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進辦公室

　　全班的人似乎就在那一秒被瞬間凍結了。沒有人逃脫，沒人想到剛才的晴天霹靂是出自一向溫柔而又愛開玩笑的小周老師的嘴里。我被鎮住的一霎，心里的憤怒也在一瞬間被瓦解成了廢墟一片，倒添了幾分恐懼，當然恐懼不是來自小胖。“站起來，沒聽到還是怎么的！”周老師聲色俱厲朝著小胖的座位走了走。我這才看見小胖側著那張漲成了紅柿子般的臉蛋低著頭慢慢悠悠的站了起來。“站好！臉往哪撇的？”我看到小胖抬了抬頭，但隨即又落了下去。“站好，沒聽清楚還是什么？”“我站好了。”“站好什么了！右腿從凳子上拿下來，慣的什么毛病，頭抬起來，腰挺直！”我看到小胖本來蚯蚓般扭曲的背影突然間就繃成了一塊厚石板。班里的氣氛在這期間突降，讓人不由覺得冷了起來，雖然那時候還是夏天。

　　教室外面是條已被當做垃圾堆填區的很窄的小路，小路旁邊就是一條十米寬的小河，垃圾沿著岸坡一直滑落到水里，有的被水沖走，有的掛在石頭上，還有的被水草死死抓了個正著。河的另一邊便是密不見光的樹林了，夏天一到，那里的知了便成了老師的死對頭，比著誰的聲音高，誰的音低。但這卻令我們興奮不已。時值九月份，知了的功力大大被減弱了，但坐在教室里，卻依舊能聽的一清二楚。而這一節課的教室，寂靜的竟讓人覺得那些美妙的聲音讓人覺得非常吵鬧。

　　“高大壯，你這節課就站著聽吧，好了，大家回過神，我們繼續上課。”周老師到底也是覺得班里的氣氛不對吧。可雖然他轉回了曾經一貫的溫柔語氣，班里那些在他課上活躍的聲音，到底是沒有了。小孩子到底不會像大人般理性的對待每一件事。那一節課是我上過的最糟糕的一節數學課。

　　下課的時候，周老師把我、斜眼還有小胖一同叫進了辦公室。這令我大為反感。上了這么長時間學，這是我第三次進辦公室，前兩次是開學報名。要是以前被小周老師叫去，我倒是覺得還好，可是，原來小周老師也是這么兇，這讓我覺得我的今天可能又要發生不悅的事了。我知道，被老師叫進辦公室準是沒有好事的。昆昆以前和林國在班里干過好幾次架，之后被四眼婆叫了過去。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們都帶著哭腔，兩個人的臉上都是紅紅的巴掌印。我打了個激靈，混蛋，都是高大壯這個賤人。我斜了斜眼，惡狠狠地瞥向他一眼。我又看了看張小美一眼，卻見她抬著頭跟在小周老師的身后，沒有一絲懼意。

　　學校有三個大院子，呈南北排列，我們班在最北一面的院子里，門口向南，很傳統的方向。老師的辦公室和學校的正門都在中間的大院，門口向著東，一天可以最早感受到陽光的方向。學校不算大，卻安排的井然有序。北院當是我們一年級的小天地。中院比較大，不僅是二、三、四年級的場所，還是校園廣播最響亮的地方，我們每周一在這里舉行升國旗儀式。南院是大操場，還有一個全鄉最大的一個廁所，連隔壁的初中學校的學生都會慕名翻墻過來上廁所，但多數都會被教務主任趕走。

　　我們師徒四人走到辦公室門口時，恰巧碰到了剛走出來的四眼婆。四眼婆雙眼游移不定，不停地用手拾掇著她被鏡框壓在鬢角的頭發。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急著要去上廁所。每次給我們上課上到一半借故上廁所時，她就是這種表情。我看著張小美跟著周老師跨進了辦公室，正要抬腳進去，突然一只手就從我身后伸了過來，一下子拍到我的腦門上，還順勢往后一拉，我頓時感覺眼皮被人用力扯了一下，兩只眼球差點蹦了出來。“嗯？小周，這三個孩子怎么了？又犯什么錯了？”我被迫的翻著白眼，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聲音、氣味我知道，這都是四眼婆的。我將原本前傾的身子放了放松，眼皮終于松了下來，但眼前卻是一片白，什么都看不到。我感到扯我額頭的手松了下去，便慌忙揉起眼睛來。一股又一股的熱水從眼里莫名其妙的涌現出來，我的手被潤濕了一大片。正當覺得自己的眼睛舒服一點后，我的左胳膊又被扯了一下。“你犯什么錯了？”聲音很尖銳。這是我聽過的最刺耳的聲音。我努力睜開自己的眼，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眼圈火辣辣的疼讓我再次瞇上了眼睛。雖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四眼婆的臉上隱約流露著的寒氣，卻被我發現的干干凈凈。我犯什么錯了？對啊，我跟過來到這里，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我到底犯了什么錯，才會跟著心里受苦受累？我到底犯了什么錯，才會跟到這里來受這個四眼婆的無端怒罵？這個四眼婆為什么總是針對我？高大壯你在我身后偷著樂是吧，放學后才讓你好看。張小美你是在看我的笑話嗎？一切都要怪你，難道不是嗎？我頓時覺得心里委屈的很。一連串的問題、抱怨在腦子里擠得滿滿的，又落到喉嚨，將喉嚨擠得疼痛，想要爆炸。我又繼續揉起了眼，這次眼里的水，似乎是淚水。“哦，高老師，他們沒犯錯，我就是把他們叫來說說話。”周老師的聲音再溫柔不過了。我聽后，就像一個受委屈的孩子被大人摸了頭一般，一股一股的甜甜的水從喉嚨深處涌了上來，喉嚨更是疼了。我睜開了模糊的眼，看到了周老師對著我笑的畫面，清清楚楚。眼模糊的看不見，我就眨一下眼，每眨眼一次，就落下一滴眼水。“哦，”四眼婆將瞳孔越過了眼鏡框，給了小周老師一個狐疑的眼神，接著又掃視了我們幾個一遍，“你幾個給我老實點，我現在有事，等回來看我怎么收拾。”四眼婆分明是指著我說的這番話。“好，李老師你去忙。”我看見小周老師朝著四眼婆的方向瞪了一眼，很不經意的一瞪，被我收入眼底。待我回頭時，四眼婆已經踏進了通往南院的過道，消失不見。

　　我們三個跟著周老師走進辦公室，依次站在他的辦公桌前。我依舊在揉著我的眼，淚水干了，覺得眼的四周開始發熱發燙起來。小周老師拉開了我的手問：“你的眼怎么搞得？這么紅？”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怎樣回答，只好低下頭，玩弄起自己的手指。眼角余光讓我看到張小美一直看向我這邊，她的眼睛盯得讓我覺得尤其煩躁。我也看到小胖會低著頭不時偷笑，這讓我的臉感覺很火辣，我的臉一定是紅的不行，我一直都瞧不起小胖，沒想到今天會在他面前哭的兩眼通紅，這讓我非常羞恥。我聽到小周老師干笑了兩聲，“在女生面前哭怎么行啊，周小正？”我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張小美，我看到她將看著我的眼睛移到了別處，左眼向左看，右眼向自己的鼻梁看，左眼隱約蓋在額前的劉海下，右眼悄然埋伏于鼻梁旁邊。如果我不是先前看過，我一定會被這樣的一番容貌嚇得個半死不活的。即使是先前看過，但這樣的一雙眼睛不時避開你的視線去偷看你，想想也覺得令人毛骨悚然。

　　從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對張小美的斜眼是無比厭惡、恐懼加排斥的。周老師說的什么話，我沒認真聽。只知道對小胖說的話是很大聲的，對張小美說的話是帶著笑容的。說到我時，也沒怎么說我，像是做了大會結束后的結束語一樣，問我清不清楚，明不明白，我就是點頭。我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極了干涸了的黃河，沙沙的卻沒有任何水源流出，只留下一道道痕跡刻在腮上，證明我曾經的波濤洶涌。