海濤轉了一下眼珠,說:“我倒有個主意。您既然跟別人把買賣合同都簽了,那么,您該辦交割就辦交割,否則,人家一起訴,您也很被動。但您拿到錢以后不要回家,我們幫您找個住處躲起來。”
“你們這么幫我,讓我十分感激。那么,我能不能有勞你們,請你們告訴我,你們是什么人?”
梁海濤笑了:“您記住我們是好人就行了。我的實際身份是雜志社編輯,她的身份是耀華中學的老師。您瞧她胸前的校徽。”
梁海濤扳過孟靜冬的身子,讓王長生看那紫紅色的校徽。孟靜冬的穿衣打扮和本身氣質,與她的實際身份非常符合,不由得你不信。王長生點了點頭,便伸手抓住梁海濤的一只手握住,說:“今晚六點我去利順德辦交割,你們倆能不能陪同一下?”
梁海濤道:“當然可以。我們現在就去給您找住處。您記住,出門的時候把您這個小院的房契帶出來。”
王長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于是連連點頭:“對,對,你們想得太周到了!”梁海濤和王長生握別以后,就拉著孟靜冬叫了膠皮車走了。此時,已經太陽偏西,天邊升起一片火燒云,紅彤彤的十分好看。他們來到北邊郊區的宜興阜,看好一戶人家,租下一間房子,是一個四合院中的一間西廂房,交了兩塊大洋的預付金,請房東好好收拾,就離開了。然后他們來到法租界,找到一個相熟的銀行經理,商量妥了買下英租界王長生那個小院的事。說著話天就黑了。梁海濤掏出懷表一看,已經接近六點,便又拉著孟靜冬奔向利順德飯店。
孟靜冬和梁海濤是北洋工學院的大學同學,兩個人在上學期間就相愛了。大學畢業以后分別參加了工作,梁海濤進了雜志社,孟靜冬進了耀華中學。但他們雙方的家長根本不同意他們牽手,甚至不同意他們來往。原因是兩家地位懸殊得厲害。孟靜冬的父親是美國留學歸來的銀行家,在法租界一家非常知名的銀行供職,身價很高,家里非常有錢;孟靜冬的母親則是一家醫院的護士長。而梁海濤的父親是個農民出身的小買賣人,在海河邊開著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小商鋪,慘淡經營,母親則是完全沒有文化的家庭婦女。不論從家庭財產還是社會名望,兩家的差別都實在太大。問題是孟靜冬早就看上了梁海濤,一門心思跟著梁海濤東奔西跑。前些天孟靜冬的父親委托耀華中學監督她,力圖阻止孟靜冬接近梁海濤,誰知,耀華中學的校長卻悄悄給孟靜冬放了水,對孟靜冬的所作所為眼開眼閉,只要孟靜冬請假,沒有不批準的。因為,校長曾經和梁海濤接觸過。他們屬于同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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