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訪劉妤霖

無枝 著

　　　夢見在鄉村教小學的朋友劉妤霖，去年冬天到她學校去過一次。學校是當地一家富人捐建的一座鄉村，很小，很破舊。學校沒有圍墻，只有一塊草坪，當然草已經被踏平，這就是操場。操場也不是很平很空曠，有小水坑，有小石塊，還有用磚砌的乒乓球桌。操場左邊有小賣部有村支書村長辦公室，右邊是一個小水池，池中有鴨鵝游動，水池再往右邊走，就是田、地，就是鄉村深處——這學校真是名副其實，鄉村小學，真是和鄉村渾然一體。我看到教室外面墻壁掛著一張告示，“狗嚴禁入校園”。我覺得這毛筆字寫得不錯，就稍加留心，我問她：“這字是誰寫的？”她說：“是一位男老師寫的，教四年級的，他練過書法。”我說：“校園都沒有，怎么嚴禁？再說這告示是寫給人看的還是狗看的。”她笑著說：“也是啊，狗怎么看得懂呢？這一陣子，狗特別多，竄到校園來咬人，所以就寫了這個，沒想那么多。”

　　　學校很偏僻，離中心校有幾公里路，離土溪鎮有稍遠，離渠縣城更遠，購物這些都很不方便。沒有寬帶，沒有wifi，她到那里快滿一年了。我問她：“你總不能就在這里待一輩子，今后怎么打算呢？”她總是帶著淡淡的笑，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今后怎么辦呢？但是我越來越習慣這里了，看著孩子們聽課的眼神，聽著孩子們讀書的聲音... ...想起他們好多都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總是‘老師，老師’地叫我歌不停，我很舍不得。再說這里挺安靜的，我喜歡安靜的地方。去年實習的時候，我去廣東教過很多久的幼兒園，我也想到成都去，感覺很累，生活節奏很快。唉，這里很好啊，雖然只有一千塊錢一個月，但競爭沒那么激烈，當然，也有誰跟我爭，我面對的只有天真的孩子們。”

　　　我們到學校后面散步。我發現她的宿舍后面全是墳墓，我問她：“你不害怕嗎？”她說：“當然怕，你沒看見嗎，我窗戶都是用報紙糊著的？最開始來的時候很怕，覺都睡不好，不過現在習慣了！”我們沿著鄉村公路走，兩邊都是農田、菜地，地里春耕的老農停住犁頭給她打招呼：“劉老師好，你轉路（方言，散步的意思）啊？”她笑著點頭說：“嗯嗯，這樣早你就在耕地啊！”老農說：“不早不早！”我們遇見趕集回家的老婦，也不出我意料地給劉妤霖打招呼，說：“劉老師轉路耍啊？”她說：“嗯嗯，你回家啊？”老婦說：“是是。”

　　　我說：“天，你真厲害，附近的人你都認識？他們對你挺熱情的嘛，難得有大學生到這里來，都把你當老爺供著啊！”她說：“他們都是學生的家長，確實挺純樸的，每次家訪，去他們家都會給我好些東西，雞蛋啊，柑橘啊，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連忙插嘴：“你還是收好，我覺得他們應該是真心給你的，你不收反倒不自然。”她笑著說：“我也覺得是這樣，可學校明文規定家訪不準收受禮物，嘿嘿，我只有偷偷地收了。”

　　　往回走的時候，她給我講起一個學生的故事。是一個小女孩，她夏天去世的，身邊只有爺爺奶奶。在一次落雨天，她一個人撐著傘走在來學校的路上，在一個轉角處，滑落到山崖。

　　　她說：“當村民發現她的時候，都感嘆劃不來，要是她掉到旁邊的水坑里或者草地，都不會死的，況且山崖又不是很高，充其量就是一個山坡。她爸爸媽媽聽到消息就從廣東坐飛機回來，哭得死去活來，只有這樣一個女兒！”我說：“他們找學校麻煩沒？”她說：“來鬧過，應該跟學校沒有關系，意外是出在去學校的路上，但是學校還是給了撫恤金。”我說：“她爸爸媽媽大概多大？”她說：“三十左右吧。”我說：“還好，還好，他們還能生一個！”她說：“唉，也是！”我心里一酸，感慨說：“這樣小一個地學校竟然都還有人要死，唉！”她笑起來，說：“誰都要死，沒有特定的時間地點。”

　　　我離開的時候，學校下午的鈴聲剛好響起，他們都在上課。當我走到學校后面的時候，呼啦一群孩子跑出來，朝我揮手：“哥哥，再見，哥哥，再見！”我還沒看清楚他們，他們又呼啦一陣跑回教室。聽著教室里飄來的讀書聲，我失落地走遠，眼角真的濕了。我想：“明明該叫我叔叔，我給他們老師應該是一個輩分的。嘿，她應該是把自己放在學生的姐姐的這個身份里，所以才會這樣安排！”

　　　那次去，他們臨近期末考試，這次夢里重訪，他們正在領成績通知書。奇怪的是，這次是父母帶著孩子，他們每拿走一個通知書就會給她丟一百塊錢。越積越多，她開始心慌意亂，她覺得不能再收了，太多了，會出事的！跟我同去的幾個大學生開始討論這件事。

　　　“要是村支書發現的話，你就完了，非但教不成書，還會成為人生的一個污點！”

　　　“她又不是自己收的。這是家長的一片心意，這也算是尊師重道的表現！”

　　　“要是都這樣尊師重要，那還成何體統。我感覺有些父母是不想給的，只是看到有些家長給了，他們不給又不好，就被迫給了。”

　　　“他們沒有在家帶孩子，給老師一點報酬，也算是應該的。再說他們在外面打工掙的錢比劉老師教書的錢多哪里去了！”

　　　“可是，這些錢是人家用骨肉分離的代價換來的，也不容易。”

　　　“但是... ...”

　　　我在一片嘈雜的爭論聲中，被驚醒。

　　　2013.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